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正和萧徇谈论着熙景帝的病情。
老皇帝三天两头罢朝,做儿孙的也疲了,要说最开始的确有几分关心,可是熙景帝不许儿孙们觐见,也不许儿孙们侍疾,梁王难免心浮气躁。
因为他不知道熙景帝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到现在,梁王已经有七分确定熙景帝不是做假,而是身体真的有了大问题。
生老病死,这也谁也逃不掉的业障,哪怕他是皇帝也休想例外。
可一家一业,人老了还要提前分派家业,何况是一国之君?
偏偏熙景帝已经到了缠绵于病榻的地步,却仍旧咬死了不提储君的事,再孝的孝子也有些按捺不住。
幕僚们已经有怂恿梁王先下手为强的了。
谁自然也有人持反对意见,首当其冲的就是萧徇。
他性子温软,人也谨慎,凡事就更乐意讲个名正言顺。
既然皇祖父已然病笃,又何必操之过急?哪怕将来要和叔伯们有一争,也总好过令父王背上篡权谋逆和弑父的污名。
所有人都看向梁王,他才是最终做决定的那个人。
屋外忽然传来喧嚣声。
本就皱着眉的梁王不悦的抬起脸来,问:“什么事?”
他身边的长随早就知事的出去询问,很快回来,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是三爷,带着御林军,说是奉了御旨……”
梁王一声怒吼:“这个孽障,他要做什么?”
“三爷……是来抄家的。”
“什么?”众人一阵大哗,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望向梁王:“王爷,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三爷死里逃生,才从西南回来?”该不会是受了什么刺激?得了失心疯吧?
梁王有苦说不出。
对外,萧衡是他得宠的儿子,唯他命是从,对内,父子关系始终是薄薄一丝,如履薄冰。
他在西南遭厄,梁王府去鸦雀无声的给他办了场丧事,可见父子、兄弟关系之凉薄。
尤其是他的妻子苏氏,悄没声儿的就在慈静庵落发出家。
这也就是京城乱着,苏氏没个顶力的娘家,否则京城不定要传出梁王府如何苛待萧衡夫妻的流言来。
如果萧衡真就死了也罢了,梁王只当父子缘尽,已经把从前的心结、芥蒂俱都埋葬。谁成想他又突然回来了呢?
他这一回,待梁王比从前更差,竟是连面子功夫都不愿意掩饰。冷丁见了他的面,面对他寡淡的“父子缘尽”,梁王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他想着,到底道义尚在,他或者一时心灰意冷,暂时想要脱离梁王府,可父子血缘不是他说断了,他说已经抵尽就能抵偿的,早晚父子起事,总要互相应援,一块儿成就大业。
可他竟然亲自来抄梁王府,他这是要做什么?
………………
梁王爷对萧衡的第一句质问也是:“三郎,你是不是疯了?”
萧衡面目沉静,但也没多少情愫,就如寡淡的白开水,就那么目光泠泠的望着梁王,突的一笑,道:“您说我疯了,那大概就是我疯了吧。”
他将手中诏书在梁王跟前一展,道:“微臣是奉了陛下御旨,前来抄家,梁王爷若肯乖乖配合,自然无事,否则,当场格杀勿论。”
一时众人都噤声了。
有多少对萧衡个人品质的猜疑,这会儿都成了无足轻重的东西,他手上有御赐诏书,这是做不得假的,所以,真正疯了的人,是当今的熙景帝。
而不管是梁王爷,还是萧衡,他们都是熙景帝的血脉,所以,就算萧衡真的残忍、恶毒、血腥,他们是一脉相连,是从根上就开始烂的。
萧徇试图护住梁王,一脸不忍的对萧衡道:“三郎,陛下就算有旨,可父王到底是你的生身父亲……”
说句难听话,便是萧衡不向皇祖父求情,这样的差事他也该推掉才是。
萧衡压根不看萧徇,只看向梁王:“父王觉得呢?”
梁王没说话,脑子里转转悠悠,全是一朵朵冒着金光的花儿,他知道自己完了。
萧衡弯唇露出一抹讽刺的笑,道:“我长这么大,父王从来没有正儿八经的教导过我该如何做人,如何做事,我一度怀疑,我不是娘生爹养,而是畜牲下的种,打从出生就被扔进山林荒野,是跟着畜牲一块儿长大的,也所以,骨子里流着畜牲的血脉,所以天然就会像畜牲那样露着獠牙吃人。”
他这话真毒,虽是骂他自己,却连梁王一块儿骂了进去。
梁王胡子撅了几撅,到底什么都没说。
萧徇不忍:“三郎,父王事务繁冗,不只对你,就是对其他兄弟姐妹,也都有所疏忽懈怠,你不要怪父王。”
“真是父慈子孝啊。”萧衡终于看向了萧徇,可这话里全然都是讽刺。
萧徇从骨缝里觉得冷。
梁王斥向萧徇:“闭嘴,你就是执迷不悟,何必同他废话。”
萧衡命诸侍卫:“所有人,绑了,带走。”
那些幕僚、长史,全都被羁押下狱,梁王父子包括府里女眷、孩子,全都暂时圈在梁王府。
萧徇见这会儿只剩下了父子三人,终是问萧衡:“三郎,皇祖父是个什么打算?”
