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苏绣一阵风似的跑了,苏大太太不住,只能叫了自己身边两个粗使婆子,嘱咐道:“好好跟着二姑娘,多劝着些,别让三丫头吃了亏。”
这样的事,以前这两个婆子常做,说是“不让三姑娘吃亏”,实则就是偏帮二姑娘。
横竖最后两位姑娘都要受到责罚,二姑娘是逞强抓尖的性子,她如果不占到便宜,那是要闹个沸反盈天的。
三姑娘嘛,脾气好,又温顺,吃点儿亏也不会闹出什么来。
苏绣才不在乎受不受罚。
哪怕受罚——受罚也有阿娘袒护——她也要先让苏绾没脸。
她气势汹汹地冲进苏绾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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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绾病了这些日子,好容易烧退了,可身上仍旧酸软。
人是活过来了,但精神气照从前差了许多,她连针线都懒怠做,常常闷坐在屋里,一发呆就是大半天。
以前林檎和山矾常劝她:姑娘别做那么多针线,活儿是做不完的,好歹歇歇,身子骨是自己的。
如今她终于不做了,两人瞧着更渗人了,那呆呆的小模样,让她像个易碎的瓷器,好像浑身都是裂纹,就是静静的那么搁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碎了。
两人真恨不得她还能做得进去针线。
难得今日晴好,院里的连翘开了,一大片金黄,瞧着怪赏心悦目的,林檎好说歹说,劝着苏绾出去坐坐。
苏绾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便由她扶着,在阳光底下坐着赏花。
苏绣闯进来,看她这么“悠哉游哉”,气就不打一处来,她上前就把小几踢翻,茶碗碎了一地,茶水淌得哪儿哪儿都是。www.xiumb.com
苏绣仍旧不解恨,她指着苏绾气怒的道:“苏绾,你也忒以的不要脸了,苏家养你这么大,饭食都喂到狗肚子里了。你就是个不知报恩的白眼狼。”
要是以前,苏绾肯定要气不愤,可今日她却沉寂而安静,黑漆漆的目光落到苏绣脸上,一脸的平静无波。
谁白养谁呢?她生在苏家,就是苏家的儿孙,即使女孩子不值钱,早晚要出嫁,可苏家养她也是应该应份的。
何况她这不是被卖了抵债了么?
还不够?真是贪心,卖多少是多?
而这一切,本该是苏绣承受的,她不但不感激自己危难时被推出来挡灾……也是,从来被祭祀的都是猪羊,人哪儿有可怜这些牺牲品的?
偏她态度还这么嚣张。
她知不知道,萧衡就是个活修罗?那些刀剑及颈,那些血腥耻辱,本该是她苏绣承受的。
她有什么脸,有什么底气来讨伐自己?
苏绣见苏绾不说话,只当她是怯了,越发的气焰嚣张,她对身边的丫鬟道:“别以为她嫁了个如意狼君,呵呵,那可真真正正是头狼呢,你得意什么?得意不了几天的,早晚他把你吃得不剩骨头。府里人都哄着你怕了你,我才不惯你这臭毛病,给我砸,把她屋里不砸个稀巴烂,我就把你们几个的狗头砸个稀巴烂。”
林檎要上前阻拦,苏绾看她一眼,淡淡的道:“林檎,我头晕。”
林檎哪儿还管苏绣,忙上前扶苏绾:“姑娘。”
苏绾靠在她身上,闭眼假寐,低声道:“别管她,让她砸。”
苏绣才是真正的小人得志,猖獗不了几时。
她愿意砸就砸吧,横竖都是苏家的东西。
苏绾不信苏家就真能让她在苏家这么凄风苦雨,一无所有,朝不保夕的过完这最后两个月。砸烂了,还不是苏家填补?
砸呗,横竖她不心疼。
自有心疼的人。
苏绾深知,她和这院里所有人加起来,也拦不住苏绣。
与其两败俱伤,不如先让苏绣得意。
有帐还怕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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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绣带人乒乒乓乓一阵砸,果然把屋里能砸的都砸了。
她还不解气,把苏绾的被褥都用剪子豁开,床帐也撕成一条一缕,连桌椅门窗都砸得掉了腿,露出窗框。
这也就是夏天,若是冬天,一晚上冷风就能把人冻死。
她累得气喘吁吁,这才勉强出了一口气。
苏绾却听若不闻,只闭眼假寐。
苏绣看她这样隐忍,反倒更气,上前一把推开林檎,抬手就给了苏绾一个耳光。
苏绾借着这势头,伏身一倒,半天不见动静。
山矾惊声大叫:“姑娘,你怎么了?不好了,二姑娘把三姑娘打死了。”
苏绣也吓了一跳。
苏绾以前不这样的。
从前两人吵架,她也会反唇相讥,两人动手,她急了也会跟自己撕扯,可像今日这样一碰就倒,跟个傀儡娃娃似的还从来没有过。
苏绣盯着自己的手,几时她有这样的力道了,一巴掌就能把苏绾扇晕了?
