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然收回脚,转身往大门处去,上元节将至,盛京城大街小巷已经张灯结彩,四季园门前和果子巷那边来客酒馆门前,也都开始吊起灯笼。
其实皎然焉能不知心中被什么堵住了?只是不愿捅破眼前迷迷蒙蒙那层纱罢了,蒙着一层可有可无,暧昧不清的迷雾,往后才可进又可退。
所谓眼不见为净,忙则不思,皎然遂举步到门前视察工作,彩絮儿也跟着,不过迈出春风院前,皎然还是没忍住打发她回去,“你回去好生看着,凌涵这姑娘怪伶俐惹人爱,别怠慢了。”
皎然哪是会因为一个人伶俐可爱就特别对待之人啊,彩絮儿心中明了,她家姑娘这是还想知道些什么,不好意思说吧。
四季园门前沿街支起来整片竹架,园中小厮正一个个往上吊挂,皎然爱赏灯,上元节自然格外上心,样式新颖的、传统的都不落下,整一面墙挂下来,那是分外壮观。
四季园对面是一家金银铺,皎然早和掌柜商量过,在两店门前拉起绳索,五彩缤纷的灯笼像结成的果实一样吊在半空,如此夜里驻足观赏,说不定还能缔造几个“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故事呢!
皎然退到路中间想象夜里点灯的整体效果,一边和一旁办事儿的下人道,“京城里上元节的灯要从正月十日燃到十八,还差两日,但我们挂好了,今夜便燃起来吧,也好引些客人。”
下人自是一句句应着,皎然又往后退了两步,指点哪边高了哪边低了,哪边又该如何排列,一分心,转头就和一位行人撞上了。
“一时不长眼,抱歉抱……”皎然回了神,张嘴就开始道歉,结果定睛一看,和她相撞之人居然是张大官人,被沈氏引进张宅的记忆历历在目,皎然正了正脸色,状作不认识地道了声歉便往回走。琇書網
张大官人也好似不认得她一般,只“嘁”了一声,喷了句“晦气”,扭头接着往前行。
尽管张大官人一脸嫌弃,但不知为何,皎然总觉得身旁阴寒寒的,踏上四季园的台阶前,顺着张大官人的背影望去,路上人群熙熙攘攘,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只见他转身拐入一条巷子。
皎然晃了晃脑袋,告诉自己许是离别的伤感使然,让她想多了,今日不知怎的哪里都怪怪的,便抬脚往院子里去。
却说在张大官人拐进巷子前,一个原本蹲在路边的穿褐袄戴斗笠的汉子先一步转了进去,见张大官人拐进来,忙让他走在前头。
“方才我撞到的那位姑娘便是,可瞧清楚了。”张大官人背着手问道。
汉子的脸隐在斗笠之前,看不清表情,只听得他语气毫无波澜地点头称是,“瞧清楚了,那成色,买主定会满意。”又略带疑惑道,“只是这四季园里好像有高手,不好动手。”
穿过小巷,两人一前一后步上一辆停靠在街角的马车,张大官人坐稳后才接着道,“自然不能在别人的地盘上动手,再等等,上元灯节就在眼前,再不济总要出来赏灯,到时人多眼杂,才好下手。”张大官人按了按手,“你们远远盯着便是,不要叫园中的守卫瞧见你们。”
褐袄汉子应是,两人又交谈了几句,便寻了个偏僻的巷口下车。
皎然可不知有人正对她虎视眈眈,忙完酒店的琐事,她还要陪皓哥儿玩耍呢。
后厨食材众多,皎然拣了根圆滚滚的萝卜,又挑了条不扎手的细长木枝,拉着皓哥儿到花园里给他雕萝卜灯。
皓哥儿撅着小屁股蹲在皎然旁边,看她在萝卜身上又划又刮又掏的,不一会儿,萝卜圆滚滚的小肚子就被掏空了,皓哥儿伸出小手指点了点萝卜渣,拿到嘴边舔了舔,摇头道:“不好吃不好吃!”然后又指着萝卜问,“我也可以做吗?”
