南棠打了把黑面的小花伞,乖乖巧巧地跟在景岚身后。
虽说是白露,但天气却没有丝毫转凉的迹象。
小路两边的高大树木,斜斜地把影子投落在沥青地面,洇出滚滚的热气。南棠觉得脚底板直发烫,只能边走边蜷起脚趾。
歪歪扭扭的姿势。
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尖尖的小嫩舌头。
心想,还好面前的教导主任背后没长眼睛,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不然铁定和上个学期的班主任一样,说自己“走路蹦蹦跳跳的,哪像个小女生的样”。
蝉鸣声很嘈杂,南棠好奇地左瞧瞧右望望,可两边除了树就是花,撇了草就是土,这蝉...在哪儿呢?
眯起眼睛。
她又想,原来初中到高中的距离,只是这一条窄窄小小的路啊。
走在前面的景岚突然开了口:
“到了新班级得乖乖地听班主任的话知道吗。高中和初中的学习进度不一样,老师教得活,作业也多。不好好听课的话,周考月考期中考轮着来,有你受的。”
“听阎...呃...听你家长说,你是搞数学竞赛的吧。竞赛难度大、风险大,不要一门心思扑在上面。抓好两手准备,语数英三门主课也别落下。”
“高二三班是个理科班,选修的是物理和生物。明年年初,政史地化会有小高考。等你上一段时间的课之后,就明白了。”
“别的如果还有什么不习惯的,来二楼的办公室找我。”
接着,又交代了一些高中的作息时间。
最后,她问:
“......都记住了吗?”
南棠急忙点头,又想到这样景岚并不能看见。就“嗯”了一声,孤孤的小嗓子很嫩,嗓音酥酥麻麻的,挠得人心尖直痒痒。
小路的尽头,是一座斑驳红砖的古朴教学楼。
楼前,景岚突然止步,南棠一个分神,连人带伞直直地撞向她的后背。
“啊,对不起对不起。”
她咬着下唇,连连道歉。
景岚看着小姑娘呆呆的样子,不禁失笑。
这初中的孩子,就是和高中部的捣蛋鬼不一样啊。
沈城是南方沿海的一座城市。
由于经济发达,所以连带着这儿的教学质量也很高。天一是所私立的学校,同一个校区划拉成了初高中两个部分。
——就由她俩现在正在走的这条小路连通。
一般对于学生来说,初中是没有什么稀奇的,好坏都一样上。
但天一的高中部赫赫有名。在别的学校还在和学生缠缠绵绵地死磕百分之六十的本二率时,它的本一率早就高达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因此,很多家长都削尖了脑袋,急着把自己的孩子往初中部塞。
念了初中,那直升它高中的名额必定不少。再加上教学质量优异,哪怕直升不了,去外面也能上个不错的公立学校。
所以,这的学生大致分为两类。
一类是家里财大气粗,捐楼按栋捐、砸钱论斤砸的二世祖。
另一类...则是景岚身后小姑娘这样,学习成绩优异,乖乖又巧巧的。
总之,两极分化很严重。
但好在学生的成绩都不赖,加上一部分执绔的孩子虽然无心学习,但日后的出路早早地就谋好了,无论是出国还是点招,都不会拉低学校的升学率。
因此,很多老师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随他们去吧。
可就在昨天,校董之一的阎老爷子突然发话,让南棠这小姑娘跳级到高中。
她虽然不太清楚个中的曲折,但也照办。
阎老爷子给小姑娘安排的是高二三班。
景岚心想,这小姑娘以后...可真是有的受了。
————————————
办公室。
徐一鸣下半身坐在转椅上,上半身却伸出了两条手臂牢牢地箍住面前的谢顶男人。
他哀嚎:“张老师啊!我可怎么办啊!”
张老师,全名张锦江。今年三十五的年纪,头顶正中央却过早地秃了一大块。
这一年来,多个无人的寂寞夜晚,他也曾暗自抹泪,他也曾悲痛欲绝,他也曾问天问地问大神:
——“老子他|妈造了什么孽!你非要让我带高一六班!”
