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我能不能过去找姐姐们玩啊。”
“你呀,就这点出息。”沈氏点了点何婉儿的额头,拿这个成日只知道玩的女儿没办法,“去吧去吧,多学学你阿然姐姐。”沈氏自己也不知道,她下意识里已经肯定了皎然的处事和才能。
何婉儿踏进三墨画铺,没有看到想象中的画面,只见柜台边围着一拨人,靠里站着墨氏和女儿墨淑筠,皎然站在外面,旁边还有一位老者和两位年轻女子。何婉儿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位身上,没办法,谁叫人家穿着一身葱绿金缕绣折枝花锦裙呢,衬得那张脸比刚出水的芙蓉花还俏丽娇妍。
若她家能有这么一匹布,够她阿娘在整条果子巷挨家挨户吹上一年不带喘气的。
何婉儿收回心中滴落的口水,那位穿锦裙的女子正从丫鬟手中接过雕花画筒,轻巧地将卷幅摊开在柜台上。
“姑娘要卖这幅画?”旁边的老者有些惊讶,眯着眼睛在边角找到落款,“这是兰泉居士的画作?”
墨氏“哎哟”一声,“那可就值钱了,兰泉居士封笔多年,一画难求,姑娘真舍得?”一方面有捡到宝的惊喜,另一方面,三墨画铺卖的多是无名小画及临摹作品,一时半会墨氏也拿不好主意,“先生,您帮忙看看?”
何婉儿凑上前,只见画中一位女子慵懒地侧躺在美人榻上纳凉,霓裳飘逸,丝带轻垂,美人垂眸微笑,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搭在胖乎乎的小花猫身上。小花猫睁着眼睛,精神抖擞,死死盯着在一旁徘徊的飞蟲,面露不悦,仿佛随时要冲出来,用它的小猫爪将飞蟲按下。画工精湛,栩栩如生,左上角以行书提着“清竹斋夜寐图”六字,落款是以小篆雕刻的“兰泉居士”红印。
“兰泉居士的画作少有流传民间,老朽有幸见得几幅。这成色,画工,看着倒是不假。”老者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道。
墨淑筠点头表示赞同。
年轻女子微笑不答。墨氏想着国公府的姑娘,断不会拿着赝品来坑人,而且还是老熟客,这姑娘最爱来这里淘货,但也心存疑虑,没有立即应下。
凌涵的丫鬟纤月默默扶额,她家小姐最爱促狭,每回捉弄人都乐此不疲。这次可好,直接从府里玩到画铺来。腹诽归腹诽,纤月鼓鼓嘴巴,保持沉默,坚定地站在自家小姐背后以示支持。
“这是月夜图吗?”端详了好一会后,皎然疑惑道。“不像兰泉居士该有的画风。”
“何以见得?”凌涵眼睛一亮,这是她进店后第一次正眼看向皎然。
见大家投来疑惑的眼神,皎然指着花猫的眼睛道,“如果是在夜里,瞳仁该是圆的,而此处眯成一条线。额,清晨时分猫的瞳仁也是圆的,但落款写着夜寐图,瞳仁却成一条线。只有在白昼,猫的瞳仁才是成线的。”皎然想了想,一口咬定,“这幅画应当是赝品。”
除了何婉儿全程懵逼,其他人听了无不醍醐灌顶。老者笑着赞叹,“姑娘聪慧细致,见解独到,老朽受益良多。”
“先生客气了,小女子不过侥幸。”被前辈夸奖莫名有点难为情,皎然当下就脸红了。
“我看也不尽然。听闻兰泉居士年过花甲,说不定是他一时手误,或者老眼昏花,谁知道呢!”墨淑筠这就有点无理取闹了。墨氏横了她一眼,可惜墨淑筠压根没看她。
皎然尴尬一笑,“淑筠姐姐说得也有理,不过——”她指向画卷中的竹叶,“姐姐你看,竹叶方向往左去,说明风向朝左,可你再看看这边,”皎然指了指美人榻边垂下来的丝带,“丝带却是往右飘,老先生应当不会接连犯几重错误。想必是临摹的人时间不足,重点都放在美人和花猫身上,这两者画得的确传神,独具匠心。”
