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苏绾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正视这个现实:旁人比如公婆、妯娌都还罢了,萧衡这个夫君可是她的第一重顶头上司,是直接关系到她日子能否过得平顺的最直接也最关键的因素。
她怎么可能不溜须拍马?不谨小慎微?不阿谀奉承?不屈膝折腰?
闲话少叙,夫妻二人进宫谢恩。
到了宫门,守门侍卫核验了萧衡的身份,挥手让他们进去。
这之后就不能再坐车,只能步行。
萧衡去恒寿殿见陛下,苏绾则被带到了皇后娘娘的长春宫。
魏皇后居于正中宝座,底下分列,坐着贤妃、惠妃、淑妃和德妃。
苏绾不敢多看,由宫女引导着上前,按照昨日现学的规矩礼仪,跪拜行礼。
“臣妇萧苏氏,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魏皇后并非熙景帝元后,瞧着虽然年轻,可也四十出头了。她生得十分富态、端庄,瞧着就讨喜可亲,很符合一国之后的姿容。
四位嫔妃是除魏皇后之外品级最高的,年纪和皇后不相上下,有熙景帝当年旧人,也有近年新宠。
其实熙景帝不可能不好美色,只不过外命妇觐见是大事,年轻的宫妃爱俏、活泼,不够持重,是以魏皇后轻易不带她们。
宫里的女人自成一个世界。
因为和外头的女人们没有直接的利益纷争,也因为深宫寂寞,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除非哪个外命妇特别的讨人嫌,否则皇后也好,嫔妃也罢,都会禀承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原则,彼此热热络络,亲亲切切。
苏绾就是此类。
她虽出身不显,家世不高,尽管算是高嫁,一朝攀上了梁王府,可萧衡非嫡非长。
况且他是刀口上舔血的人,性情暴戾,狠辣无情,可真算不得什么如意郎君。
苏氏也就这会儿看着风光,可将来不定什么下场呢。
毕竟关于萧衡的传言,宫里也早传遍了,并不是那么中听。同样都是女人,这些后妃对苏绾不但没有羡慕嫉妒,反倒只有同情和怜悯。
她这样娇花一样柔弱的女子,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消萧衡那样的活罗刹。
以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强行拉郎配的夫妻,多不过三五年,女人就会因为这样那样的情况,要么长年缠绵病榻,要么香销玉殒。
总之和“命好”二字无缘。
魏皇后不过例行问苏绾几句话,便赏了一柄玉如意,一套头面首饰。各嫔妃也有所表示,都照着魏皇后的赏赐略减一等。
苏绾来时战战兢兢,不想这一场觐见实在是风平浪静,并没有谁刻意要挫磨她,也没人冷嘲热讽,更没有人给她难看没脸,也没有人借故抓她失仪之处。
顺顺当当的从长春宫出来,苏绾脚底若踩祥云,似在梦中。
小公公替她捧着赏赐,直将她送到东华门外,陪笑道:“郡王妃在这儿稍等,郡王爷一会儿就到。”
候在外头的林檎和山矾忙迎上来接过各种赏赐,苏绾则向小公公道了谢,又递了个荷包。
那小公公笑着逊谢,转身回去复命。
林檎和山矾则既好奇又关切的低声询问苏绾觐见的情况。
****
恒寿殿里,熙景帝是召见过臣工之后,才见的萧衡。
萧衡在殿外足足候了小半个时辰。夏日暑热,他又要恪守宫规,自始至终都站得笔直,以至于进殿时,他的汗把衣襟都打湿了。
熙景帝的视线从他年轻的脸上掠过,又落到笔挺宽阔的肩上,眼里掠过意味复杂的光,这才懒散的挥手示意他起身,道:“不是说过了,不必拘礼。”
在熙景帝跟前,萧衡可不像在梁王跟前那样散漫,相反,他始终板板正正,规规矩矩,他道:“陛下宽仁,但礼不可废。”
熙景帝眼底闪过笑意,道:“行啦,知道你讲礼数。朕年纪大了,难得有个看得顺眼的小辈,你再成天这个礼,那个礼的,没的让朕越发感觉自己老了。”
萧衡道:“陛下正值壮年,何谈老字?”
这马屁拍得一般,不过熙景帝喜欢萧衡,所以他说什么,熙景帝都爱听。他摸了摸自己的鬓角,道:“朕知道你又要说老骥伏枥,可老就是老,不服不行。”
他话锋一转,眸光转深,问:“怎么听说成婚的大好日子,你又闹了一场?”
萧衡不以为意的道:“不过是砍了两个碍事的蝼蚁,又没出人命,何劳陛下过问?”
