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安依旧是那一袭素衣,于琴案前,指尖轻拨,忧思托寄琴音,婉转又哀戚,在皑皑白雪中弥散开。
顾容卿正襟危坐在旁侧,是这琴声的知音,亦是那份忧思的倾听者。
他虽背向二人,但言溪还是一眼将他认出。
所以,刚才顾容卿说有事,便是这事?
她眸光微沉,神色也变得黯然。
“哼,多少年了,这二人还纠缠不清。”李政不屑道。
言溪一怔,猛地朝他望去。
“皇上,您这是何意?”
“你还不知?”李政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他们二人的关系也算是一大宫闱秘闻了。”
言溪瞧了眼亭内二人,也立即跟上去。
“七年前,顾容卿一举高中,初入仕途,本应受先帝青睐。但他这人一向心高气傲,自以为是,结果为官不足半月,就冲撞先帝,险些丢了性命。听说那时刀都架在脖子上了,顾容卿却还是活了下来,你猜是为何?”
言溪摇头,不由想起方才那副场景,犹豫出声:“莫非与安太妃有关?”
“还挺机灵。”李政轻笑着点头,继续道,“先帝被冲撞时,夏之安恰好在场。她出言为顾容卿求情,而那时,先帝又极宠爱于她,所以也真的饶了顾容卿一命。”
“死里逃生后,顾容卿收敛许多,自此官途也平步青云。后来,坐上丞相之位,宫里传他经常出入后宫,与安太妃交往颇密,但这二人,一个权倾朝野,一个独受皇宠,谁也不好招惹,再加上议论过此事的人几乎都不知所踪,先帝身体也每况愈下,所以,这事最后无疾而终。”
说罢,李政看向言溪。
本以为她会怒不可遏,跳起来痛骂顾容卿一顿,不料,言溪却并无愤怒,反而陷入沉思中。
“你是他夫人,怎么听了一点也不生气?”
言溪轻笑。
“回皇上,三人成虎的事不少见,此事又关乎大人和安太妃的名节,若无确凿证据,我是断然不会乱加猜测。”
“你倒是心胸开阔,就不知道那人值不值得你信了。朕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李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待他走后,言溪的笑意才渐渐退去。
李政制造这样的巧合,怕是因为还相信着她能克住顾容卿吧。不过,这反倒让言溪知晓了那二人的渊源。
虽说在李政面前,她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但实则,在见到刚才那副画面后,她很难相信那二人之间没什么。
只是,比起生气,她反而更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夏之安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又有才学,弹琴又好,最关键的是,她还救过顾容卿。
这样的女子,顾容卿会被她吸引也是理所当然,倒是言溪的出现才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竟然选了一个心里有人的反派去攻略,这不是找死吗?
想到这里,言溪又是伤心,又是郁闷。
她颓丧着脑袋朝宫门方向走,结果半途上,一个没注意就撞到了人。
霎时,木篓子被撞落,里面的冥纸纷纷洒洒飘出,像雪花一样飘落地四处都是。
言溪赶紧从地上爬起,边冲人道歉,边手忙脚乱捡起冥纸。
她用篓子重新装好,递给小宫女。
“对不起啊,我没看到。”言溪又看向跟在后面的其她人,她们人手一个木篓,里面装的都是冥纸,便问,“不过,宫里怎么备这么多冥纸?”
小宫女见来人衣着华丽,急忙低下头:“宫里正为先帝忌辰做准备。”
言溪心里咯噔一下,愣在原地。
先帝忌辰?
那岂不是离顾容卿造反不远了?
***
“顾相今日心不在焉,可是有什么心事?”
一曲终了,夏之安双手轻摁琴弦,笑着看向顾容卿。
若不是她先出声问,顾容卿怕是还未察觉琴音已绝。
“多年以来,纵使旁人的闲言碎语再多,顾相也从未拒绝过倾听本宫的心事,而今,轮到顾相忧心,本宫若能尽绵薄之力,也算是礼尚往来。”
听这话,犹豫半晌,顾容卿才终于开了口。
“若有一人,明知她站在对立面,随时都会跳出来帮敌人咬本相一口。”顾容卿声音微顿,自嘲般笑了笑,“即便如此,本相也不愿除去她。太妃觉得,本相该怎么做?”
“赶走她如何?”
“本相不愿。”
夏之安了然一笑,取下香炉盖子,拿起竹片拨开香灰。
“想来,顾相甚是喜爱那人了。不知那人可有伤害过顾相?”
