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有四季春在手,皎然今岁在酒界可谓独孤求败,二夺酒状元,也是前所未有的一段佳话,到时四季园必然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态。可四季春上市以来,却不见皎然利刃出鞘,反而像是刻意在收敛锋芒,更别提送酒去参选。
不得不承认这确实占了一部分原因,皎然坐直身子吞了吞口水,凌昱虽然在笑,但眼底的寒意,却比寒冬腊月的冰锥子还硌人:“并非如此,童家庄的四季春还没开坛,也不知能否量产。我怕四季春名声打响了,却供应不上,这才缓了些,你以为我不想赚银子?”皎然认真而又求饶地看着凌昱。
皎然实在是太懂得利用自己的眼睛,示以真诚时,可怜兮兮又懵懂天真,你实在无法相信这双眼睛会骗你。
凌昱死死盯着皎然的脸,仿佛要从她脸上细微的表情看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冷笑一声,居然没有揪出皎然辩词中明显的漏洞。
“我……”皎然张口欲言,却不知该说什么。凌昱的不予反击,让她生出一股无力辩驳的苍白。
“叩叩叩。”三沉两轻的敲门声从外头传来。皎然愣愣地看凌昱起身,虽然很急,却依旧不慌不忙地边披外裳边往外走,皎然想要说点什么,张开了口却没说出话来。
凌昱回到屋内时,就看见皎然拥着被褥出神,他走过去捧起皎然的脸,在她额头上落了吻,“别想太多,京中有急事我先回去,你再歇一会儿,我回去让飞月来接你。”
皎然点了点头。
凌昱刚转过身踏出一步,突然又想到什么一样收回脚,取下腰间的令牌放到皎然掌心,“若是太晚城门下钥,这个能派上用场。”凌昱说着又俯身在皎然唇边啄了啄,“我让管事的送些晚膳过来,你用着些等飞月。”m.xiumb.com
皎然呆呆看着手中的金质腰牌,文字外圈勾勒回纹,背面刻双龙图,下系金黄串青白玉绦穗,皎然素来自认聪慧,一时间竟也理不清心中一团乱麻,是怕凌昱失望,还是怕他心寒,亦或是……皎然不想再想。
晚膳来得很快,皎然听见院子里有人在通报,晃了晃脑袋,三下五除二地掩上面纱,下床拾掇好衣裳,这才往外间去。
皎然确认了脸上掩着面纱,才朝外头应了声。心想凌昱心真大,居然留她一人在这澹园里,实在不是皎然信不过凌昱,而是上回来澹园,那管家给皎然留下的印象并不太好,是以皎然不得不防,她可不想给别人做小老婆。
宋氏听见里头答应的声音,下意识摸了摸手中的黑漆食盒,似乎这样就能探得饭菜还热不热一般,高声应了一句“来了”,又顿了两息,这才抬步跨进去。
宋氏先向皎然行了礼,脸笑得跟包子似的,一点也不意外和好奇在凌昱的屋里见到一位无名无分的女子,热络络地喊着“姑娘”,很有做下人的自觉。
“公子吩咐要快些上菜,老奴也就看着备了几个菜,姑娘试试合不合胃口,先垫垫肚子也好,不合口味老奴再去做些。”
说着,宋氏就打开食屉,一碟碟一碗碗摆上桌面,有三鲜棋子面、煎笋糕、旋炙猪皮肉、三色水晶丝、百合蒸南瓜、蒜蓉炒青菜、还有一盅菌菇红枣老母鸡汤,每样都不多,但却是煎、炒、熬、炖、蒸、煮都有,色香味俱全。
皎然可不会天真地认为一炷香就能准备好这么丰富的菜样,单是那老母鸡汤,要炖得咬得下嘴,就不是一时半会折腾出来的,想来是后厨知道凌昱在澹园,早就备在灶上的,得了令后再炒两个热菜。
“有心了,看着就让人流口水了,劳烦……”皎然诚恳地道,一时不知该怎么喊人,又道:“不知怎么称呼……”皎然瞧着眼前人该有四十岁上下,但又怕是农活做多了面显风霜,不好把人家叫老了唐突人家。
“哎哟!”宋氏两手一拍,笑道,“怕姑娘饿着,都忘了说我是谁了。”随即宋氏便自报家门姓名,连丈夫是谁,家中有无子嗣,来澹园多久都没隐瞒。
皎然听得这人是管家王汉全的内人,心中疑虑,又试探地问了句:“去岁来时,好像还不是王管家在理事,不知先人去了哪儿?”
来时宋氏就想过无数种可能,怕这屋里的主子难伺候,怕是个用鼻孔看人的主儿,但打从听了皎然那句“流口水”,就让她对这位面纱下的姑娘心生好感,自恃高傲的人,哪会说这种话。因着有好感,就嘴快地接道,“李管家被公子恩准回老家了。”宋氏笑得就跟朵花儿一样,因为听到皎然去岁就来过澹园,想来是公子极看重的姑娘,说不定未来就是又一个小主子呢,便忍不住拍马屁。
这想得也是够远的。
皎然点了点头,似是询问故人,面上不显,却是心内一凛,那李管家可不是及至归乡的年纪,也就四五十岁,这种庄子等闲不会有太大的人员流动,皎然难免就想到那回在澹园和陶芝芝嚼李管家舌根时,凌昱正正好骑着马窜出来,难道是听到她说的话了?