接连被打脸,墨淑筠的脸红得可以煎鸡蛋,为自己一时的意气用事而羞愧。
凌涵却是找到知己一般,兴奋不已,“好巧啊!我和墨姑娘想得一样!我三哥一眼就指出猫眼的不同,当时我也是这么反驳他的。”凌涵嘟嘟嘴,“结果他又指着竹叶和丝带教训我,不过墨姐姐,这也不怪我们,咱们外行人看热闹,依我看这位画匠假以时日画技便足够以假乱真。”
听完凌涵的解围,墨淑筠脸快冒烟了,她和皎然可不是血浓于水的姊妹关系,反驳的出发点截然不同。
皎然前脚刚走,何婉儿后脚也离开了。
何婉儿本就是跟着皎然过来凑热闹,她和墨淑筠没什么交集,虽然年纪小,但也能感受到墨淑筠的冷淡。其实墨淑筠也不是瞧不上何婉儿,只是看不上沈氏的做派,连带着对何婉儿便提不起深入交往的兴致,难道歹竹还能出好笋来?
一行人离开,墨淑筠的脸还烧着。
墨氏笑着问女儿道:“阿筠觉得阿然丫头生得好看吗?”
“不好看。”墨淑筠撅撅嘴不假思索道。
墨氏也不生气,看着女儿轻笑一声,“多大的姑娘了,怎么还跟小姑娘一样小心眼呢。”这话羞得墨淑筠连脖子都红了。
“娘亲,我没有……”
墨氏安抚地摸了摸墨淑筠的头发。年轻人思维多变,像泥塑一样容易拿捏,看待事情也容易跑偏,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端看怎么塑造,正好趁这个机会敲打敲打她。
“方才你难道不是在故意挑刺?”这话可就扎心了,墨淑筠闷闷不乐道,“娘亲你别说了,是我的错,太小心眼。”
这话一听就还没知错。墨氏叹了一口气,“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说到底你不就因为看阿然生得好又有才能,一时不服气,想灭她的威风?”
“阿娘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墨氏轻轻拍打墨淑筠的肩膀,“但你要清楚,女儿家在这世上本就不易,你为难她也是为难你自己。人啊,总是容易眼红比自己优秀的人。这不怪你,你只是不能免俗罢了。所谓龙生龙凤生凤,没有两个人的优秀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小人的卑劣却都是相似的。就像你找不到两朵一模一样的牡丹花,阿娘看啊,我家阿筠生得也是极好。”墨氏说着说着,宠溺地刮了一把墨淑筠小巧的鼻子。
听到亲娘夸自己,墨淑筠忍不住扑哧一笑,墨氏接着道,“古人说得多好呀,‘见贤思齐焉。’与其看不惯优秀的人,倒不如和他们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你之所以一时眼红,不正是因为她身上有你所没有的东西?阿娘的母亲当年就是这么教我的,要不然我们墨家也不会有今日,说不上多富贵但也是衣食无忧阖家安康,这一辈子便完满了。”
墨氏缓了口气又道,“依阿娘看,阿然是个顶不错的丫头。你看有那居庙堂之高而整日唉声叹气,数落这不好那不好,只会纸上谈兵,大道理一堆又一堆,喷着唾沫星子却挪不动脚的人。还不如阿然丫头这般,从云端跌到尘埃,还整日乐呵呵,有多少过去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的人,能做到这个份上?努力生活让自己变好的人,是值得尊敬的,知道吗?”
