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都没有一脉同气的手足之情,凌涵鼓起腮帮子,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一切,三哥哥果然是和大姐姐沆瀣一气的。
环佩声响,是坐在锦茵上凌涵的小姐妹过来向凌昱做福行礼,皎然稍稍一福,没有开口。倒是秦芸那声甜甜的“凌昱哥哥”让皎然耳朵一个激灵,其实她们走过来时,皎然就敏感地注意到了秦芸,也敏锐地察觉出她和以往的不同。
皎然没见过秦芸几次,但那一见,却是印象深刻。
那时这姑娘眼里写满傲气,上元节一役约莫将这傲气削去了不少,添了几分慌和滞,大抵怕被人瞧出端倪,所以站得比寻常挺拔不少,秦芸梳的是姑娘家的丫髻,皎然隔着轻纱看不出她头上是不是假发,可但见到凌昱时,那比以前颤抖的声线,还有时不时往头上摸簪子的动作,还是出卖了她的底细。
见过礼后,几个小姐妹挽着手站在离他们五六步的地方。
凌涵状似无意地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眼就认出来皎然脚上那双粉缎靴子,果然没猜错,眼前人正是山庄那位姑娘。
这发亮的眼神皎然看在眼里,其实这鞋回城后她就不穿了,这回还是凌昱让她穿的。没想到是算到自家妹妹身上了,有这样的哥哥真不知是好是坏。
“出来踏青,雪见姑娘怎么遮着脸呀,大好春色隔层纱就逊色三分了。”凌涵甜甜地道,语气里掩不住的得意洋洋,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她在练字的时候,母亲和兰姐姐常在旁边吃茶,虽然凌兰让她练字静心,但听到两人在谈论凌昱的事儿,凌涵如何静得下心来。
出阁宴后,雪见姑娘的名字就在城中名流圈传开了,可惜只有凌三公子清楚雪见姑娘是何姿色,凌兰这八卦,也是在自家夫君那里听来的,京城就这么大,那样的场合凌昱要了位姑娘,早就成了许多人的谈资了。
拿着毛笔听了一耳朵,因此凌涵才认定,山庄上差点逮到的姑娘,和眼前的女子是一人。
像楼若、雪见这样被捧起来的姐儿,有才有貌,金子也买不来一个笑脸,在才子口中素来是风流佳话。凌涵也不会把她们当寻常女史看,但姐儿终归是姐儿,凌涵心中多少有些瞧不起,喊着“三哥哥”,脚一跨手一伸,就挤入了皎然和凌昱中间。
两人本就不是衣贴衣地挨着,所以皎然只是生硬地往旁跨了一步,给凌涵腾了位置,她以手帕子掩口,看着像是身子有恙,实则是快被逗笑了。
皎然做作地变着声线解释道:“雪见脸上生了红疹,怕污了贵人的眼,便遮起来了。”
这软言软语,便是凌涵也听得骨头一颤,什么疹子,也不知会不会传人,凌涵下意识就推着凌昱往边上站,怎奈凌昱一动不动。
没想到三哥哥喜欢的居然是这种绵言细语的狐媚子。
撇开这嗓子,其实凌涵也觉得雪见姑娘定然好看,刚刚坐在地上一抬头,就被雪见姑娘身上的行头吸引了去。
这蓝好看得很,像把一片蓝天白云穿在身上一样,从面前走过时,轻飘飘的流光溢彩,都不像凌涵以为的姐儿会穿的衣服,这帷帽也甚是精巧,垂下来的珍珠润泽光亮,发髻上还簪了一朵花,走起路来别提多夺目了,凌涵想着回去也要求母亲做一个。
这身行头,若非早知此人就是雪见,还以为是哪个府里的闺秀姐姐呢,凌涵暗暗想着,回去一定要告诉母亲和姐姐去,三哥哥花了一幢宅子在雪见姑娘身上。
因是顶着雪见的名,但还是皎然的底,所以皎然并不把凌涵的若有似无的轻视当回事。
皎然无所谓,凌涵此时却更气了,因为凌昱撒开了她的手,凌涵没想到她三哥哥居然在一个外人面前这样待她,登时觉着面子下不来台,嘟嘴道:“你还是我三哥哥吗?”
