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师兄,石冻是否在此处?”
石冻急忙起身,大步走出屋子:“我们去外院说话。师兄在想事。”
没过一小会,石冻再次进屋,手上拿着几张阵图。
迟肆好奇:“什么东西?”
“前不久大家一起想了一个新的剑阵。现在大体成型,他们让我看看,有什么还需改进的地方。”
话说的含蓄,迟肆却一听就明:“你的阵法造诣,已经高到可以指点师兄了?”
他虽心情烦闷,此刻也分出一缕淡淡喜悦和调笑。
石冻由他亲自教导,如今后来者居上,阵道修为已超过许多先入门的师兄。
“拿来我看看。”
石冻微惊:“师兄你不是忙着找回梦之法?”
静照峰的大师兄眼高于顶,性格狂傲,即便是一脉相承的同门也少有看得入眼的。
他又思维跳脱,一步便至结论,悟性稍差一点的很难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极少给人指点迷津,师弟们也不敢轻易向他提问。
“看了一夜的书,看点别的就当休息。”
在书海中翻找一夜,找到几个或可让人回想起梦中所见的法术,但都需再一次入梦。
迟肆如今对入梦一事无端生出一种莫名的排斥,下意识便想竭力避免。他打算再找找,是否存在无需再次入梦,也可回想起梦境的方法。
此时看点别的,权且当做转换心情。也一时心血来潮,想看一眼同门创作了一个怎样的剑阵。
接过阵图,拿起竹笔,心中并无念想,却已下意识将黑墨换成朱红。
仿佛早有习惯,用朱笔在白纸黑字上龙飞凤舞指点江山。
石冻本想打趣一句,能得师兄亲自指点,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有了他的墨宝,这阵图拿出去能卖个高价,为囊中羞涩的师兄弟们一解燃眉之急。
可侧目一瞥,白纸上各处圈画朱红飞扬,非但一针见血指明问题所在,更把这一剑阵批得一无是处。
同门们没有他的道心领悟,也并未打算新创一威力巨大的高阶剑阵。他这样的指导方法,未免有些打击人。
石冻一扶额,急忙将阵图抽出,不让他再肆意乱改。
将被改了一半的阵图拿给等候在院中的同门后,再次回屋时,见师兄仍在埋头奋笔疾书。
迟肆或许是意犹未尽,在一张新纸上笔走龙蛇,神情专注得有些呆楞。
字如其人,朱红的字迹如游云惊龙,遒劲狂傲之气扑面而来,意在笔先力透纸背。
石冻好奇将头凑近,双目微眯细看他写了些什么。
片刻之后,脸色骤然一变。
“师兄……”他嘴唇微动,话音几顿,才疑惑又忧虑地问出:“……齐季是谁?杨闻拓又是谁?”
朱笔批字的怪异熟悉之感,让迟肆再一次神思恍惚,神游天外。
心中蓦然浮荡出一个朦胧心念,他以前曾握着谁的手,在纸上写写画画。那时他胸中心甜意洽,不似现在这般空荡无物,冷寒如风霜刀剑般刺心刺骨,割出滴水成冰的冻冽心伤。
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将漂浮思绪骤然拉下,彷如一把锋锐无比的绝世利剑,狠戾刺入心尖。
他对方才自己写了些什么浑然不觉,此时回神一看,白纸上布满朱红,宛如心头淋漓的鲜血滴落,张牙舞爪触目惊心。
齐季。杨闻拓。
阿季。
迟肆嘴唇几动,失魂落魄地低喃着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名字。
心神剧震,犹如地动山摇,天塌地陷。
滔天巨浪狠重拍上心头,似若要将一颗心风涛浪打得四分五裂。
他终于回想起来,这个深深镌刻在心尖上的名字。
霎然之间,清泪滴落,将血红字迹晕染得模糊一片,界线难辨。
……
清阳暖照,水澹生烟。鸟鸣春涧,林山深幽。
室内熏烟缭绕,凝重沉闷之气更显。
迟肆朝石冻诉说了他在炼心梦境中的经历。
清朗语音不疾不徐,音调平稳无波,毫无曲折的将其中寒伤悲凉尽露无余。
他突发奇想创出了一个将实化虚的炼心法阵,在阵中睡了两个时辰,于凡尘中待了两年。
他恣心所欲肆意妄为,漫不经心地去凡尘俗世寻一个渡劫破境的机缘。
求仁得仁,寻获了天道给予的恩典,和此生最大的劫难。
他在梦中寻获了此生唯爱,对方却在梦醒之时烟消云散。ωωω.χΙυΜЬ.Cǒm
石冻沉默不语,不敢将心中所惑问出:杨闻拓和那个不知其名的世界,究竟……还能不能存在。
“师兄,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迟肆沉闷不语,久未回话。
过了良晌,紧抿的唇线蓦然上扬,阴晦黯淡的目色一扫而光。
俊艳眉眼依旧飞扬张狂,笑音爽朗:“去找他!”
他不能没有阿季,得去快点将人找到。
“若是……”刚说出两字,石冻沉默,不敢再把话往下说。
若是杨闻拓已经彻底消散,又该如何?
迟肆看出对方所想,不以为意轻笑张狂:“若是阿季不在九重天内,我也去陪他。”
若是上穷碧落仍茫然不见,那就下黄泉。
他们曾许过生死相依的誓言,阿季去了哪,他就跟着去哪。
石冻骤然大惊:“师兄,你……”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他一定还在九重天的某处,只要去找一定能找到。”
即便是追寻一个虚无缥缈的念想,千年万年。
迟肆轻声一笑,眉目疏狂。
他会去找,会踏遍整个九重天。若是哪天确定阿季不在,他就同去黄泉。
“师兄,要不我们去问问师父和掌门?他们见多识广,说不定会有什么方法。”
万一能有办法很快找到那一方世界?
