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昱掰着皎然的下巴,迫使她和他对视,左右上下将她梭巡了一遍,“金鸽一口千金,你是虚不受补,还是吃完把泪流干白受补了?”
“应该是你的鸽子虚有其表。”皎然抬了抬下巴不肯认输,尽管知道这种口舌之争很没营养,但还是忍不住大言不惭道。
真不好玩儿。皎然又在心里腹诽,不耐烦地拍开凌昱的手,撑着身子坐起来,这种被人看透而自己看不透别人只能过嘴瘾的感觉着实不好。凌昱也确实了解她,那么金贵的鸽子,皎然宁愿卖成银子折现,也万不会舍得下肚的。
不过鉴于很想知道还没听完的猛料,皎然十分上道地没再呈口舌之快,而是双手捧着脸搭在膝盖上,一脸期待地看着凌昱。
“楼若的事情是不是和你有关?”皎然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耳朵倒是灵。”
凌昱这么说,皎然却不这么认为,她要是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就不用来凌昱面前卖乖等他解答了,这也是皎然今日神思郁郁的原因之一。她发现了一个让人无力的事实,若是离了凌昱这个耳报神,她简直和园子里饮酒的那些只能拾着丁点别人丢出来的牙慧就使劲编排发挥靠想象力脑补的酒客没什么不同,其实比他们还不如。
这让皎然从心底涌起一股惆怅而无力的无奈,因着被凌昱领进门,她比外头的人看似离这些话题人物更近,所以一旦知道的比那些不相干的路人少,便会有种不如人的失落感。
凌昱倒是不惊讶皎然怎么会知道,长臂一伸就将她搂到怀里,闻着她身上的香气,感受着指尖滑腻的凉意,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你身上真凉快”。
皎然踢了踢腿,凌昱是舒服了,她却嫌弃他身上太热。
“你怎么肯定就是我了?”凌昱抱着皎然问。
皎然转头讨好一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接下来的话要得罪凌昱了,“因为我觉得楼若姑娘不是这样的人。”
如果楼若只是一般青楼女子,脚踏多少条船都无甚稀奇,但上回在汴河秋风的观景楼见到楼若,皎然就知道她并非一般青楼女子,且还不是一般女子。从鲁地回来,秦双一直没什么动作,凌昱又对他颇有防备,皎然可不认为凌昱将他引去新阳就无后续了,指不定在憋着什么坏呢,而这当口又有楼若这事儿,这实在不能不叫人多想。
听了皎然这话,凌昱果然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楼若姑娘怎么会和秦将军扯上关系了?”皎然很是不解,出阁宴那回,她是亲眼所见楼若和秦单相谈甚欢的,“那秦侍郎知道了,楼若姑娘可还好?”
皎然看凌昱一盏茶“咕咚咕咚”下喉,还不答她的话,便又替他斟了一杯,结果喝完了又一杯却还不说话,就知道凌昱这是故意的了。
“你倒是说说呀。”凌公子这胃口吊得够高的。
凌昱又挑了挑眉,将手中的杯盏放回矮几上后道,“我就是这样的人。”
真白瞎了她那讨好的一笑,皎然在心里“嘁”了凌昱一声,真是小气鬼,明摆着是他设的局还不让人说他一句深沉了,不过以皎然对凌昱的了解,这时候多说几句好听的话凌公子大概就愿意解惑了,摸着良心说,凌公子的毛其实很好顺的。
但是最近几日皎然心情着实不佳,她自己都在炸毛呢,哪有功夫去顺别人的毛,是以皎然挣扎着就要跳到地上,“既然如此,我便就寝去了,时辰也不早了。”
凌昱笑着收紧了手,“怎么了,你来小日子了?”脾气怎么不点就着。
皎然的脸“蹭”的一下就红了,谁许他说这种话了,恼羞成怒地就去掰他的手,“放我下去。”
“行行行,真是小祖宗。”凌昱连忙投降道,但手也没动,“确实是我授意的,你没猜错。”
有求于人,皎然的气消得也很快,听了凌昱的话,脸上是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骄傲神情。
“是楼若自请的。”凌昱补充道,以免这姑娘又要给他泼脏水。
“那是为何?”皎然问道。
那话可就长了。
楼若从小失孤,人牙子见她年纪小小难掩资质,若轻易卖给一般人家做丫鬟得不到几个银子,便将她放在黑市售卖。人牙子确实也没料错,果真将她卖给了扬州一户商贾人家,那人家不是将她买到家中当丫鬟的,这样有潜质的丫头,当然是要专门培养。xiumb.com
说是培养,其实养的就是扬州丨瘦丨马,商人最会做生意,一本万利的买卖,只待长成后用她来供奉达官贵人。瘦马可不好养,日子过得比大家闺秀还讲究,即使不送礼,养成后卖出去也值个几千两,稳赚不赔。
瘦马中按姿色也分三六九等,抽条后区别就更明显,楼若也没辜负那家人的期望,才刚抽条就被人重金买了去,送给上京一户府邸人家,说来也好笑,人家后宅斗法新人旧人打擂台,楼若是大奶奶买来给入门不久的良妾添堵的。
可惜时也运也,那家人运气太背,也是楼若好运,刚进京那户人家就被抄家了,所以才免去一场波折,也才有了后来被凌昱纳入麾下的后续。
“是以楼若对地下黑市深恶痛绝,和秦家也有弑亲之仇。”凌昱道。
皎然心中拧了拧,睁圆了眼睛看向凌昱,又听他道,“上元节替秦芸背了落河名声的女子,正是楼若的妹妹。”
失孤时楼若姊妹还小,所以各自被人买了去,从此各自天涯,原以为再难相聚,但既然还活着,总抱着一丝念想打听。
只不过楼若从小标致,名声在外,所以比起寻暗处的人,还是妹妹打听她这个在明处的人容易些,那妹妹本是来京城投奔姐姐的,谁知不过在城外歇脚一夜,就被人抹了喉咙,削了头发,成了替死鬼,那些亡命之徒也是见她孤家寡人,这才打上她的主意。
原来还有这么多前尘旧事,皎然叹了口气,她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所以不怕自认浅薄,“那姑娘真命苦,到底是我狭隘了。”