“当然可以呀。”皎然没有拒绝,不过只等到系绳子时,才抓着皓哥儿的手和他“一起做”,皓哥儿乐在其中重在参与,压根察觉不出来被忽悠了,拎着个萝卜灯就“蹬蹬蹬”跑去草棚给仙鹤看新玩意儿去了。
皎然眼角一抬,看向花园门的身影,能被彩絮儿放进来的,自然只有凌昱,皎然收回目光没去理会,反着方向去找皓哥儿玩儿了。
皓哥儿上回见着凌昱还是在鹊桥街的织女庙,但却印象深刻,远远看到凌昱走过来,就雀跃又讨好地喊了声:“老板哥哥。”
“小马屁精。”皎然忍不住吐槽道。
凌昱蹲下转了转皓哥儿手中的萝卜灯,和他说了几句话,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等萝卜灯的系绳归位,这才站起来和皎然并肩而立问道,“这萝卜灯是你做的?怎么不买一个小花灯?”
上元灯节除了赏花灯,还有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小花灯,小娃娃拎小花灯,大人拿花灯,到时真是灯里观人,人中赏灯,小花灯皎然早早就给皓哥儿买了,但这会儿她却道,“自己做的怎么了?”皎然以为凌昱是看不上这种手工玩意儿。
“挺好的。”凌昱道,“儿时我父亲也给我做过。”蕴藏着感情的玩意儿,不管再小,总能叫人记一辈子。
凌昱拉着皎然走回竹风榭,“衣裳备好了吗?差不多可以出发了。”
当然早就备好了,原本今夜凌昱和皎然是约好的,要带她去春花院见识见识,但方才皎然看那衣裳,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便留在后院没带过来了。
“我忘了,没有带。”皎然道装作很遗憾的样子,接过皓哥儿手中的灯吹灭。
凌昱摸了摸皎然的头,笑道:“那正好,我给你准备了。”
皎然觉得凌昱又在开玩笑了,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有她的衣服呢,皎然蹲下抱起皓哥儿,一脸“我不想去了”的模样。
结果走进竹风榭里间,就见榻上放着一个玄色包裹,还真准备了?
凌昱伸出的手到了半空又放下,似乎像揉揉皎然的脸,又似乎想起赖皓哥儿在场,他走到皎然身旁坐下,一只手落在她后背,这是皓哥儿看不到的角度,在皎然耳边道,“不去可不行,今夜不去你会后悔的。”
皎然略略坐直了身子,凌昱又将手搭在她肩上,“可是怎么了?”如果情绪没察觉出来不同,这肢体的抗拒可就太明显了。
“没什么。”皎然拍着皓哥儿的背,一边哄他睡觉一边柔声道,要出门自然必须先把皓哥儿安置好,皎然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不去的,只是不知怎么地话说出来就不同了。
这便是口是心非啊。
凌昱指尖在皎然肩上轻点,问道,“可是为了何婉儿的事儿?”
皎然先是震惊凌昱怎么会知道何婉儿怀孕的事儿,继而开始分析他这话是怎么个意思,她明明没有在为何婉儿的事儿烦恼啊。
没等来皎然的回答,凌昱接着道,“我知你同她姐妹一场,但薛家门风森严,断不会在正室前头让茂挺有子嗣,她肚子里那块肉,必然保不住。”凌昱亲了亲皎然的脸颊,“你也不用太为她不值,路是她自己选的。”
皎然看向凌昱,“谁说我是为何婉儿……”说到一半,皎然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这么说,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明示自己心中有鬼吗?
“那是为何?”这回轮到凌昱不明白了,当真是女儿心海底针哪。
“真的没事儿,我只是今日累了。”皎然将呼呼大睡的皓哥儿放到榻上,给他盖上披风,招手唤来彩絮儿让她照看皓哥儿,一回到竹风榭,就见凌昱指了指榻上的包裹,“快换上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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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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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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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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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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