熙景帝点着他,笑叹道:“你呀,总是这么嚣张跋扈。做人做事得内敛、温和、适度,像你这般树敌,将来可怎么好?你不可能总仗着朕的宠爱,永远都盛气凌人。”
萧衡道:“臣是个只知当下,不看将来的人,若不是陛下提携,臣也没有今日,所以臣会永远效忠陛下,百死不辞。”
熙景帝骂了他两句,不过都无关痛痒。
萧衡一脸倔强,分明是听不进去的模样。
熙景帝便无奈的道:“罢了,有朕一日,自然就有你一日,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朕听说西南王又有异动……”
他一脸薄怒,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真当朕年老体衰,鞭长莫及呢。如今你婚事落定,过些日子就替朕去瞧瞧。若只是场误会,那就替朕敲打敲打他,要是他当真起了异心,你也不必客气,朕赐你先斩后奏之权。”
萧衡扬声道:“是,臣愿为陛下分忧。”
熙景帝已经年近花甲,保养得再红光满面,可也颇有日薄西山的力不从心之感,越发要积威甚重,借此压制臣工,对于萧衡这个孙子就更是又打又拉。
他时常对萧衡抱怨几句,像拉家常一样,这会儿便道:“朕若年轻十岁,绝不会现在的行事作风,当年朕纵横沙场,战无不胜,四宾来服,只要听到朕的声名,没等开战,他们就先举了降旗……唉,如今也只好坐镇京中,扯着嗓子震吓几声罢了。”
萧衡恭违道:“此一时,彼一时,这会儿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内有重臣,外有武将,都是陛下的獠牙臂膀,凡事何需陛下亲力亲为?”xiumb.com
好话人人爱听,熙景帝亦然,听了萧衡的恭违,他得意的哈哈大笑。
笑罢,又感慨又轻视的地道:“你呀,到底年轻,不懂。”
如今大周朝幅原辽阔,四海归心,瞧着的确是国泰民安,可内忧外患照样不少。
内有文臣结党,欺上瞒下,贪腐内讧,外有各王异心,蠢蠢欲动,各方官员自成一派,鱼肉百姓的也不少。
底下百姓也并非各个都安居乐业,虽不至于到怨声载道的地步,可时有荒年饥馑,有那胆大妄为之辈便自立山头,匪乱频发。
熙景帝有心无力,自认已经顾虑重重,可饶是如此,还是被人说成喜怒无常,脾气暴戾。
这些,萧衡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哪里懂?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更不会懂得自己的苦处。
熙景帝不会和萧衡诉苦,歪在宝座上,又问萧衡:“新娶的苏氏如何?”
谈完正事,萧衡一下子就散漫了起来,不再像先前那样紧绷。
他漫不经心的道:“能如何?就那样吧。娶谁不是娶,长辈们满意就行。”
“胡闹,是你娶妻,又不是长辈们娶,是你要和她过一辈子的,总要娶个你心仪的。”
熙景帝问道:“听这话音,你对苏氏不大满意啊?那朕就给你再挑一个,这回谁的也不听,由你自己做主,可着你的心意来。你倒说说看,你中意什么样的女子?”
他这才娶呢,说给他换个妻子就换。
娶不由他同意,休也不由他说了算。
他们说得真轻巧,随随便便上下唇一碰,那可就是一条人命。
萧衡心里冷哼了一声,面上却懒洋洋的道:“那倒不用,我名声已经够差的了,可不想再背个克妻的名声。”
熙景帝笑道:“胡说。你是替朕做事,哪个敢说三道四?别是你心有怨言,所以假托旁人之口。这是嫌朕令你声名不好了?”
都说伴君如伴虎,萧衡这几年常在御前,自然多少摸透了几分熙景帝的脾气。
他不惧不忧,正色道:“名声是什么?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若只为了好名声,我又何必为了陛下,如此奋不顾身?”
这话倒是没说错,熙景帝待萧衡有知遇、提携之恩不假,但萧衡所作所为,也的确全不惜命,完全是有今儿没明儿的做法。
这会儿看似盛宠在身,可一旦他触了民怨,熙景帝头一个就得拿他开刀。
见熙景帝神色稍霁,萧衡才又道:“只不过女人嘛,还不都一样?娶进门不过是为了生儿育女,有人照顾我的衣食住行。”
熙景帝一双锐利的眸子从萧衡脸上刮过,见他不似做伪,这才道:“那就罢了,几时你对苏氏不满意了,朕再替你挑个好的。”
****
苏绾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死就在熙景帝和萧衡的谈话之间打了好几个转。
她等得时间稍长,便歪在车里闭眼休息,等萧衡回来时,她都已经睡了一觉。
因天气热,车里虽有冰盆,这会儿也早化了,她热得满头细密的汗,连鬓发都打湿了,和萧衡四目相对,眼里都只有对方汗津津的狼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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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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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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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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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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