天一是个好学校,学生的水平基本不错,所以作为老师自然也轻松。
沈城别的高中,班主任的工资直接和学生每一次的大小考试结果挂钩,因此每到给班主任分班级的时候,好班差班鸿沟难僭。
年纪大、资历老的教师,更是会早早地选好自己心仪的班级。
——毕竟谁都不会和工资过不去。
但是他们天一,就完全不一样。
每个班的学生成绩大部分来说都还不错,升学率也很高,根本不用在意这些细节。
因此他们采用了中华五千年沿袭至今的一个简单规则:抓阄。
一个年级十二个班。
一张A4纸裁成十二份,每张纸上各写下一个数字。
抽到哪个数字就是哪个班。
质朴无华,公平公正。
只要不点背地抽中...阎林所在的班级。
阎林阎林,光看这个稀少的姓就知道和校董那边的那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因此,他平日里在学校可以用无法无天四个字来形容。打架喝酒样样精通,爆粗怼人门门在行。并且一向秉承着“君子动手不动口”的基本原则,能动手的绝对不吵吵。
就这么一路火花带闪电地从初中鹤立鸡群又情理之中地,进了高中。
同时,很不幸,张锦江去年就中了头彩。
去年的这一天,他摊开抽签后的纸条:6。
高一六班,正是阎林所在班级。
哎.....
往事不愿再提。
总算,辛辛苦苦地熬了一年,高二分科之后重新分班,打乱顺序抽签。
办公室联合起来做了点手脚,在写有‘3’的那张字条上做了个小标记。
他们都不抽,留给学校新招的老师徐一鸣抽。
——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总要让他见识一下社会的残酷性嘛。
反正他的头发也还很多,是不是。
所以现在,徐一鸣就抱着自己开始哀嚎:
“张老师啊!我可怎么办啊!”
眉梢眼角藏不住的褶子,他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后生,象征性地安慰了几句。
“徐老师啊,看开点嘛,你还年轻,风水轮流转。带个两年就解脱了么不是,”
沈城这里的高中,会在高一结束之后分好文理。
因此,高一的班主任只带一年,但高二开始不出意外,两年没跑了。
这句话砸在徐一鸣弱小的心脏上,字字铿锵。
他看着张老师的光脑壳,心脏直抽抽:我还年轻,我还不想秃啊!
还想哀嚎几句,打铃了。
死期到了。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课表第一节就是他的课:数学。
于是徐一鸣鼓足了勇气,拿起教案和电脑,哆哆嗦嗦一步三拐地朝高二三班走去。
视死如归的气势,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只不过他前脚刚关上门,后脚办公室里就兴高采烈地欢呼:
——“小张啊,还好你做了标记哟!”
——“可不是嘛,阎林那小祖宗谁吃得消?”
——“诶诶诶,张老师!你快来看看这个洗发水,据说生发效果不错!”
——“庆祝庆祝啊,放学我请客!火锅烤肉寿司西餐你们随便选!”
......
教室门口,徐一鸣深深地看了眼“高二三班”这个牌子,如果精神力真的存在,那现在这块牌子早就是一把灰了。wWW.ΧìǔΜЬ.CǒΜ
刚想进门,远远突然看见有个小姑娘走了过来。
矮矮的个子,小小的步子。左手抓着一把小黑伞,右手攥着书包的肩带。
就像...
一只慢慢吞吞的小乌龟。
徐一鸣皱眉,故意迟到?
难不成这刚进班就想给他来个下马威?
等小姑娘走近,他看着对方过于稚气的小脸,一拍脑门。
——“哦,这好像就是那个跳级生。搞数学竞赛的。”
“老师,我叫南棠。”
南棠在徐一鸣面前站定,嗓子有点哆嗦。来之前,阎伯伯说,要好好学习,因为高中的老师都很凶......她有点害怕。
徐一鸣点点头,稀奇地没有多话,而是带头走了进去。南棠看着他和自己嗓子一样哆嗦的背影,有点不解。
老师...是个帕金森?
好可怜呀。
班里很吵。
南棠站在徐一鸣身后,徐一鸣躲在讲台背后,两脸懵逼。
南棠想,老师为什么不说话?
