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衡因为熙景帝赐了府第,第二天便自请出宫,理由是现成的,他要把苏绾接过来。好歹有了自己的家不是?总要一家人在一处才有个家样儿。
熙景帝嘲笑他:“你倒心急,府第那么大,一时半会也收拾不过来,且容礼部、工部派人好好收拾收拾再说。”
萧衡不以为意的道:“工部的人办事向来磨磨蹭蹭,若依着他们的进度,三年五载也是它,且让他们慢慢收拾,我们就夫妻二人,随便有个屋子就能住。”
熙景帝看了萧衡一眼,道:“也罢,知道你心心念念惦记着那个苏氏,留你在宫里,也是留得住人,留不住心。”
萧衡轻轻揉了揉肩,道:“微臣身上有伤,逢阴天下雨,便疼痛难忍,但陛下若有所召,臣招之即来。”
熙景帝挥手:“去吧,没的倒像朕不体恤你一样,且好生歇息几天,也好好替朕琢磨琢磨该怎么处置你爹和几位叔父。”
………………
萧衡不是一个人回的庄子,而是带着那四个宫人。
这一路他快马疾驰,四个宫人坐在车上也跟着拼命赶路。
在城里还好,一旦出了城,官道崎岖不平,四个宫人被颠得钗环散乱,早饭都吐了个干净,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苏绾听说萧衡回来了,犹豫的功夫,还是出门相迎。
横竖是在自己陪嫁的庄子里,她曾剃度出家也不是秘密,被人看到也就看到吧,算不得多丢人。
远远看他大步匆匆而来,未曾靠近,先感受到了他浑身凛凛的寒意。
苏绾的笑意才涌上来,不自禁的便憋了回去。也就才和他打个照面,话都不及说,萧衡已经匆匆拽住她的手臂,径直将她拖进屋里。
苏绾温顺的由着萧衡将她按坐到榻上,微仰脸打量着他的神情。
萧衡抬手,示意杏月、林檎等人都出去,压低声音对苏绾道:“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我从宫里带出来四个宫人,你亲自审问……”
苏绾微微惊讶:“这种事,找个经验老道的嬷嬷即可,听说有些老嬷嬷只看一眼她们的形容体态,就能断定她们是否还是处子。”
萧衡不耐的道:“我不信这些道听途说,你让夏嬷嬷亲自验看,然后逐一审问。”他补充道:“要快。”
苏绾没问为什么,叫了夏嬷嬷过来,和她简单商量了两句。
没多大会儿,结果便出来了。萧衡目光沉沉的看向苏绾,问:“如何?”
苏绾道:“皆非完璧。”
萧衡面上并无失望的神色,可他的神色却更加的复杂。
苏绾道:“其中一个,并不曾服侍过陛下。”
萧衡猛的一抬眼:“什么意思?”
苏绾犹豫了下。
尽管不明白为什么,但她明白萧衡的意思,不然刚才他也不会声色俱厉的让她“亲自审问”了。
但她不能不说实话,也不怕他不信,因道:“我曾随慈心师太学过几天千金妇科,大略知道一点儿女孩子家的隐秘私事。有些姑娘的□□比较厚,就算洞房花烛,也未必会有落红。还有一些姑娘家,未曾婚嫁,却因行动或做活不太注意,因此会造成□□损伤,洞房花烛之时仍旧不会有落红,却并非因行为不检,和男人有了首尾而致。”
萧衡脸色更难看了。
如果说熙景帝有专门赏儿孙们他睡过女人的癖好,柳姨娘的不贞便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他没什么好辩的,哪怕自己的来处再龌龊肮脏,他也只能认,毕竟出身是不能选择的,他没求着谁让他出生,可这由不得他自己。
哪怕亲爹再罪大恶极,恶名昭著,但这是命,他不认也得认。
可如果熙景帝真的只是不把女人放在眼里,就只是随随便便一指呢?有些他确实糟蹋过,有的则不然,那柳姨娘的清白就又成了无头糊涂案。
苏绾伸手,扶上萧衡的手臂。
萧衡仿佛受到了惊吓,猛的扭头看苏绾。
他那是什么眼神?
苏绾还从未见他这么脆弱和沉痛过,一时也吓的怔了一怔。
但很快,萧衡就收敛了自己的心绪。
苏绾镇定了一下,道:“也许只是慈心师太一家之言,如果这事对三爷来说很是重要,不如三爷多问问太医或是城里的郎中们。”
“不用。”他想问的不是女人家的这点儿私事,而是一桩或许永远也解不开的迷案。
………………
苏绾轻轻抱住萧衡。
萧衡能感受到她的宽慰和怜悯,本来他是最讨厌这种软弱情绪的,可现在,他却没法推开。
苏绾也知道他的软弱是一时的,且他一向以强悍的面孔示人,哪怕是亲近如她,事后他也会以曾经泄露过这种情绪而自耻。
所以苏绾开口道:“三爷,你打算如何处置梁王爷?”
