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迟淡漠的收回了自己虚无弹向男人的指尖,顺手捞了一只挤不进去复仇队伍的小鬼,揉蹭着她原本光滑齐整的发髻,出声问:“怎么不去地府?”
那小小的姑娘乖巧地贴着她温热的身体,闻言羞涩的用手指了指鬓角旁缺失掉的痕迹,干巴巴的吞了吞本就不存的口水,小声道:“地府不收躯壳不全的鬼魂。”
噢。太过分了。
江迟想,然后顺手继续撸了撸她乖巧的脑袋,顺便抽空看了看那边的复仇惨状,见大致已经差不多了,才屈指敲响,然后道:“好了好了,不要把人弄死。”
原本狂怒暴戾的恶鬼一拥而散,渐渐的流转到了她的身侧。
江迟仗着瀛洲佛气,笑的满眼开心,望着石砖上有些青白的男人,轻蔑地抬腿踢了踢他的面庞:“这就有些受不住了?还没死呢。”
那男人不知道被哪只恶鬼剖去了半只血淋淋的眼睛,从鼻梁到双颊皆是狭长恐怖的指痕,此刻连话语也吐不完全,断断续续的。
“裴……”
江迟撸着恶鬼崽子的手一滞,旋即淡漠的抬了抬绽着璀璨日华的长睫,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来。
“我又不追究你幕后的主子是谁。我只要带这些鬼魂走便是。”
今年洛阳的春天唯独缺了过渡时的仲春,仿佛一下便从微微初寒的初春绽然至了雍温的暮春,令江迟身上披裹着的银素袍子也显得闲热了起来。
半个多时辰后,当江迟迈着迟疑的步子敲了敲她印象中模糊的大门,从中春意盎然的庭院周旋出两个稚嫩的童子为她启门后,那位翩翩的少年卸去了身上多余的色彩伪装,又做回了本末倒置的洛阳市丞,随着童子的呼唤出了门,望着站在阶前面色淡然无辜的江迟,一时有些发愣。
江迟的身后跟着一连串儿拐过来的小小鬼魂们,皆是依仗她身上独特的乳金色瀛洲光辉而并未消散,见此,各个活泼地仰首探视起这个身上也是同样淡淡金辉光芒的人。
她的好师兄,没由来地一哽,魅丽翩然的面庞写满了一时难以消化的震愕,清晰明朗的神光竟也微微凝滞。半晌,他才迟疑的道:“你这是……半路上去撬了谁家的坟?”
面是无辜的江迟悻悻地襟怀又捧着一只尚不能走路的恶鬼,话语也随着温润的微风而变得温吞了许多。
“路上瞧见的……带过来,给师兄拜个年。”
他便是沉默复杂地望着眼前这个师妹恣意胡扯,从容地带了一连串的恶鬼,一点笑意粲然而绽。
江迟像做错事情般丧气地垂着毛茸茸的脑袋,却忽而感觉到一只温暖宽大的手掌在她的发间轻轻摩擦,原本翻涌的芜杂思绪也像浆住般凝涩了起来,呆呆的望着颇有些无奈的高高少年,却是眸间几滴清润的泪落了下来。
“师兄……”
他极其歉意地将江迟带了进来,瞥见她手腕处已经生旧的乌黑菩提子时眸神不由得一厉,“这串珠子怎么回事?我记得你离开东北郡时还是崭新的。”
潜伏凌厉的磅礴叆叇正欲喷发。
江迟却是缓缓的摇了摇头,再缓缓的摇头,转而仰首探指,轻轻虚虚地勾上那少年尚未换去的带着血腥气的夜袍子,眸中一点滢滢酸意已经四散成烟。“师兄。我想回家。”
他忍了又忍,修长的身躯弯了下来,轻轻的掻了掻她光滑的发旋儿,虽是无奈,但终究残忍。
“江迟。你已经没有家了”
对面那个仍旧通红着双眼死死逼着自己不能落下泪的姑娘听见这话茫然了一瞬,粲然神光忽而黯淡了起来,疼痛了起来,仿佛只是两只镶嵌在佛像间的无情珠宝,并不能够反应动人的色影般的无措被长睫掩了又掩。
他唤她的并不是本名。她突然这一刻才能残忍但清晰的认识到,她其实不再是那个在白马寺、在自己师父膝间等待那个盲了的僧为她编发的小小孩童了。
那个人叫宿柒,她叫江迟。
她兀自坚强地啮咬着早已无色苍白的唇瓣,用力了些地绞紧自己的袖摆,自顾自地般道:“是……是……我没有家了。”
最后一个字脱离张合的唇瓣,她的脊骨瞬然像颓老的苍老之人般弯了下去,嘴唇重复着几近不能再低的颤抖字音。
她张着仍旧清澈仍旧天真的童眸,静静的笑了一下,方忍住心间巨大的痛苦,温声道:“那么,师兄,我已经没有家了,我的未来也没有了,你可不可以允许我任性一把?”
那双浓丽的眸子定了又定,轻轻的合上。
“你该知道……”
“我生来便是要为她作踏脚石的。”
清透如春枝莺啼,还带着淡淡的冷然,这话陡然叫他的眼又开,凝视着她。
“可我不甘心。”
她缓缓的抬目,坚定却又苍白地望着眼前这个兴许是她唯一故人的师兄,眸中有东西锵然碎裂如玉。
就这么恍惚的一刻,他从她弱小的身姿上听到了一种极其惊艳的潮音,望见了一抹近乎春雷速度般的火红灿烂逝去,心头关于那个噩梦般的传言愈发的滋大,甚至让一向都是冷静狡猾的他有些难看。
“师兄。我总该要个理由变强的。你带我去找洛阳最为戾强的神仙,可不可以?我可以把这一辈子都押上,绝不回头”
他望见了她最悲哀绝望的神态。琇書網
那竟也是无波无澜的,已经初见芳华轮廓的面孔上尽数是死白的绝意,不符合她如今才十岁的年纪。
毕竟,一贯这种年纪的孩童,此刻正应该甜蜜的撒着娇纵脾气,在她阿母的怀中钻入那些美好的梦境之中,而不是像个孤儿一样,轻易地就将谨慎的后半生交给一个甚至连她旁门师兄都算不上的恶人。
地府卑微日常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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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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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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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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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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