萧衡眼皮都不抬,自顾给自己倒了盅茶,道:“那要看你们这对嫡亲父子究竟都做了什么了。”
萧徇想说:“我们什么都没做。”
仿佛老天就为的是打他的脸,外头有校尉进来向萧衡回话:“属下在外间搜到了这个东西。”
萧衡瞥一眼,见是一口金丝楠木的柜子,他一颔首:“打开。”
柜子打开,里头金光闪闪。
萧衡突兀的笑了一声,道:“不怪陛下疑心重,原来各位王爷的心思毫无二致。”Χiυmъ.cοΜ
不愧是亲兄弟。
柜子里,是一套明晃晃的龙袍。
龙袍都做好了,目的是什么还用问吗?
萧衡将绣着五爪金龙的龙袍用二指拎着,呈到梁王跟前,问:“梁王爷,您该不会还要嘴硬,说这是四爪蟒袍吧?”
被抓了个现形,梁王自然无话可说,他望向萧衡,道:“是你栽赃陷害。”
萧衡哈哈笑了两声,将龙袍扔回柜子里,啪一声扣上柜门,挥手命人退下,坐到梁王对面,道:“对,你是我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还是那句话,随根儿,栽赃陷害也不是我先天就会的,总要耳濡目染,在这口烂泥潭里活着,看也看会了,学也学会了。当年我娘被你活活勒死,罪名是什么?你是抓到了她和人通奸在床,还是只是栽赃陷害?”
梁王的眉毛跳了几跳,一脸沉痛的看向萧衡,道:“你为着一个贱婢之死,耿耿于怀了这么多年。”
“不然呢?人人都有来处,我也不例外,哪怕你留得她一条贱命,我也不会记得如此刻骨铭心。再不,你私下里一盅药灌下去,让她死得无声无息也就是了,这天底下没了娘,死了娘的不计其数,我或者会伤怀一时,却绝不会记一辈子。可你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将她绞杀?”
事到如今,梁王情知自己不会有好下场了。
也许父皇就是故意让萧衡这个逆子来处置自己。他未必知道当年秘事,可他就是看准了萧衡是头吃人不吐骨头的野狼,他享受的,不过是父子相残的快感。
梁王毫不避讳的道:“自然是小惩大诫,以儆效尤,让你时刻记着,你不过是贱婢生的贱种。”
萧衡哦了一声,并不见恼怒,道:“贱婢你还睡?是不是当初也曾心肝、肉儿、亲亲、宝贝儿,说了无数肉麻的话?你高贵,你圣洁,你尊崇,那你别让贱婢玷污了你啊?”
他忽然抬手,尚有半盏残茶的茶盅径直打向梁王面门。
梁王偏头躲了躲,又一记风响,另一只茶盏不偏不倚正打到他的嘴上。
梁王当时就口唇流血。
萧徇急得直跺脚:“三郎,不可,弑杀生父,有违人伦,不仅理法难容,你死后也要下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的。”
萧衡不屑的道:“闭嘴吧,你知道我最厌恶你们父子的是什么吗?就是这么一副满口仁义道德的虚伪面孔。”
他看向梁王,道:“你口口声声骂着我娘是贱婢,可你还会因为一个贱婢的不喜而心生愤恨,恨到不惜亲手将她绞杀的地步。”
他看向萧徇,道:“你天天一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可其实不过是肖想庶母、枉顾人伦的畜牲。”
萧徇面孔瞬间变得惨白,他摇头:“我不是,我没有。”
梁王也因为萧衡这番话,面色红紫。
萧衡远没有他们那么激动,只淡淡的道:“知道的,我是你的庶弟,不知道的,还当我是你儿子呢,你把‘长兄如父’这四个字倒是演绎的出神入化。”
“三郎,你从不肯听我解释,我真的没有。”
“当然没有,毕竟那时候你毛都没长齐呢,就算是想给你亲爹戴绿帽子,你也没那本事。可谁管你有没有呢?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在我这里,你这伪君子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刽子手。杀人就杀了,可你却堕入心魔,时刻想要抵罪而不能。我不要你的抵罪,就是你们都死了,我娘也活不过来。其实就算她活着,我也未必对她有多深的感情,她不过是个软弱、可悲的女人而已,死不足惜。况且人早晚都有一死,她死了反倒是解脱,所以我不要你们死,也不要你们的抵罪,我要你们……不得解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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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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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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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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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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