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然是夜里在月来相照轩用晚膳时,从凌昱嘴里听得墨书筠有身子的消息的。
“你说什么?”皎然以为自己听错了,揉了揉耳朵,又跟凌昱确认一遍,才敢将这个消息消化下去,皎然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顺气,“那腹中胎儿可安好,可动了胎气?”
“龙嗣福大命大,母子均无大碍,倒是你。”凌昱轻手轻脚拉过皎然的手,平日里皎然如何爱护这双手,凌昱比谁都清楚,原本白净如玉的纤手,变得斑斑驳驳触目惊心,白璧微瑕总让人遗憾,“淑婕妤的身子不到三个月,若不是你替她垫身,还真不好说。”
青草药冰冰凉凉的,涂在发热发胀的手上格外舒服,皎然看凌昱细致地一点点给她上药,抬眼一看,凌昱也正在看她。
皎然有些摸不准凌昱是不是在恼她多管闲事,“我又没有身子,不过当了回肉垫子,顶多就是受点皮肉伤,要是书筠出了事儿,动了胎气可能就是一尸两命了,保不齐以后也不好怀胎,那就不妙了。”皎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解释。
凌昱“嗯”了一声,“我又没有怪你,你若不救,那才不是你,这般舍命救人,回头圣人还要赏一赏你的。”说着又拿起纱布条准备将皎然的手裹起来。
“不包了。”皎然抽回手阻止道,“涂药便可,不用裹起来。”皎然以掌心面向凌昱,做了个手指跳舞的动作,“没那么严重的。”
显然并非严不严重的问题,而是不想叫家人发现,凌昱起身道,“也可,不过切记不要碰水,要是疼得厉害,半个时辰涂一次能有所纾解。”
皎然收起凌昱给的草药膏,默默点头不说话。
凌昱自斟了杯清茶,饮完后也不见离开,反而问道,“你还有别的要问的吗?”
皎然摇摇头,若是以前,她定然会缠着凌昱问东问西,把来龙去脉都问个清楚,可如今物是人非,虽然她能看出凌昱似乎还将她放在何位置,所以希望她有所表现,可皎然却不愿也不许这般模糊界限了,“没有了呀。”
凌昱脸上的笑容敛了起来,缓了一会儿才冷冰冰道,“你且早些回去歇着,皇上还招我进宫。”
其实皎然觉得凌昱没必要同她交代这些,望着凌昱离去的背影,竟然觉出一股意料之外的落寞,却也只能默默叹一口气。
或许是被凌凝猜中了,皎然这人就是没心没肺,回小甜水巷时一路哼着小曲儿,晨间那眼皮跳得她整日心慌,人有旦夕祸福,若只用这点皮肉伤消灾纳福,换回她和墨书筠的平安,皎然觉得十分值得,吃点亏也无所谓。
回到家里时,皎然踏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去向白师太她们请安,可今日进门,却不见夜凌音和丁绮绰往常的招呼,也不见坐在门槛上的皓哥儿“咚咚咚”跑来接她。
“娘亲,我回来了。”
皎然踏进门,便见夜凌音端坐在正榻上,抿着嘴一脸严肃,一旁的皓哥儿低垂着头,比被霜打了的茄子还泄气,听见皎然的声音,皓哥儿总算抬起脑袋来看人,却也只是委委屈屈的喊了声“然姐姐”。xiumb.com
“娘亲,这是怎么了?”皎然还笑脸盈盈地朝夜凌音走去,“可是皓哥儿又淘气了?”
结果皎然话刚说了一半,便被夜凌音厉声斥道,“给我跪下。”
这话说得皎然脸霎地一白,茫然地看了眼白师太,又看向丁绮绰,丁绮绰满脸不忍,却只撇开头,也不为皎然说话,皎然有些手足无措,夜凌音可从未对她这般发过火。
“听你娘亲的吧。”白师太发话了。
皎然默默在夜凌音跟前两步的位置跪下,乖巧地讨好,“娘亲,阿然哪里做得不好,娘亲可别气坏身子。”
夜凌音眯了眯眼睛,又睁开,手指紧握在榻面矮几上,“阿然,你可是同外男有了首尾?”
“没有。”皎然自然不会承认,当机立断地摇头否认,“没有!我没有。”
“你还说没有!”夜凌音疾言厉色道,“那上元节你因何搬去四季园住?好了,且说是腿脚不便方便养病,那带你去城外休养的男子,又是何人?”
皎然跪坐在后脚跟上,内疚地望着夜凌音,眼圈里不知何时已打起泪圈,既然连她去城外养病的事情都知道,事已至此否认也是徒劳。
“然姐姐,我不知道大娘会生气。”皓哥儿内疚地小声认错,小短腿往前迈,想过来抱抱皎然,可惜却被白师太一提,抱到西厢房去了。
原来此番东窗事发,是因着今日又有媒婆来打探皎家姑娘可否说亲,皎然容貌姣好,在街坊邻里中口碑也好,又到了婚配年纪,自打夜凌音回京后,隔三差五就有人来做客,搞得隔壁的苏氏都坐不住了,生怕皎然被人骗走,日日闲来就来守着,人闲就爱说话,说着说着,皎然上元节时大病一场的事情就被苏氏说了出来。
但苏氏自然不知皎然和凌昱的私事儿,两人相好到什么程度,除了皎然和凌昱再无旁人知晓,便是丫鬟,也不知他俩进行到哪一步。却说夜凌音是如何咬定皎然和外男有首尾的?
