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肆囊中羞涩,只能租住在京城最为脏乱的西郊。
他的居所仅一间狭小的破旧瓦房,朝向不好窗户又窄,光线透不进来,室内十分阴暗。
土墙围成的院落周围还有几间残破土院,都无人居住,空气中一片死寂。
时近晌午,迟肆从房中出来,正欲去往烟花巷子,接几份跑腿的活挣够今日糊口的铜板,却听见破烂的朽木院门传来咚咚敲门声。
方圆没有街坊邻居,能来找他的,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些要找什么道藏的江湖人士。
只是今日这一拨人居然还讲礼数,没像前几批强盗似的跟踪埋伏,一露面就喊打喊杀。
“进来吧,这门拦不住你们。”迟肆扬起嘴角,他在这里住了一两个月,还是第一次遇到从正门拜访的客人,觉得有些趣意。
老旧的木门响起沉闷的吱嘎声,仿佛再加一丁点力气,摇摇颤颤的两片腐朽木板就会应声而倒。
当先进院的是一位修长如竹的清瘦青年,他穿着一身布料上乘的玄色武服,锦衣玉绣,这身衣着打扮一眼便知家世不凡。
青年嘴角微翘带着三分笑意,看起来心慈面善温润谦和,周身却散着一股凌厉的气势,威仪天成。
金质玉相的雅润眉眼敛藏着一丝锐利刀光,交织着勾魂夺魄倾世风华与致命危险。
他身后跟着另外两位江湖人,都做一样打扮,双手托着盖了红布的托盘,低眉垂眸分站在两旁。
青年垂眸朝迟肆拱了拱手:“在下齐季,奉家主之命前来。”
他抬眼看清迟肆的长相,骤然一怔。
片刻后笑道:“传闻里可没说迟少侠长的这般……”
清润笑音含着一丝戏谑:“……绝色倾世。我还以为找错了人。”
迟肆嗤笑着针锋相对:“彼此彼此。要不是听到你说话,我也拿不准来的到底是位公子还是位姑娘。”
他指了指齐季所站的位置,语带几分挑衅:“你挡道了。我要出门,有什么事长话短说,千万别废话。”
对方语气不善,又暗讽他像姑娘,齐季看似温和的目光瞬间一沉,闪过一道幽寒如刀的锐利锋光。
锋芒一闪而逝,他又迅速挂上端方君子的温润笑意,缓缓开口:“迟肆,原居于西南广郡安县,在家中排行第四。迟家世代经商,在当地本是富甲一方的大户,可惜十多年前出了意外,迟家独剩你一人。”
他故意放慢了语速,将迟肆的身世背景缓缓道来:“三个月前,西南地区发生了一场惊世罕见的大地震,整个广郡受灾严重,安县毁于一旦。”
“你是这场灾难的少数幸存者之一,然而城内房屋崩塌良田尽毁,你只得北上来到京城,在烟花巷子里找了一个糊口的生计。”
雅音稍顿,叹了一声瞬间夺取上万人性命的天灾无情。
话锋一转,他又继续悠缓道:“这是你入京城时登记在册的身份,可我们刚派人去广郡查过,受灾的县里没有叫安县的地方,在当地更没有什么迟家。”
精雕细琢的眼梢微弯,笑看了迟肆一眼:“不知这位少侠,到底姓甚名谁,师从何门何派?为何江湖中忽然出现指向你的传言?”
“把我的底查得真详细。”迟肆哼笑一声,对眼前之人发出无足轻重的赞许,“可你也不用这样拿话诈我。安县虽只是荒远偏僻的一个小小县城,但在广郡地图上还是有记载的。”
“至于迟家,并不是什么大户,不过在当地做一点小生意。但你若是还能在一片废墟之中找到户籍黄册,必然也是能翻到有关迟家的一页。”
安县是真的,迟家也是真的,迟肆的身份记录全无破绽。
但正是这样一个毫不起眼,和江湖从来没有瓜葛的无名之辈,忽然就有传言说他身藏可以称霸天下的至宝。且流言传播极快,顷刻之间就已席卷整个江湖。
这事十分蹊跷,迟肆疑惑,齐季也同样疑惑,所以他临时编造了一个谎言,想探一探迟肆的虚实。
目的被看穿,齐季也不以为意,大方报以一笑。
他正准备继续说点什么,迟肆抢先开口打断:“时候不早,我午饭还没吃。要是再不出门找点活,今天的晚饭也没着落。”
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懒散一扬,做出一个送客的姿势,明示自己还有事,不想再奉陪。
“迟少侠的这个难题,我们或许可以帮忙解决。”齐季依旧堵在狭窄的门口,不动如山,挡住对方去路。
他微微偏头,朝同来的随从使了个眼色,两人即刻上前一步,动作一致地把手中托盘举到迟肆面前。
盘上盖着的红布受到深厚内力的影响,无风自动卷起一角,露出一片灿烂金黄。
“我奉家主之命前来,想和迟少侠做个交易。”齐季目光指向同伴手中托着的黄金,“我家家主愿用千两黄金买下迟少侠手中的宝物。若是少侠嫌少,价格可以再谈。”
“不嫌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金子。”迟肆扬着嘴撩起红色布角,面露几分恰到好处的惊讶,“可我身上真拿不出来你们想要的东西。况且……”
“你既然把我的底都摸清了,就应该知道,我一个乡下小民和江湖从来不沾边。这传言肯定大有问题。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查查,到底是谁编造了这个谣言。”
“查过了。”锋芒暗敛的眼梢微弯,一脸坦然:“流言的出处,我们早就派人去查了。说实话,我是不信真有什么绝世宝物的。”
“这则流言背后的真相,很可能是有人捏造了这么一件宝贝,以可以称霸天下的谎言为诱饵,意图搅乱整个江湖。”
“各路豪侠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争得头破血流,等到各门各派斗的元气大伤后,散布谣言的人再出来坐收渔翁之利,那时他便真的可以一统江湖。”
迟肆双手抱肩,悠懒地点了两下头:“是这么个理。你们既然心中有数,还来找我做什么?”