万一能让消逝的梦境复原?
“好!”迟肆速即起身,一改往日拖沓散漫,清雅高挑的白色身影闪眼一晃,便已消失在房间。
“我也去问问其他同门,说不定有人知道怎么办。”石冻也跟着出了房间。
玉泉派能人异士不在少数,一定……
一定会有办法!
***
烈阳缓缓朝着西峰倾沉,金辉斜照,给山间万物拉出千百道向东的影子。
仙山水气氤氲光影斑驳,五光十色如梦如画。
石冻回到迟肆院子的时候,院子主人还未归来。等了小半个时辰,竹清松瘦的身影才如鬼魅一般忽然出现于眼前。
俊艳得有如画中妖魅的眉眼依旧意气飞扬,恣意妄为地将情悲意切的凄风苦雨压在无人得见的心底,只留丽色明媚和风清阳。
“怎么样?师父他们怎么说?”石冻急于起身,宽大的袖角差点拖倒桌上书堆。
清朗声调带着笑意:“师父夸我了。”
“啊?”
“师父说我神思清奇,一反其道,能想出这个将现实化为梦境的炼心阵,不愧是天资旷世的奇才。”
“这个炼心阵的奇效,会远超我自己当初设想。”
他此前满心惦念破境化神,炼心阵带他进入的世界,会直指锻心炼神。
比脚踏实地去往凡尘,效果来得更为猛烈。
有的放矢,百发百中。
“师父还给了我奖赏。”
石冻呆愣:“啊?”
“师父让我自行去清圣峰领赏。”
清圣峰专司刑罚。弟子犯了错,会被关在那处面壁思过。
石冻沉默片刻:“赏了多久?”
“师父赏了我一年。流霆师叔听闻了前因后果,也夸我心思巧妙。她说我这样的奇思妙想开创幻境法阵的先河,前辈们不敢做的事我敢做,我不仅聪慧过人还勇气可嘉,师父赏我赏得少了。”
“于是她又给了我重赏。”
石冻咽了一口唾沫,语含紧张:“多……多少?”
司掌刑罚的那位师叔,他一想起就有些心惊胆颤。
“师叔重赏了我面壁四年。还得去思过崖上待两年。”
这是对他罔顾凡人生死,一梦夺去万千性命的惩罚。
“不过她念在我急于出山,无法静心思过,让我回来之后再去领赏。”
石冻心中稍微一缓。从他入师门到现在,还没听说过静照峰有哪个师兄弟被罚去过思过崖。
大师兄真给静照峰的弟子长脸。
“掌门师叔呢?他又怎么说?”
“掌门师叔没夸我,也没赏我。”朗声笑音不以为意,“他说话还是那般风轻云淡,高深莫测。”
“他说: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凡事皆有一线生机。
“这么说……”石冻喜上眉梢。
迟肆点点头,轻狂笑意更加艳灿明媚:“师父,师叔和掌门都认为,阿季还在。即便那方世界随着梦境消亡,但魂魄未灭,还会存在于九天中的某个地方。”
何况阿季吃了那粒丹药,已是仙身道体。
“师父还说,我翅膀硬了,叫我自己飞出去找人。”
星海浩瀚,他并不知阿季此刻身在何处,但踏破碧落黄泉,也会将人找到。
迟肆开始收拾行囊。
这一次他会真正离开幽天,遍历凡尘,寻找他的天劫,他的机缘。
“师兄,你要不试着再去炼心阵一次?”石冻突然道。
迟肆动作骤然一顿。
对方又继续说:“炼心梦境能直指心中所想,说不定……可以直接将你带向他所在的世界。”
“但是别再用化实为虚的咒法。只用作将日思夜想化为一夜梦境的普通幻阵。”
石冻前几日曾试用过,炼心阵能让所思之人入梦。
“若是有幸能再一次进入他所在的世界,你想个办法确定世界所在方位,然后再在现世中寻找。”
梦境崩塌时的伤心欲绝,让迟肆混不自觉地下意识避免再次入梦。
这几夜甚至没睡过觉。
因此也从未想过再用炼心阵。
他细思了片刻石冻的提议,似乎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这方法是你想出来的?”迟肆嘴角高扬,脸带别有深意的调谑。
石冻刚才是不是说了去找谁商量?
石冻脸色装模作样的一本正经:“我把炼心阵的事给同门们说了,这是他们的意见。”
他又迅速转回正题:“师兄你要不现在就入炼心阵?我帮你护法。”
迟肆谑笑看了对方一眼,摇了摇头。
——并迅如惊雷,将师弟赶出自己房间。
将法阵映射在房中,深深吸了一口气。
心中默念了一遍魂牵梦萦的名字:阿季。
从出梦到现在,已隔四天。
可幽天的四天,不知万里外的雨雪天晴又是如何。
山川无棱,江水为竭,愿与君绝。这是阿季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铸下这么大一个错,阿季会不会不再喜欢他?会不会,已经彻底忘了他?
若是那个世界回到入梦之前的时间,他们相遇的一切,对阿季来说都不曾发生过。
会不会此时,阿季已经……和别人在一起?
心上传来的尖锐疼痛,艳色张扬的眉目蒙上一层情凄意切的黯淡苍凉。
不到片刻,恣意的张狂飞扬重上眉梢,如和煦清光破开厚重阴云,绚璨明媚。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才不管!
他已从阿季那里尝到了贪痴嗔怨,七情八苦,依旧本性难移。
他绝色倾世道行高深,脾气好不生气不记仇,世间没人比的上,阿季怎么会不喜欢。
他一定能再次俘获圣心——只要能再一次将他的圣上找到!
迟肆再次深吸一口气,于阵中闭上双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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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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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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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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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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