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双的眼对着他,一张张或平庸或清艳的面孔大半是在火光之下的阴影里的。唯独他,是正对着所有人,一角秀致如月凝的下颌微微抬起,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指尖夹捏的那一张薄薄信笺透露纸白。
他不肯说话,却仍然是自顾自的端笑着。这一笑若换作平素里大京的天真女子,只会叹惜风姿秀逸;可此刻被他圈起来的人有大半是藏了祸心受了天帝指令的,平日上朝时就老看见谢临歧端着一张雪白俊秀的死人脸,这么多年了仍然是一个臭样儿,此刻笑的却这般欢喜,不少人打后脊处蹭的生长出一层倒立的寒毛,只觉得此刻阴风缓缓,吹得人止不住的哆嗦。
江迟一只手掩在宽袖之下死死牵制着那人的命脉,若无其事地向死里抓,大有此刻就将那人抓的只见皮包骨的钝态。
她记得倍儿清楚,来之前可是把为数不多的几十名宫人全迷晕了塞偏殿了,这一个不清不明不白的货色,她能让她坏了自己这一出?
殿内明秀榻上,那枯槁人影不知何时兀自挣扎了起来,声渴呼低,像极了将死之人。他不知是在絮絮忏悔个什么,众人只能沉默地透过几扇烛影感知一声更比一声低回的无力嘶吼。
他和蔼的像是要将这一帮人全部送死。“诸位,有什么想说的?”
江迟慢吞吞磨废了那人一处命门,肩头装死的萧宜听见这话却是冷哼了一声,嘟囔着将身躯更贴江迟的脖颈一点:“你助他这一遭,谁还能挑的出来他玉山神的毛病?等一会儿他的那一批人到了,岂不是以后这天下都是他左右的了,当真比我这个魔尊登的还要舒坦几分。”
江迟檀睫只垂一半,遮住半壁清艳潋波,从远处望去,不知为何,这姑娘的眼睛澈明的好比天穹月。
她轻轻笑了一下,却是气定神闲,天边滚动着的漆铅大云几千张,像是要彻彻底底地遮阴了此刻的皇城似的,鬓边金影温吞,不知何处娇人憔悴乌云鬓上,另一株白玉银影也在波动。
“我瞧着不像。”
萧宜仗着自己一介瓷偶,动弹起卧也没什么人能瞧见,选了个舒适的姿势在她肩头窝了起来。
“你怎么瞧出来的?”
江迟想了想,而后方粲然道:“他比你想的还要缺德就是了。”
若真是那般,她却是不相信他乐意拥天下入襟怀了。
人间是什么都好,可那时大抵也只有她看出来了,他眼底的却也不是对这片土地的温柔,而是愧疚。wWW.ΧìǔΜЬ.CǒΜ
“我若是想的不错,这局想必一开始他就是清楚的。”
那个人怕他成长的太过迅速,终有一日会华光遮盖了他自己。于是那个人想了一个自认为很好的办法,他将他下放人界,为他精心择选可以匹敌的人。
若是她不亲自出来祸害这一遭,萧琢缨就应该在裴氏兄弟的助力下借瓷偶挫了谢临歧的锐气,而后登基。
此后就是这二人数年针锋相对的好时光了,不过,那时她也死完了,没什么可参与的了。
江迟若无其事地掻了掻鬓边欲坠金钗,乖巧面容瞧不出一丝一毫祸害的模样。
她唇边噙着一抹温笑,盈盈地看向身旁十指交抓的探子,水波碎了满瞳:“呀,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跑出来的恶鬼,可不能这般松手,叫你逃到天涯去。”
江迟笑的如此可怖,萧宜却是眉头抽搐:“你差不多算是毁了裴越,裴星语不会放过你的罢。”
江迟望了望那边,谢临歧仍然很温柔的微笑着询问什么,被他眼神与笑容对准的人各个惨白面色哆哆嗦嗦说话,威慑力极大,已经杀到她不远处的几个人也跟着哆嗦了。
“他不会善罢甘休……这次宫变本就是裴师兄自己主导的。想来他提前离场,该是受了什么指引罢?萧琢缨他与他阿兄培养了这么些年,说突然放弃也是舍不得的……话说回来,我总感觉这次的佛人身影太多。”
萧宜歪着脑袋看谢临歧,纵然他的的确确是对公子有冲动,但是他对着谢临歧的脸只觉得他淡漠的可以,是那种看一眼就能萎靡半个月清心寡欲的表情:“你也这般觉得?我之前收到手下那人的传信就觉得不太对,想去黑市瞧一瞧,谁知就碰上了那个倒霉蛋啊。”
“不止他……”
风声忽然就大了起来。
晨后晴丝逐渐冰寒,天也是跟着惨淡堆乌了起来。
江宴没能在那场里找出来江迟的身影,纵然是病气头上,也是兀自顽强地裹着一袭暖袍气冲冲地到江迟的院子里来找骂。
江迟对于她这种早上送起床气的欢喜童子行为表示了千万种的肯定与倾佩,然后在润姑的挖被之下被找了出来,裹着一件半旧的大袍子顶着俩乌青的眼圈儿与江宴在门口对骂。
倒也不是对骂。依着润姑的说法,是江迟自己睡着睡着翻下榻去了,脑袋还正正好好磕上她屋子里一角不太平整的砖上,昏迷了好一夜。
暗仙抓过,但是连润姑当时都没找出来她那一团。她睡姿不好,就喜欢将身子蜷成小小一团,榻上又乱又迷的,还是第二日早上润姑不放心,仔仔细细的四处找了好久,才把她叫起来。
江迟袖手,面色惨淡眼前铁青的,头顶还被包了起来,一副要死的样子,顶着游魂的声音顺着江宴的话一个劲儿的敷衍:“对,我有病啊……我没病在这看你耍什么戏?你不也有病,眼圈比我还大还黑,有这还不如去补补觉,兴许世子殿下还能多瞅你几眼。”
不可能啦。缺德又缺心眼儿的世子殿下有她一只傻鸟就够啦,再养一只她非得啄死他不可。
像是一下就被说到了心事,江宴眼中酝酿出一层倔强的薄薄泪液来,倒给江迟吓醒了。
她昨夜外加今早哭的稀里哗啦的,为了演个“纯情刚正世子收到探子消息,知道宫中生变激扬带人围堵逆反皇子”的戏码,哭了那么久,谢临歧连她那条狗放哪了也不提,让江迟恨得牙痒痒,还是青衣告诉的她天禄在符鹤亭那。
她原本淡薄细长的眼皮子也哭成了一对儿蛤蟆眼,谢临歧还跟她搁那一脸淡漠说呢,鸟有什么眼皮?
那一刻江迟无比希望他能够立马被人撞死。但死是不可以的,他死了她求生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江宴咬着一口齐整贝牙,明眸通红的厉害,像是能滴出血来似的,死死的看着江迟:“你别以为这样,世子殿下就会喜欢你!你去了西番三年,名声败坏了三年,日后想必也是没人敢娶了你的。”
江迟好脾气的嗯嗯啊啊,心里却心思着:世子殿下?她也喊不了他几年世子殿下他就得变太子殿下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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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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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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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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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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