“女大避父。”凌昱道,“父亲不在,纵使长兄如父,可你也非小姑娘了,该记着些分寸。去找你的小姊妹吧。”凌昱不想兄妹打擂台给外人看热闹。
说完,就揽着皎然,道了句“走吧”。
留下一个看似亲密的背影,气得皎然在后面直跺脚:“真是‘儿大不由娘’,有了相好忘了娘!”凌涵愤愤道,虽说她也不是凌昱的娘。
皎然本是不想多事的,这是人家兄妹的事儿,但没走几步,风中送来凌涵的话尾,轻轻就呵笑了出来:“你这妹妹可真有趣。”
凌昱没有答言。
至于凌涵那边,几位小姊妹见凌昱走了,才敢一窝蜂围上来。
看出凌涵在生气,平昌侯府的卫星劝解道:“涵妹妹生的什么气,不过是个不三不四的姑娘。现在多风光,以后就多凄惨。”卫星是长平公主的跟屁虫,臭屁都能说成香的,这次长平公主没出宫来,来捧别人,当然也能将香的说成臭屁啦。
凌涵却是没想这么多,少女猎奇的心理比旁的要浓烈许多,她更好奇雪见姑娘到底长什么样,居然勾住了凌昱。她不懂像娘亲和大姐姐为何会开心,凌涵并不希望凌昱和城中其他公子一样,醉倒在这些粉里粉气的女子身上,想想就叫人冒火。
卫星见凌涵还是气呼呼的,扫了一眼雪见姑娘的背影道:“哎呀,涵妹妹,那女子不过瞧着像样,当不成你嫂嫂的。,三公子若要娶亲,肯定会挑干干净净的大家闺秀,哪会看得上这种千人枕”,又拉了拉凌涵的衣角,“既当不成你嫂嫂,就是逢场作戏,哪一日就丢一边去了,我们出来踏青高高兴兴的,你别气坏自己呀。”
“星姐姐,你怎么跟我说这些呀。”凌涵害羞地直跺脚,听到“千人枕”这种词时,她的脸“唰”的就红成猪肝了。
未出嫁的女儿家,哪能懂那么多,卫星赶紧肃下脸撇清关系,可别传出什么闲话影响了她将来说亲:“呸呸呸,我原也是不知道的,是一日在茶馆吃茶,听说书先生说到的。”
凌涵红着脸不再接话,她虽直率,但也不是谈论这些私房话的年纪。
气归气,凌涵并不想最后真像卫星说的那样,把雪见姑娘用完就丢,她一边不喜欢那个女史,一边又可怜这些女子,“不会的,三哥哥不是这样的人。”意思是凌昱不会用完就丢,凌涵是这么想的。琇書網
凌兰教她的处世之道里,就有一条要恩威并施,体恤下属,兰姐姐说了,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嫁人后御下也是一样的道理。所以凌涵这也是推己及人了,她做不来决绝的事,便觉得凌昱当也是如此。
卫星和凌涵各找台阶下之际,一直静默不言的秦芸转身就往围场去了。
“这……”凌涵像是不认识秦芸了一样,秦芸从来和她好得如胶似漆的,在卫星耳边悄悄问道,“芸姐姐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呀。”
“我也不知呀。”卫星将团扇摇起来遮脸,“但瞧着像是心情不好。”
卫星自然不知道是自己无意识的话得罪了秦芸,让她心生不快。其实这便是有口无心了,卫星那话听着臊人,但没什么毛病。
可自打上元节后,秦芸就绷着一根神经,尽管已经能自如地和人谈笑风生,但弦一直绷得紧紧的,紧得她都快断了。刚刚卫星说的“干干净净”“大家闺秀”“千人枕”,一字一句都戳中了秦芸的脊梁骨。
况且秦芸本就是想嫁给凌昱的,看凌昱身旁跟着别人本就心塞,但她也知道,凌昱不会娶这样的姑娘,所以还能淡定自若。以前他们还算门当户对,但如今秦芸自己也没了底气,心被刺到了,又不能反驳,还必须表现得还像一个不知风流为何物的黄花闺女,必须做到。
可刚迈出几步,秦芸就意识到自己思行不一,她扯了扯嘴角回过头,朝凌涵道:“涵姐儿还不走吗?马球赛都要开始了。”
见秦芸还在笑,凌涵登时就把所有疑虑挥散,一听马球要开始,兴奋得也把雪见的事抛在脑后,搀着卫星的手蹦蹦跳跳朝秦芸走去:“快走快走,今日四哥哥要上场,我要去给他加油。”这四哥哥便是凌家二房的凌昊,在国公府排行老四,和凌涵一般年纪。