只不过那会儿她和凌昱还不熟哩。皎然以为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了,但这种自作多情,确确实实将她心头的阴云拂去了不少。
宋氏也是个会看眼色的,见皎然戴着面纱,就知道她不好露脸,又说了几句便退下了,“姑娘慢用。”
别的不好夸大,在用膳这上头,还真不用替皎然担心。心情愉悦时,皎然胃口就跟开了光似的,吃啥都美。而心中不虞时,她素来是化负能量为食欲,亏待谁,都不会亏待自己的肚子不是,吃着吃着,就把心情吃美了,说不得庄上的食材,宋氏的手艺都不错,一件件用下来,皎然心中早就雨过天晴。
飞月赶到澹园时,就见皎然饮完最后一口鸡汤,正意犹未尽地舔嘴唇,一见到她,还有点被抓住把柄一样放下瓷碗,略带歉意地对飞月笑笑,“刚好吃完了。”意思是你来得不巧。
来时飞月还心中打鼓,不知皎然姑娘是怎么了,但见皎然这张怡然自得的脸,心道哪里像公子说的要让她好好伺候的严肃样子了?
不过飞月在皎然身边这段时日也不是白跟的,多多少少能琢磨出点由头来,主子之间发生什么下人不好揣测,但这位姑娘飞月是知道的,心大得很,人也阔达,就没见过她跟谁撂过脸急过眼,当然了,皓哥儿除外。
这会儿应当是将先前的不虞都就着美食吃进肚子里了。
以飞月的见解,这是个很好相与的主子,可飞月不是吹东风就倒向西墙的草儿,谁才是正经的主子,心中明白着,所以利落地替皎然收拾好,便踏上了回城的马车。
身份有别,飞月不肯上凌昱的马车,只骑马跟在一旁,原本是和车夫并行的,在皎然的招手下,飞月慢慢跟车窗平行。
皎然时不时就撩开车帘子同她说话,实在是没人说话太无聊了,到处乌漆嘛黑,路上别说人影儿,连鬼影儿都没有,只有花草树木在招手,皎然也就不怕被人看到脸了,连面纱都没戴。
城外的路不像城里有沿途店铺和行人的灯笼照亮,只车头吊着一盏灯,循着月光和微弱的烛光,车夫慢慢地辨路,手中的缰绳几乎不动,马儿“嘚嘚嘚”慢悠悠地往前走。四处一片黑,如同一匹向四处延伸的没有尽头的黑布,任何东西掉在上头,都是无法忽视的明显。
马车走到一个小坡上,皎然正和飞月说着今日马球赛上的趣事,就眼尖地望见远处的黑漆漆的夜下,蹿出突兀的光。皎然叫停了马车,和飞月又观望了一会儿,那光原只是一小撮,渐渐地快照亮上头的黑夜,白烟升起,将黑夜慢慢染得灰蒙蒙、白茫茫。
“可是走水了?”皎然惊呼道。
飞月应了声,“瞧着是的。”
那方位像是在京城的东边,皎然心中一动,问道,“你来时,城中可安好?还是已经走水了?”
飞月不明白皎然为何这么问,只老老实实地回答,“飞月出城时,还未见有走水的风声。”城中走水被望火楼察觉,潜火兵会即刻出动,厢中的吏长也会开始敲锣打鼓,想不知道都难,飞月又回忆了一下:“即是到了澹园,也没见京城上空有异象。”
皎然点点头,那也就是城门关闭后才走的水,黑夜中皎然的眸子里像落入了璀璨的星星,掀开车帘朝车夫道:“去石枫镇。”
“什么?”飞月和车夫异口同声地张大了嘴,好一会儿才闭起来。车夫看向飞月,飞月则是一脸“姑娘你没事吧”的表情看向皎然,石枫镇离京城虽不远,但来回至少也要一个时辰,这还是白日里的路程。
皎然一刻也不想浪费,“不然先回澹园,我和你骑马去。”皎然看着飞月道,说着就开始催促车夫掉头回澹园再要匹马。
“姑娘,黑灯瞎火的,不如等……”飞月还待要劝皎然,却被皎然认真的眼神盯得自动改口成,“姑娘今日的打扮,实在不宜策马。”
皎然当然也知道这身装束骑马会很狼狈,伸出手想去够飞月,耍赖道,“那你去不去嘛!”
去!一个下人,主子要去,难道可以掉头自己回城吗?飞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要是撒下皎然姑娘回去,她指不定活不过今晚了,皎然没见过凌昱杀人,飞月可是见过的,飞月背后一凉,只愿皎然姑娘永远不要见到。
飞月又想,她和凌昱算同门,死或许不至于,但下场大概也就比死好一些了,如今突然改道,有皎然背书,公子应当也怪不到她头上,便是怪罪也无妨,只要护着姑娘全须全尾回去就行了。脑里东扯西扯地琢磨着,转眼飞月已经领着车夫掉头,加快速度往石枫镇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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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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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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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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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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