萧衡肩膀猛的一抖。
苏绾仍旧紧紧抱住他,道:“世子妃的母亲秦大太太曾经来见我,她想请你高抬贵手……”
苏绾不紧不慢将秦大太太所求之事说了一遍,已经恢复平静的萧衡顺势将苏绾抱进自己怀里,轻呵一声,颇有点儿促狭的望着苏绾,道:“她是求过你了,那你呢?是求我呢,还是命令我?”
苏绾垂下双睫,却又轻俏俏的瞥他一眼,道:“我怎么敢命令三爷?还不是三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尤其是外头的大事,我更没有置喙的余地。”
“她答应你什么了?”
苏绾也不慌,只道:“能有什么?世间之人,所贪者,要么名,要么利,我一介闺阁妇人,色么,有三爷足够了,自然只能剩下财。”
萧衡胸脯一鼓,忍不住掐住苏绾的下巴,又气又笑的道:“什么叫有我就够了?”
这话听着像夸人,可怎么那么不得劲儿呢?敢情如果她遇到的不是他,未必谨守妇人闺训,不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
苏绾和他对视,道:“这也没什么耻于承认的,谁让我并非未嫁的闺阁女子?都说除却巫山不是云,还说食髓知味,圣贤也说,食色,性也,我也是人,自然也……”
想是想,不过以萧衡那种贪婪和霸道的性子,苏绾是真真切切的有点儿抵怵。
萧衡忍不住取笑道:“这么说,若你做了武后,也会同样后宫男宠三千?”
苏绾还当真认真想了想,摇头道:“古往今来,文人墨客,无一不问过‘情为何物’,可是到如今也没人真正勘破这个话题。我从不否认有深情痴情之人,可所遇所见,也不乏薄情无情之人,别人我不敢说,就是我自己我亦不敢夸口。但我愿意遵从自己的心,遇到合适的良人,我愿意忠贞不渝,以诚报诚。但若夫妻中道仳离,因为各种各样的压力和原因,彼此各娶各嫁,也未必代表他们就狼心狗肺,无情无义,律法伦理之外,还有一个人性在,万事万理,敌不过一个‘情有可原’。”
萧衡是聪明人,哪儿会听不懂苏绾的意思?
他再恨亲娘柳氏,可也不能因为自己身世糊涂就厌憎怨怪。
她入宫,情非得已,是否清白,无关她自己的意愿,再之后她像物件一样被熙景帝随随便便赏人,同样由不得她。
纵然她生得容貌绝伦,可因不是完璧,所以遭了梁王的厌弃。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是完璧,难不成她就真能得梁王一世宠爱?
所以,从来不是她的错。她是浮草飘萍,不过是随波逐流而已。纵然可恨可气,可世间男子无能为力者都不在少数,他又何必苛求一个妇人?
就算柳氏后来有错,不该和萧徇亲近,可那也是人性所致。
试想一个孤苦无依的妇人,不能自强自立,却又贪生惧死,所以渴望来自于任何一个人的温暖和安慰,纵有错,罪不致死。
萧衡长出一口气,道:“想让我饶了秦氏不是不可以,不过,不能就这么红口白牙,轻轻巧巧的放过。”
苏绾看他:“那三爷想要什么?”ωωω.χΙυΜЬ.Cǒm
“我想知道从前的一件旧事。”
他微仰脸,道:“梁王爷说,我亲娘是由陛下赏赐入府,却非完璧,他自此嫌恶,再未进过我娘的院子,可八月之后,我出生了……我十岁那年,梁王妃夫妻以及先世子妃指认我娘和萧徇通奸,将她绞死,她死之际,已经有三个月身孕……我不求青红皂白,我只想知道事情真相。”
苏绾沉默良久,反倒低头笑了笑。
萧衡莫名:“你笑什么?”
“我是笑三爷当局者迷。若问从前旧事,莫如问梁王妃。”
萧衡骤然如醍醐灌顶。
他的身世或许已经不可考,但柳氏后来是否有孕,别人不知,但梁王妃一定清楚。
萧衡道:“她性子刚强,只怕未必能轻易就范。”
苏绾咬了咬牙,自嘲的道:“就当我是近墨者黑吧,横竖我压根不是什么好人。三爷要知道,这世间之人,凡是做了父母,就没有谁能忍心儿女受苦的。”
萧衡猛的抬眼看向苏绾。
苏绾没有避让,那欲说还休的眼神里碧波荡漾,是她心底善与恶的挣扎。
萧衡反倒笑了笑,道:“你何必自贬,她难道是什么好人?且不论我亲娘的死,便是梁王府这么多年来,不知有多少枉死冤魂的命都在她一人身上。母债子偿,哈,恰是这个道理。”
让萧徇受受苦又如何?不是梁王自己说的,母债子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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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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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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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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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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