卫星本是顺势要牵秦芸的,秦芸却绕着走到另一边挽起凌涵的手,意有所指道:“我们是来踏青放风的,可千万别学了些坏风气,成了那上京城舌头最长的姑娘。”秦芸的语气里有没刻意掩盖的嘲讽。
这下卫星的脸可就啪啪的疼了,“我……阿芸……我”卫星不想得罪人,但挤了半天也挤不出话来,最后只能安慰自己,秦芸这是还没出嫁就胳膊往外拐,不满自己嚼凌昱的舌根,“我就是,就是为凌昱哥哥不值当。”
凌涵夹在中间看两人打擂台,点了点头,觉得卫星没说错。
不过秦芸却道:“你瞧瞧这踏青宴,几个公子没带女史?青楼姐儿讨生计,王勋贵子寻消遣,哪里又用得着你一个姑娘家替人家值当不值当了,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国公府的少奶奶呢。”
卫星窘得简直无地自容了。
放眼望去,携伴的确实不在少数。凌涵又点了点头,时下男子外出享宴,特别是这些不缺钱的王勋贵子,带个姐儿还真是寻常,姐儿比丫鬟好近身,能端茶喂酒,能搂能抱,还会捧场,没人会觉得不是,只不过会多一个风流的名声就是了。
所以皎然和凌昱走到彩棚前,见薛能也领着一位女史走来,一点也不惊讶,一路见礼,皎然已经遇到许多“同行”。
别人都是惊讶道“原来是你”,但皎然毕竟不是真的在道上混,只能强装高冷,好在雪见姑娘在外界眼中,本也是高冷,因此也无人疑心。
“天瑞。”薛能喊了凌昱一声,他的彩棚就在凌昱隔壁。
一路上凌昱有一搭没一搭地停下来和人聊几句,皎然已经应付自如,屈膝向薛能福了福,薛能在她身上上下下扫了几眼。
薛能和凌昱说着话,皎然的视线便落在了他身边的女史身上。
有时候皎然真是看不透薛能的喜好,如果说何婉儿是蒲柳之美,那眼前女子的身段,真是堪称尤物。
皎然想着真该叫陶芝芝来看看什么叫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不要整日总盯着她转,问她吃了什么用了什么。
托薛能的福,皎然总算知道什么叫波涛汹涌,那抹胸里就跟藏了小木瓜一样,又像挂在树上熟透了,随时都要掉出来,看得皎然老脸一热,暗骂自己原来也是个色胚。
人总是会对自己没有的东西感兴趣,有人会嫉妒,有人会欣赏,有人会羡慕,而皎然纯粹就是好奇,所以和凌昱走到帐内时,还时不时往右边望去。
观看台各自的彩棚间用竹片压边的纱帘隔开,纱帘轻薄,遮挡作用不大,朦朦胧胧的虽看不清所以然,但也看得见轮廓,以便左右能有所交流。
当然了,如果不想交流的话,这隔帘也是极好的借口。凌昱的棚帐右边,坐的就是薛能。
“你总在瞅什么?”凌昱循着皎然的视线看去,在她耳边问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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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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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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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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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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