死是不会的,她才不信苏绾会因为一个巴掌就死。
但这也够苏绣害怕的了。
可她随即瞪眉厉眼的道:“别装了,我就知道你惯会演戏,你以为装娇弱我就怕了你了?”
说时上前又要打。
林檎和山矾一左一右护苏绾,失声尖叫,道:“二姑娘,我家姑娘到底哪儿得罪您了,您要往死里打?您要心中不平,怪我家姑娘抢了您的婚事,您去找大老爷、大太太或是老太太啊,家中长辈疼您只有最疼的,不会让您受一点儿委屈,可这和我们姑娘没有一点儿关系啊。”
苏绣气得道:“谁说我眼气她的婚事了?我巴不得她早点儿嫁了呢。”
林檎和山矾却只是翻来覆去说这几句话。
苏绣被震得耳膜嗡嗡的,想反驳,架不住她两人声音尖厉,声调又高,一时引得许多婢仆都过来看热闹。
有那不知道内情的便道:“这话也对,三姑娘比二姑娘还小呢,怎么倒比二姑娘先出嫁?这门亲事理当是二姑娘的,不怪二姑娘这么气儿不顺。”
有那知道内情的便撇嘴道:“二姑娘怎么会抢萧家的婚事?当成蛇蝎一样,推还来不及呢。”
有人便道:“既然不愿意,那又做什么这么欺负三姑娘?”
有人嗤笑道:“又不是头一回了,以往欺负的少了?还不是看人没爹没娘……”
又有人道:“姑娘家的婚事都是长辈做主,现在当家的可是大太太,二姑娘要是不顺意,去找大太太不就得了?那可是她亲娘,哪有亲娘不待见自己亲闺女,反倒偏疼侄女的?何必来找寻三姑娘的不是?”
“二姑娘这吃相也太难看了些,谁不知道萧家的亲事是怎么回事?三姑娘为她挡灾,已经够过分的了,她还这么不依不饶,真是……啧啧。”
苏大太太差谴来的两个粗使婆子看不是事儿,忙上前去扶苏绾,她二人情知苏绾装得份儿大,也想暗中下个黑手。
不管怎么样,先让她醒了再说,不然兴师动众的去请郎中,岂不是要把这事儿闹大?到时自家二姑娘欺负三姑娘的恶名便瞒不住了。
可她才碰到苏绾,林檎便大叫道:“你们做什么?三姑娘都晕了,你们还要对她下黑手?你们,你们不是人,一个一个没良心的种子,跟着欺软怕硬,跟红顶白,就不怕将来你也有落难的时候?”
山矾一把将一个婆子推了个跟头,抱着苏绾大哭:“姑娘,我可怜的姑娘,你怎么这么可怜?连个下贱的奴才都敢对您下黑手,您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那婆子站起来,道:“小杀才,乱嚎什么?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碰姑娘了?”
山矾道:“你还狡辩,你看这是什么?”
她捧起苏绾的腕子,那婆子一看,哟,还真青了。
不是,她也没用多大劲儿,这位三姑娘的皮肤怎么就这么嫩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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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三太太和四太太赶了过来,一看这也闹得太不像话了,命人把看热闹的丫鬟婆子都撵走,又上前来看苏绾。
见苏绾面色苍白,额头、人中全是细汗,唉哟一声道:“这是闭气了,怎么还搁这儿?赶紧扶到床上去。”
林檎和山矾这会儿也不吵也不闹,就只是抹脸哭,一副受了委屈又说不出来的窝囊样。
三房、四房的丫鬟婆子七手八脚的抬着苏绾进屋,一看屋里全是碎瓷和断木,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苏三太太和苏四太太对看一眼,也觉得这苏绣有点儿过份了。
府里明眼人谁不知道苏绾是替她出嫁?哪怕吃点儿亏不呢,她也该面上和顺些,哪儿还这么咄咄逼人?
有些事做得说不得,偏偏二姑娘是个暴炭脾气,一点儿亏都吃不得。
说到底,还不是被大嫂宠坏了?
真是欺人太甚。
她二人都有闺女,年纪也相仿,要不是苏绾在前头顶着,今日被逼出嫁的就是她们自己的闺女。看到苏绾出力却不讨好,不免唇亡齿寒。
苏四太太心有所感,不由得也落下泪来,用帕子抹着眼角道:“三嫂,三丫头的院子是住不得了,你那儿不方便,四郎五郎都大了,还是把三丫头先挪到我的院子里吧。
可怜的孩子,二哥二嫂去的早,就这么一点儿骨血,万一她有个闪失,你让我们如何去向二哥二嫂交待?”
苏三太太也黯然,道:“也好,我得空就去看三丫头,先劳烦你好生照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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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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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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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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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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