墨淑筠听得红了眼眶,摇头往墨氏怀里道,“阿娘,我知道了,再也不会这样了。”
其实墨淑筠本质不是小气之人,也并非油盐不进。只是平日不仅家人,果子巷的人也都捧着她,给她安了个劳什子“果子巷第一美”的称号,难免让她有点飘飘然,才会一时反骨,如今被打醒了心里便也了了然。
如果皎然知道自己被拿来这样比美,大概只会哭笑不得,不过她也没有闲工夫想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
且说她回到酒肆不久,匠人就扛着家伙什过来,一派今日正宜动土,手痒痒的兴奋劲。铺面修缮灰土飞扬,皎然让姚姐关了茶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开始捯饬铺子里里外外。
茶肆和酒肆中间本没有墙,只用一道帘子隔开,皎然命人撤去,打通两间铺面,再把巨型木架移到后院,又将杂物破烂全都扔掉,酒肆的空间立刻肉眼可见拓宽了一倍不止。琇書網
等匠人粉刷完墙壁时,皎然正好带着木匠回来,指挥他们量尺寸,定制椅桌隔断。因为隔断选的是白布屏风,且预算不多,用的是最普通的木头,所以很快的,一架六屏座屏风就摆在原来的茶肆和酒肆中间。
姚姐有点纳闷,原本的茶肆里铺上胡毯茵席蒲团坐垫很好理解,但为何买了一架空白屏风?
皎然笑嘻嘻道,“咱们穷,等以后白嫖嘛。”
老板说的,总是对的!姚姐闭着眼就给皎然点赞,“小当家,酒架子挪到后院,咱们桌案都能多摆好几张呢。”姚姐瞅着焕然一新的铺子连连点头,“一下子铺里的酒都变得值钱了。”
皎然抿抿嘴,现下铺里可一滴酒都找不到。
但既然铺面翻新完毕,后方仓库自然也要跟上,一时半会自酿酒指望不上,当务之急是要先去官库酒坊拿酒。
石家有定额的酒引,这倒不是大问题。
第二天清晨,皎然又起了个大早往外城去,要先找酒务官把约续上,才能去拿酒。
这人一改变原来的生活轨道和状态啊,总能见到这世界寻常见不到的一面,人生处处是惊喜。
内城朱雀门外有一条杀猪巷,供应城里千家万户的猪肉口粮。皎然走到朱雀门外时,正好遇到成百上千头粉粉嫩嫩的大猪小猪“蹬蹬蹬”迈着小短腿,“哄哄哄”地欢呼进城,那气势,宛如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正要去春游的小学生。
皎然看在眼里,美在心里。眼前每一头猪仔顶上都冒着发光的金币,看得人眼睛也金灿灿地发光。这感觉如同在游戏里突然天降金币大礼包,抢到就是赚到。要是能抓几只回去就好了,变着花样烤、煎、卤、炖、熏……够吃上好几顿呢。
想着想着,以至于皎然脚步顿住,停在路边一动不动。那群小猪仔仿佛和她心意相通,纷纷绕开她往另一边走。
待到目送小猪仔远去,眼里只余一扭一扭粉嘟嘟的猪屁股,皎然才暗道:不对!谁要跟猪猪心意相通哪。
在本朝,酒业归三司和吏部统管,酒户拿曲要先向曲院申请曲数,无钱可以先赊取,但要用家业抵当,还是三五连坐制,分外严格。
光禄寺酿的酒只供应皇室,负责宴飨的酒醴之事。官库酿的酒则面向整个市场,酒户多在官库拿酒,能独自酿酒售卖的酒户不多,私人酿酒也有,但都不得售卖。而石青无处可取,好在留下了酿酒权。
曲院在南城边的曲院街上,皎然领完制酒的酒曲,马不停蹄赶到都酒务找酒务官续约。
走进府院,林竹茂盛,眼前有几条小路,皎然走上当中的大道时,却听见不远处竹林后飘来一阵声音,“天瑞兄,这边请。”
看不见人影,只是那隐隐传来的应答声却分外清晰,声音稍低不甚清楚,但却有点刺耳,不是凌昱又是谁。皎然现下只觉得看凌昱一眼都嫌晦气,嫌晦气是一回事,不敢得罪也是事实。当即立定转身,从原路返回,绕另一条小径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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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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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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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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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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