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足围观的市民越来越多,皎然也逐渐看清,这大概是一支凯旋军队,不过既然是凌昱带她来的,自然要问个究竟,皎然手拉小马凳,屁股贴着凳面神不知鬼不觉地移到凌昱旁边,“这就是你要带我看的热闹?这些人都是谁呀?”
凌昱将嘴里的馎饦吞下后才开口道:“那位是从西北赶回来参加元日朝会的秦将军秦双。”
皎然“哦”了一声,转头往街上望去,一队开路的提灯小兵后,领头的是一位骑着至纯黑马的壮年男子,远远看去,浑身上下都快和黑夜融为一体了,身着黑战袍,脚踏黑皮靴,人马夜差点混为一体,但依旧挺拔威武,应当就是凌昱口中的秦将军秦双。
恍惚思索间那马已走进,街旁有人认得,嘴里疑惑地喊着一声“秦将军?”秦双黑黝黝一张脸一笑,那牙齿成了浑身上下最白的地方,其他人见状,也知这就是秦双,此起彼伏地唤着“秦将军”,这一声声的响亮又悠长,打破了严寒冬夜里的疏离和萧瑟。
后日便是元日朝会,每年元旦,也就是正月初一,四方诸侯、万千群臣、诸国使者皆要入朝拜贺,万戟森森中,文武百官依阶称贺,再在鼓乐歌声里举酒同庆,想来这队伍,便是西北镇守军代表队。
“诶诶,他朝这边点了个头诶!”看到秦将军朝这边看来,皎然仿佛也被街上的市民感染到了,激动又八卦地看向凌昱,只见凌昱也正和秦双颔首示意,两人如此隔空交流,皎然忙转了话头问,“你们认识呀?”
秦双的马嘚嘚悠悠步上龙津桥,后方除了随行的兵将,便是运着大箱小箱的车队,押的应该是西北敬献的珍稀奇宝,或是各类土特产,这些对皎然已经毫无吸引力,她对刚认识的这位秦将军反而比较有兴趣。
凌昱点头,“当年我和茂挺去西北参军打仗,在他营帐下生活过一段时日。”茂挺是薛能的字。
“你还打过仗啊?”皎然张开了嘴巴,薛能上过战场她是知晓的,别人“薛小将军薛小将军”地喊,就是因为薛能的父亲也是薛将军,便有了薛大将军和薛小将军,凌昱却是闻所未闻。
凌昱很想伸手把皎然的嘴巴合上,但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忍住没出手,没有管皎然的惊讶,一脸无所谓地道:“师傅言纸上谈兵窒碍难行,便将我和茂挺丢到西北去操练了几年,那时秦双是父亲的副将。”后来老国公战死沙场,秦双便顶替了老国公的位置。
皎然看出凌昱不欲多说,心里暗自算了下凌昱那时的年纪,正好是老国公战死沙场那年,看来是提及伤心事了,皎然知道凌昱对他父亲有外室一事不满归不满,但上阵父子兵,又是血浓于水割不断的血脉,再者家事国事远远不同,生离死别面前什么都要先放一放,也就不好意思再多问。
见凌昱陶碗已空开始结账,皎然麻溜地咕噜咕噜把剩下的馎饦都送到肚里,忙拍屁股起身跟着凌昱往外走。
皎然本以为该回四季园了,凌昱却带着她走向反方向,“哎,我们要去哪里啊,彩絮儿该等急了。”
“不是说带你去看热闹吗?”凌昱回首道。
原来刚刚不算啊,皎然咧嘴一笑,马上就把彩絮儿忘到九霄云外了。
日子一近正月,街上最忙的就要数江湖艺人,凌昱领着皎然走进朱雀门边的新瓦子,新瓦子有不下五座勾栏,处处插着挂着彩球彩旗,江湖艺人已经把热闹闹翻了天。
勾栏里除了平时唱戏表演的戏台子,还划出专门的圈子给这些卖艺的。瓦子里还有占卜的,卖药的,剃剪的。
金刚棚中,跳丸艺人手、臂、肩、腿、足、臀兼用,皎然完全数不清他手里有多少银丸,只见眼前银光闪闪,宛如流星喷射,起初是一人抛接,抛着抛着,已是三四人对接,银光如刀剑,满台飞舞。
“好好好!”皎然跟着围观市民拍掌喝彩,小台前有低矮栏杆,小厮扯着个小麻袋绕场走,皎然和凌昱来得晚没有座位,只能站在后排,皎然眼疾手快地也掏出银子往袋子里投。
小贩胸前挂着小担子沿圈吆喝,皎然肚子圆滚滚的,并无食欲,只顾着走在凌昱前头,这一个那一个地站一会看一下。
莲花棚边角处铺着两张草席,一侧乐队席地而坐起乐,两位着红裤红裙,腰束绿带的赤脚女艺人便应声起范,“扑腾扑腾”原地起跳,两手撑地在草席上来了好几个翻跟斗。皎然偏头一看,凌昱果然站在她旁边,忍不住问,“你应该也会翻跟斗吧?人家是原地起跳,你也是原地起飞,是吧?”万变不离其宗嘛不是,其实皎然纯属好奇,一样的两只脚两只手,她也可以翻跟斗的,但怎么就需要借势,没办法像他们一样腾空起跳呢?