徐一鸣想,我该怎么开口说?
过了一会,他重重地拍了拍讲台,“都——安——静——!”
扬起一片粉笔灰,呛得南棠咳了几声。
班里却依旧很吵。
“给点面子啊班长?”
他俯身,压低了嗓子对第一排的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说话。
女生大名徐蕾,是这个班的班长。
高一六班升上来之后,基本是原班人马,团结得很。因此,高一的班长到了高二还是班长。女生长相甜美但性格彪悍,听张老师说,也就这位姐姐勉强能镇一镇全班,压一压自习课。
女生斜斜地抬了下眼皮,面不改色坐得不动如山。
就在徐一鸣觉得自己完犊子要下不了台的时候,女生突然气吞山河的吼了一句:
“要——吵——出——去——吵——!”
全场寂静。
徐一鸣激动地泪流满面:“徐姐,给面儿!”
南棠看得目瞪口呆,原来...老师和学生,还能这样相处的吗?
她好像理解为什么老师刚刚进门,很哆嗦了。
徐一鸣瞅了眼身后的小姑娘,放弃了让她自我介绍的打算。
扫视了一下全班,单人单座密密麻麻。只剩第一组倒数第二排还有个空位。
只是...周围都是五大三粗的二世祖,一看就是些刺头...
南棠要是往那一坐,妥妥地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花。
——保不齐哪天就夭折的那种。
罢了罢了,自身难保!
徐一鸣想着,他班主任的威严竖不竖得起来都不一定,就先别自己找罪受了。这小姑娘似乎也有点背景,听说校董那边安排跳的级。所以应该...挺得住吧?
这么想着,他就安排南棠去那边坐下。
南棠犹豫地看了眼,
诶...和初中一点都不一样。
她们初中部每周检查一次仪容仪表,不许染发烫发,不许奇装异服。
可是这高中怎么就...无法无天了呢?
南棠一步步地挪,只觉得大家的眼神像一根根的银针一样,稳稳当当地扎进自己的毛孔。
哎,他们会不会嫌自己太小,不和自己玩儿呢...
背上火辣辣的刺。
好不容易挪到了座位上,她拉不开凳子。
有一双笔直修长的腿从后座懒散地叉到前面,抵住她的凳子。
是后座男生的腿。
他的脑袋埋在臂弯里,看起来睡眠质量还不错。
“同学?”
她轻轻地点了点后座男生的□□的小臂,硬邦邦的。
男生没有动静。
她又拽了拽男生T恤的袖角,洗衣粉的味道。
男生依旧没有动静。
南棠咬唇,单手覆上男生的脑袋拍了拍,手感毛茸茸的,就像以前家里的大黄。
男生还是没有动静。
“林哥,起床了!”
远远的,一个矿泉水瓶凌空划过,稳稳当当地落在男生的脑袋上。
“砰”地一声响,看着都疼。
南棠庆幸收手快,还好没被砸到。
这一回,男生终于醒了。
南棠只觉得周遭的气压骤降,甚至隐隐地冒着黑气。
“吵你麻痹。”
被称作‘林哥’的男生睡眼惺忪,捏着瓶子四下张望,寻找它原本的主人。
南棠怯怯地看着他,“你的脚......”
男生暼了她一眼,懒洋洋地收回了脚,虽然不满,但还是让了位置。
他想,这新来的班主任不懂事啊,竟然往他前面放人。
女生小小的瓜子脸,长长的黑头发。
词汇量贫乏如阎林,只憋得出‘瓷娃娃’三个字来形容她。
他单手撑头,右手攥紧刚刚的矿泉水瓶,突然盯着小姑娘的背影愣了神。
带着蕾丝边的白裙子很贴身,从后面看,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少女的身形。
很...娇小。
突然,小姑娘回头了。
四目相对,他来不及收回的视线正巧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她微微鼓起的...胸口。
因此,莫名地有了点心虚。
还没缓过来,小姑娘语不惊人死不休。她竟然软软糯糯地喊了一声: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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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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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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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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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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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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