这却是因为皓哥儿见来说亲的婆婆络绎不绝,夜凌音又忧愁不已,小嘴嘟嘟囔囔,原是想告诉夜凌音不用着急,皎然姐姐有人要,谁知却就这样说漏了嘴。
皓哥儿不知皎然和凌昱因何在花园私会,夜凌音可不是吃白饭的,花园私会、上元伤病,一串联起来什么都明了了,追问之下,皓哥儿也口无遮拦就说出皎然前后离京一段时日的插曲。
“娘亲,我……”皎然道,“我们早就断了。”
皎然本意是想让夜凌音安心,谁知夜凌音一听,直接扬起手,皎然闭上眼睛做好让夜凌音出气的准备,结果却听“啪”的一声脆响,一个茶盅碎裂在地,皎然这才睁开眼,两眼汪汪地看着夜凌音落泪。
“我知你主意大,也不拘着你开酒馆办酒楼。”夜凌音揉了揉太阳穴,“可你怎么这么糊涂,我的傻姑娘啊。”
皎然膝行向前,抱住夜凌音的腿,“娘亲,阿然不糊涂,我知道自己在作甚么。”
夜凌音脸色越发难看,“你还敢说你不糊涂,一个黄花闺女许身外男,你图什么?是要像为娘一样当人外室,一辈子见不得人,还是想把自己的名声弄臭,一辈子孤家寡人叫人笑话。”
夜凌音气不过地拍了拍皎然的脸,“人家一个大男儿,丢了你去依旧是人人争抢的人上人,取正妻生嫡子,而你呢?若被人觉出苗头,你想做外室,还是想去别人家当贱妾,亦或是随便找个古怪男子接盘?”
“不是的娘亲,阿然不想,阿然全都不想!”皎然抬头看着夜凌音,“娘亲就当是孩儿一时昏了头。”
夜凌音不语,但眼睛直直看着皎然,许久后,才颓丧地道,“也是为娘的错,做不到以身作则,才叫你险些步了为娘的后尘。”
这话说得实在绝望,丁绮绰也做不到旁观了,“阿姐啊,你可别这么说,我们然丫头被你养得多标致啊。”
夜凌音摸了摸皎然的脸,苦口婆心道,“不是娘亲要恼你,可是这些年你过的什么日子你自己最清楚,你难道忍心让你的孩儿再走一遍你的路么?”
夜凌音说着说着自己都落泪了,“别以为娘亲真心大,自从怀了你,娘亲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自己不是良家女子,纵使脱了贱籍成了良民,可也登不了大雅之堂。”夜凌音摸着皎然的脸,“娘亲何尝不想我的阿然一出生就是人人爱戴敬重的正房嫡女,才好跟别人一般无忧无虑地长大,不用遭为娘的罪,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好了好了,骂也骂了,打也打了。”错确实做错了,但这可是自己的骨肉,难道还舍得将这窟窿捅出去?丁绮绰见夜凌音气消得差不多,赶紧出来和稀泥,“往后阿姐你多上点心便是,不要吓坏然丫头,眼都要哭肿了。”
这话说的意思,便是要夜凌音多给皎然相看,寻个好人家结亲,其实这也是夜凌音的意思,女大不中留,又怕皎然再重蹈覆辙覆水难收。情这一个字,夜凌音经历过,自然也知其中的情不自禁。
接着好几日,每日皎然回到小甜水巷,都能听夜凌音跟她说今日谁家又来托人相看了,哪个坊哪个里的哪位秀才几岁考中的秀才,人品相貌口碑如何如何之类云云。
但每回说到最后,夜凌音都能话锋一转,挑起对方的不是来,皎然其实心里也明白,这么多半路瞧上她的,没有私下相处,人品只能从外人口中听来,夜凌音觉得不靠谱,私心还是喜欢崔子衡。
皎然一边给夜凌音按肩膀一边道,“娘亲不喜热闹,为了阿然的事儿也够折腾了,每日家里外人来来去去,多烦人哪。”其实也是因着夜凌音年轻时的名头,皎然还担心会有人来说她的闲话。
“你知道就好。”夜凌音笑道,“不过也无妨,烦也就烦这一阵,等你嫁人了,娘亲想忙都没得忙。”
皎然想了想还是道,“不如就先定下吧,这样以后也有由头闭门不见。”
夜凌音难以置信地转头,“阿然,你说什么?你可有满意的人选?”
皎然绕到夜凌音跟前,“那人阿然也喜欢,不过娘亲会看人,我瞧着娘亲满意,能给意见也重要。”
这人除了崔子衡还能有谁,皎然见夜凌音笑得更开了,接着道,“子衡哥哥来年还要科考,崔夫人当也不想他此时分心,但若能先定下,对两家都好,以后崔夫人到家来,娘亲也不用难为情了。”
夜凌音摸摸皎然的手,笑得有些开怀,“你也知道娘亲难为情啊。”和崔夫人一起听冰人说哪家公子好,确实尴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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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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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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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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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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