凌昱笑而不答。
皎然也没准备等他的答案,她忙着广撒功德呢,结果往腰间一摸,银子早投光光了,“公子,给我些银子。”皎然捧着两只手送到凌昱跟前。
结果凌昱冲他摇了摇头,“没带银子。”
怎么可能?两碗馎饦还是他还的银子呢,皎然故作阴郁地看他,两个白花花的掌心在他眼前抖了抖,凌昱这才勉为其难地从腰间摘下一个宝蓝绣云纹织金锦囊,“赊给你。”m.χIùmЬ.CǒM
“小气。”皎然嗔了他一眼,不过一转头,便又笑得灿烂如花了,反正凌昱的银子她也不准备还,看完女艺人翻跟斗,皎然特地饶了一大圈,把凌昱沉甸甸的银袋子花得扁扁的只剩两片布,这才舒舒服服的回家。
次日便是除夕,四季园只开了早上,以供市民来打酒,并不做酒食,大家都是有家之人,午后皎然和彩絮儿回小甜水巷,姚姐要回乡里,小博士也要回沐春园去,所以除夕一早大家是格外清闲。
姚姐难得空闲,掌勺给大家做了丰丰盛盛这年最后一顿饭,用完午膳,午时还未过,皎然引着大朋友小博士到四季园里排排站,一个个发了沉甸甸的荷包,用的都是特意买的红布锦囊,皎然心想这大概也能算“红包”了,又从竹风榭搬出书案,遣人去隔壁跟墨淑筠借了笔墨纸砚,在花园画起四季园的“全家福”来。
提笔之人自然只有皎然能胜任,十余人位置固定,方便她构图,皎然点一个定格一个,小博士没有过这样的经历,皎然一点,立刻就不动了,“到你了!彩絮儿。”皎然提醒道,彩絮儿立时不同姚姐交谈,收回手脚,含蓄地笑了起来,皎然想了想,下笔时还是给彩絮儿画了个大笑脸。
小博士们有的坐着,有的歪着,有的侧着,李叔手中还提着酒葫芦,一个个画毕,彩絮儿身旁的假山边还空着一个位置,是皎然给自己留的,皎然往后退了两步,准备给自己构图,结果刚退了一步,就撞到了一个结实的怀里。
“还差你?”
是凌昱的声音。皎然惊讶地看向凌昱,不忘客气又不失礼貌地问道,“什么风把凌公子吹来了?”
凌昱规规矩矩地按着皎然的肩膀,另一只手微不可查地扶住她的腰,挑眉道,“不是你让我来的?”
皎然走回书案边置下毛笔,被他一提点,才想起真是她让他来的呢,忙招手唤来彩絮儿,很快一本册本子就送到了凌昱手里,“名字都记着呢,挨个查问,应当能问出些猫腻来。”
昨日方侍郎和花姑到四季园来时,身上的味道浓烈得就如同在酒坛子里洗完澡刚出来一般,那时皎然心中便有疑惑,昨夜果然府里搜出的经瓶远不止二十瓶,四季春开卖不过几日,册本子上所写的名字里,不知有多少最后买的酒都到方侍郎手里去了,所以照着名单查找,当是能揪出不少人来。
凌昱接过册本子,笑道,“小当家真是心细如发。”
“哪里哪里,我不过打个配合。”皎然一脸要送走凌昱的样子,凌昱却呆站着不走,皎然伸出一只脚微微往前移,有书案掩护,拿脚尖就去踢了踢凌昱的鞋履,低声问道,“你还不走呀。”
皎然刚说完,又见凌昱坦坦荡荡走到书案前,宛若东道主一般提起笔,“正缺一人,小当家不如站过去,凌某帮你入画。”
皎然其实不大习惯装模作样让凌昱画她的,但是众人可不见端倪,都唤着她过去,迫于强权,皎然只能灰溜溜走到彩絮儿旁边站着。
有人云淡风轻,有人却心如捣鼓,凌昱偶抬头一看,皎然都要把嘴抿紧一点,心中不忘反思自己,刚刚把彩絮儿画得笑嘻嘻的,真有些不厚道。
好不容易等到凌昱落笔,众人一窝蜂地便围了上去,叽叽喳喳欣赏了起来。
“小当家把我画得好俏!”
“我也是,手里的梅花枝都画进去了,还有后面的仙鹤。”
“还有我的荷包,是荷花纹的呢!”
每个人第一个搜寻的都是自己,皎然亦是,彩絮儿看完了笑嘻嘻的自己居然也没察觉出有甚不对,顺便看了眼旁边的皎然,“咦?”彩絮儿虚指向纸上的皎然,“姑娘你方才是望向这边吗?”笔墨未干,只遥遥指着,画中的皎然正唇角含笑地望着竹风榭的方向。
皎然蚊声细气地“嗯”了一声,假的也认成真的,在一片互相讨论闹哄哄的声音里,抬起眼皮看向凌昱,两人眼神相触,皎然忍不住浮出笑容,凌昱也勾起唇角。
大概只有凌昱注意到皎然耳根子微微发红,继而迅速晕染至眼角眉梢,倒是和画中人神态如出一辙。
也只有皎然知道,方才她还没来得及画竹风榭,只堪堪画了人、仙鹤、假山和一池水景,这竹风榭显然是凌昱提笔勾勒的,而细细一看,就能看到竹风榭的八角窗里,被风吹起一角玄色衣袂。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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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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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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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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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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