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躯四肢极其冰骇,不受控制地折膝,于梵梵荼荼的馥郁香气间跪入虚座上的莲作蒲团,钟声浩荡,欸乃渔音呼呼,风声如水亦如点月,众神众佛跟列其后,只待听那恍若中吕肃音。
“天明”
座上之人只微露一角下颌。
一身秀逸雪白,一骨清秀。他闻言淡漠抬起长睫,从远处浮动的金葛云流、暮暮飘渺水波之间陡然瞥见人间灿烂万丈,金光漫境。
那是太阳升了上来,一切蝼蚁生息要开始了漫长的苦难。
梦截至此处,已是水转池塘的困窘之态。可谢临歧极少做梦,尤其是梦见很久很久以前在天上的时候。他原本梦境之中有几分气力是可控的,但此事又太过的蹊跷,他便忍耐着最近愈发好的性子又细细的观着,兀自抚指节、面上冷笑与淡漠相互交替了起来,盖因众神众佛因某些原因皆是排位于他身后的,所以他此番精彩多动的神色大抵也只有天帝能看见了。若是符鹤亭望见了,必定大喜,他家世子山神竟还能有这些神色变动,简直想要举宴一番。琇書蛧
谢临歧观这出粗糙的戏已至忍耐的极限,扣动修长如雪的指尖,就要毁去之时
他方才感悟的到,这一场原来并不是他虚造的记忆。千年之前,万年之前,他还是一个桀骜秀挺的小小少年,意气满风灌,天帝又是刻意地培养他愈发冷淡傲岸的脾性,他已能独自去上天上的朝会之时,身侧一个相围的神仙也无。
关于这段记忆他却是模糊的可以。思来想去,多半是眼前那个瞧不清面容的帝王刻意消去的,目的不言而喻。
此刻他恍若回溯,但却迷迷糊糊,朦朦胧胧,身姿也是比原先的自己长了几乎半个身子的高,凝结了全身的气力与警敏,跪在蒲团之上听大道长篇。他的身后便是瀛洲当年的生佛掌门,慧明。
慧明还未瞎盲双眼,面瞳俊秀如春,双掌合十作梵法手势。他一身锦绣披肩袈裟垂至肩下,温和自在的转动嶙峋瘦骨上所挂的一串明珠菩提,唇边笑意浓郁。
谢临歧当年与瀛洲佛门有过几次佛缘,自然也拜见过慧明几次。
如同他当年根本不能理解,慧明为何会选择与他结善缘一般,慧明却成了如今第一个对他释放善意的神仙。
他说他什么都好,就是眸中太空。初时少年不解,那青年梵僧一头如锦青丝披泄,淡淡的摇头,眼神坚定温和,只用轻巧挂着一排明珠的手,隔空点了点他的心。
他那里是空的,自然眼睛也是空的。
恍惚又是一阵疾速飞流的各色霞云与光色,他再次困顿开眼,却是更早之前的一段记忆。
脊骨生反骨的少年不甘仰面,双瞳欲燃星星不息野火,诘声怒问:“你未曾赢我,凭什么这般对待我?!”
风雷鬼魅丛生,天上一道暗门有天光闪烁。那人的声音仍然带着永久不褪色的枯嘶,“你生来就需服我。无论输赢。”
他脊骨挺然如新枝,胸臆激荡千里浊水与茫茫海烟,昭示蓬勃的反心。他们这般陌生的可怕。
是了,谢临歧却是忘记了,这些人当年都曾是他。只是如今的他自己,在那人、在天道的巨掌之下,渐渐磨砺成一只无爪的虎罢了。
谢临歧的唇边浮现一抹残忍不甘的笑,梦中远远望去时只堪道这少年郎眉目风气秀俊、风仪亭亭,哪知近了,却是清冷如疏懒枝上的一线杀机萌意,转而在他似笑非笑的唇角旁滑去。
天已大亮,梦境不复存在噫,可他却是要活下去的。
适才晨鼓声渺渺而过,谢临歧披衣从榻上缓缓而起,眸中一点困觉也无,余下的尽是冰锋般的水。
朝堂吃人,天上又怎不会是如此的局势?
纵然连他,少年早成的人,惊艳绝伦的名头由大京的洛阳可以打到最远的南巫曲曲河旁,也抵不过如山海般的恶意与曲解。
但那个人,她偏偏就扛住了。
谢临歧头一遭的怔仲了起来,望着窗前淅沥渐渐的清明小雨。
今日是他该上朝、去见朝堂之上那帮老叭叭神仙的日子。他的桌前,还放着一张尚未临摹毕的字句:有冤申冤,有仇报仇。
八月初八,小雨。
江迟慎重思索了足足有一夜,期间不包括她用饭、发呆、睡觉的时辰,她觉得自己思考的时间颇为的长远,心满意足地对着萧宜幻化附身的木偶先是随性弹了几个脑瓜蹦儿,趁着这傻子如今闭关动不了她,将当年在他麾下魔地受他欺凌的债小笔小笔的还上了。
事毕,她就在扒水果。
润姑还诧异江迟的风寒好的居然如此的快速,却瞥见江迟向自己绽出如花笑靥,怯怯乖乖的谢了又谢自己,颇为纳闷:瑶姬并未说过江迟也是个无常的性子啊?
一碟的鲜果,有的是外境进贡而来,江宴挑剩下后送来给她吃的。江迟也不嫌弃,自顾自用手连扒了数十个,染了满手的鲜艳馥郁橙液,草草嫌弃的用帕子擦了擦,便捡起一块儿完整的橙子皮连梗塞入那木偶的嘴里。
萧宜呸呸几声,江迟已经吃了一瓣,鲜甜舒服,吃的她整个人都放松舒坦了下来。这西番的清腻橙果是当真的新鲜好吃,江迟吃了几个,呼吸间都是这股子清冷温柔的气息,笑弯了眼。
“我近期不能再分神了。”
江迟噢了一声,“你回洛阳不就是要借些东西打信山君么?如今信山君在西番,你又在地府闭关,那你的大事怎么办?”
萧宜闷闷的趴在果碟上,试图将自己淹没在清香的果气之间:“我手底下还有些人去弄,但有的事情只能我自己来。你近期,最好还是小心些江宴罢。”
江迟糊涂的性子才记起自己很久很久之前像是气过,骂了一句江宴,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怎么?”
“她要对你下手了很恶毒的那种。她的贴身婢女之前找到了我的人,希望对你干些事情。你如今又不能轻易暴露,小心些。”
江迟的眸光幽幽的闪,“那我要是找个名义上的靠山呢?”
萧宜哽了下,“你不会……这不行!万一他比江宴先发疯呢!”
地府卑微日常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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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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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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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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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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