“因为我们查不到是谁在散布谣言。”齐季无奈一笑:“流言出现的突然,传播又极其迅速,想来背后之人必定不简单,极有可能有人正在酝酿一个大阴谋。可我们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这样的事还从未遇到过。”
“况且还有另一个极为奇怪的地方,”他别有深意看了眼迟肆,“若是我要编造类似的谣言,那必然是把宝物安排在一个绝世高手头上,而不是选一个和江湖无关的普通百姓,这不合情理。”
“你说这事怪不怪?”清艳笑眼含着锋光,意有所指盯着迟肆,“家主认为,事情的关键还是在迟少侠身上,所以特意命我来看看,传闻中的迟肆到底是何许人物。”
“如你所见,”迟肆迎上对方的目光,嘴角挂笑甩了甩手,“我只是个穷困潦倒的流民,身无分文,更别说什么宝物。”
“迟少侠说笑了。”齐季笑意加深了几分,眼角暗藏的锋光更盛,“在这之前,我本来是不信这个传言的。可是见到少侠以后,反而对道藏之说信了几分。”
“毕竟迟少侠虽然出生于商贾之家,一身武艺完全不输给那些赫赫有名的绝顶高手。”
“啊?被人看到了?”迟肆眼里闪过丝微诧异,“我还以为清理得很干净。”
他隐藏了身手,所有来找他麻烦的人也都处理得当,应该没有活人知道他的根底。
“并非是看到。”齐季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有些什么人来京城找你,我们都一清二楚。昨天的李意,也是江湖中排的上名号的高手。他去寻你之后不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下场如何,我们不作他想。”
没想到还有这一茬,这下事情可有点难办,迟肆暗自轻笑。
齐季没有自报过家门,但无论是查探迟肆的身世,还是追寻流言的源头以及对江湖人士行踪的掌握,话语间处处都暗示着自己背后势力的庞大。
以千两黄金前来购买道藏,这种方式也不是寻常的江湖手段。
他所在的组织,绝非白道上的世家门派,而是隐藏在暗处的某些不可言说。琇書蛧
和之前的江湖草莽不同,这一群人有些不好对付。
“你不是迟肆。”对上迟肆杀机尽显的目光,齐季毫不在意扬了扬嘴,“虽然安县已毁,你的身份难以查证,但你绝对不是户籍册上记载的那个迟肆。”
他又再次问了和刚才相同的问题:“不知这位少侠,到底姓甚名谁,师从何门何派?”
“我真的叫迟肆。”迟肆瞬间失笑。
这个名字叫了这么多年,现在竟然被质疑?他如何向别人证明自己是自己?
“我从小住在偏远县城,两个多月前第一次来到京城,我真不知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别人惦念的宝贝。”他无奈哼笑,再次一言一字耐心解释了一遍。
“至于师门,不过一个小小的县城武馆,不是什么江湖门派。”迟肆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你若是不信……”
他微微抬头,上扬的眼尾弯出一个漂亮的幅度,眼里闪着灼人的烈光:“我也没办法。可你不想和那些人的下场一样吧。”
四目相对,齐季温润的眼角漏着毫不示弱的寒芒,双方都是一样的笑里藏刀。
院中忽然寂静,一阵阴风卷起森寒凛冽的剑拔弩张。
“我们是正经本分的生意人,不是杀人越货的强盗。”片刻之后,齐季收回外放的冷冽杀气,温声道:“无论有没有宝物,只要迟少侠不愿意做交易,我们绝不勉强。”
“只是我现在突然生出一个想法,相比起搅动江湖风波引起各路侠士争斗,这则流言的目的,倒更像是冲着迟少侠而来。”
“所以我比起你们,更想知道到底是谁散布了这样的无稽之谈。”迟肆轻叹,“我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市井小民,安县毁于地震,这世上再无认识之人。”
自从知道这则流言后,他自己也思考了许久,想不出来是谁,到底有何目的。
毫无一点头绪。
“这则流言的确匪夷所思。”齐季轻笑一声,清雅眉目含着戏谑嘲弄:“可不管真假,往后来找你的客人一定络绎不绝,还望迟少侠多多保重。”
他朝迟肆拱手行礼:“今日多有打扰,还望见谅。家主对此事甚是关心,若是迟少侠想到什么和幕后主使有关的线索,希望能告诉我们。”
话音刚落,临风玉树的身影就迅速转身出了院门。两个随从也跟着他一同离去,三人拐过街角,身形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样就走了?迟肆一人立在院中,一脸不可置信的惊讶。
他还以为齐季会来先礼后兵这一招,少不得活动活动身手。没想到他们走的这么干脆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是真的认为此事与他无关,还是另有打算?
迟肆俊艳的眼底闪过一丝锋芒毕露的笑意——他来这里不过两个月,就被卷入一桩神秘的大事件,成了名人。
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烦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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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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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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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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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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