不过楼若和秦单好上可是在上元节之前,皎然顿了顿又道:“楼若姑娘是在卧薪尝胆,想在秦家兄弟身上得到些什么线索?”谁能料到会有后来的弑妹之仇,这便是因果报应。
凌昱捏了捏皎然的脸颊,想起楼若探来的话,但到底还是没问出口,只淡淡答道,“是。”
皎然兀自思索着,点了点下巴道,“可是秦将军和秦侍郎那样的人,会这么容易上套吗?”那可都是活了大半辈子的老狐狸,吃过的盐比楼若见过的饭还多。
凌昱在皎然唇边亲了亲,而后在她耳边笑道,“那你真是太小瞧枕边风的威力了。”
皎然看着凌昱满是笑意的眼神,眨了眨眼睛,不明白这人是在指自己给他吹枕边风吗?天知道她可从来没吹过哩。
“上位者都有个毛病。”凌昱道。
皎然抬眸。
“那就是傲世轻物,睥睨弱者。”
因为傲视,所以轻敌,因为睥睨,所以常常忘记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才让人有机可乘,而楼若这样一个青楼女子,在他们这些人眼里,便是翻不起任何风浪的弱女子。
这也是自古以来美人计百战不殆的原因。
皎然却越听越觉得不会那么简单,“你是想让他们兄弟内斗?”
然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祸起萧墙,心怀异志,这比任何外部围剿战术都有用。内力发散,外力往往让人凝聚,这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坐享其成。
难怪从鲁地回来都三个多月了,凌昱仍然没任何动作,原来早就有楼若在这等着秦双呢。皎然眨着眼睛审视凌昱,老虎扑杀猎物前都是按爪不动的,或者临死前还要逗逗猎物,这么想来,他们身上只怕还有更大的价值。
人有时候太伶俐反而容易招麻烦,凌昱看着皎然的眼睛道,“蛇鼠一窝,他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所以攻下一个虽然费心力,但如此一来便能知道另一个更多的秘密。
当然了,秦家兄弟也没有蠢到什么都跟楼若道来,但人在盛怒和床上畅快时总是难以自察地嘴巴不严实,漏出来的风声细碎,但多加推敲,就能弥补许多盲点。
不过楼若这步棋收获的比预期要多许多,这是意外之喜,凌昱眼光从皎然脸上掠过,看来还是他小觑枕边风的威力。
秦双和秦单互相最为了解,而被最为信任的臂膀背叛,这种伤害比被不相干的人背叛要强烈成千上万倍,是以当人被愤怒、不解、失望和憎恶裹挟,原先再紧密的关系也会在盛怒之下划出对峙的楚河汉界。
楼若自然是先勾搭上秦单的,而和秦双扯上关系,是来自于秦双从鲁地回来后的一场酒醉。
真醉假醉不得而知,但秦双未尝就不是想一亲芳泽,年前回来后,秦双没少出入白矾楼这些烟花之地,西北那地方鸟不拉屎妇人都不见几个,在那里对他来说只要是个女的就行,而在京城,那就是粉花黄花任君采撷了。
贵人去的自然是顶楼的雅间,总能和楼若擦肩而过,或是隔墙聆听美人的乐音,或是廊下撞见时楼若的一个妩媚娇笑。从来只有楼若要不要送秋波的,就没有不往下掉的风流郎君。这样的美人要点点不到,要摸也摸不到,便是你有再多银子她都不一定愿意给个笑脸,愈加勾得秦双一颗老汉心一荡一荡的,午夜梦回,宛如回到了未经人事的少年时期。
从鲁地回来后,秦双就开始暗自重查当初秦芸被虏的前因后果,半年前查不出来的,这次却轻易就查了出来,不过秦双怒气上头也没去深思秦单和那张大官人竟是老相识,保不齐早就知道了有人在黑市买发一事,而那时候,为人叔父却劝他不要追查。这件事让秦双打心底对这位弟兄感到愤怒。
得知楼若投了自家兄弟的怀抱,秦双又有种心头好被夺的不满,是以那夜借着酒醉,不知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对楼若肖想已久,又占着体力悬殊,便霸王硬上弓了。
次日楼若醒来,半带嗔意半带羞恼地哭哭啼啼,丢掉了十几条手绢,但越是这样,秦双就越内疚,越觉得是自己占了便宜,满足了他那久违的少男心,因此对楼若更是怜香惜玉,在泪美人面前全然没辙。
楼若自然是抹着泪赶他走的,但既然好不容易得了手,兴头正旺,秦双一个如山的将军,哪是楼若想撵就能撵走的,免不了又半推半就厮混了几日。
也不知是忘了座上客秦单的归日还是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反正几日后秦单归京再探香闺,看到的就是自家女人和自家兄长盖在一条丝布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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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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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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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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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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