顾容卿摇头:“从未,她处处关心本相,甚至还舍身相救过。”
“既是如此,顾相如何能确定她就是敌人?一个人是敌是友,难道不是要看她做过什么?或许,有些事并非像你想的这样复杂,顾相不如亲自确认一番。”夏之安重新抚动琴弦,娓娓琴音轻轻流淌开,“遇到喜欢的人或许要花上十几载,但错过她可能就在一朝夕间,望顾相铭记。”
沉默片刻后,顾容卿起身告辞。
这一路,忆起过去种种,他也有些混乱了。
说起来,言溪救他不止一次,平日里也未从他口中打探过什么,顶多是像块狗皮膏药贴过来,走哪里跟到哪里,更没给他造成伤害。若不是李政时不时传召,他几乎没办法将言溪与细作联想到一起。
难道说,她真不是细作?
顾容卿突然停下,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团来。
这是宫宴当日言溪落下的,他虽顺手带走,但至今还未打开看过。
他担心真能从其中看出端倪,届时,他也无法再说服自己饶言溪一命。
顾容卿几分忐忑地摊开纸团,一眼就扫完了其中内容。
他若无其事地重新再揉成团,塞回袖中,快步朝宫门走去。
无聊至极……
顾容卿走出宫门时,言溪正坐在车前头独自发呆。不似往日那般跟林鸿搭腔,看着还有点沮丧。m.xiumb.com
直到他走近,言溪也未有所察觉。
他伸手戳了下言溪脑门:“哭丧着一张脸,也不怕给人看了笑话。”
言溪这才回过神。
“我哭丧我的,关他们什么事。”她嘀咕一声。立即跳下马车,退到旁边。
顾容卿只当作没听见,登上马车。言溪本也想跟上去,冷不丁地,御花园那一幕又浮现在她脑海里。
犹豫一番后,她索性又坐到了车前头。见林鸿一脸被抢了位子的模样,言溪往旁边挪了挪。
“大人,今儿天气不错,空气又新鲜,我就坐车前头了。”她朝里面喊道。
良久,未听有人应声。
以为顾容卿这是应允了,她便招呼林鸿过来驾车。这时,一道冰冷的嗓音传出:“进来,别等着本相亲自去请你。”
“夫人,您还是快进去,顾相生气了。”林鸿小声提醒道。
无奈,言溪只好苦着脸,磨磨蹭蹭往里走。哪知刚一钻进去,她就被顾容卿直勾勾地盯着。
她勉强扯了个笑脸,然后就心惊胆颤地靠着车壁走,眼看就要坐过去时,突地,顾容卿长臂一伸,抓住她的手腕,登时将整个人都扯了过去。
言溪跌坐在顾容卿怀里,瞪着大眼,满脸错愕,像是遭遇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顾容卿的一只手还紧揽在她腰际,以至于言溪吓得浑身僵硬,丝毫动弹不得。
不过,顾容卿的眼神像是比方才柔和许多。
“你躲什么,莫非是做了对不起本相的事?”
闻言,言溪忙摇头。
顾容卿嘴角噙着笑意:“那你说,方才皇上召你何事?又猜谜去了?”
不,准确来说是捉奸去了。言溪暗暗叫嚣一句。
“大人,您怎么知道?”她惊讶道。
“你少来这套。”顾容卿轻挑眉,将人又往怀里揽了几分,“纸条不是你故意留给本相的吗?”
“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反正这事是大人自己猜到的,我可什么都没说。”言溪说着就要挣脱开,但反抗也是徒劳,顾容卿完全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他紧盯着言溪,神情变得严肃:“那本相最后再问你,必须要如实回答。你和皇上怎么认识?皇上又为何将你赐给本相?”
官场昏暗,局势诡谲,理所当然地,顾容卿会变得多疑爱猜忌。但他从未问及言溪与李政的事,那便就是笃定言溪是奸细。所以平日里,言溪除了口头上否认一下,也从未真准备证明什么,因为说也是白说。
但如今,顾容卿却主动问及此事,那也说明他在尝试相信言溪吧?
于是,言溪便也不犹豫,将重阳那日“偶遇”李政一事道出。当然,关于克夫的内容,她则是选择性遗漏。
“明明是你的鸡触犯皇上,皇上反而还给予奖赏,将你赐婚给我,你觉得有说服力吗?”
顾容卿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显然是不相信这个故事。
这也难怪,毕竟最重要的事还是被隐瞒了起来。
言溪抿着嘴,含糊道:“我又没说这是奖赏......”
顾容卿微眯起眼睛,眸中乍现一丝精光。
“照你这么说,那这是惩罚?你的意思是嫁给本相是惩罚?”
“没!没有!”言溪慌忙否认,“能嫁给大人是我毕生荣......唔。”
话音未落,她便被顾容卿压着后脑勺堵住了嘴。
言溪瞪着眼睛,盯着那人近在咫尺的眼睫,脑子嗡地一下变得空白。她动也不动,像石化了一般。
顾容卿为何要亲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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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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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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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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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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