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掌心撑着门框,拿楠木门支持住自己。眼睛定定地看着董絮,在听到董絮问话后,脸上挤出一个及其难看的笑:“好看……很好看。”
“好看你还笑得这么难看!分明就是在敷衍我。”董絮满是不依地嗔了他一眼,直接把手中黛笔丢给他,口气刁蛮:“你来帮我画!”
刘协拿起笔,一手微微地抖着捧起董絮的脸,另一只手比划着董絮的眉形,却发现这做的很熟练的工作在今天老是不顺,总是这里那里的出现岔子,好好一条眉毛,愣是化不到让他满意的样子。
董絮合着眼睛,很是沉默地配合着刘协的胡乱动作。在她觉得差不多的时候,止住刘协动作,自己捧住铜镜,来来回回照了照,然后满足地笑了:“还是你画的比我自己画的好看。嗯,不错,有奖励。”
说着董絮踮起脚,在有些呆滞的刘协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脸色微红地转过身:“我去换件好看的衣服。你就在这里,不许进来。”
刘协当真就听话的止步不前,他愣愣地拿着手中的黛笔,手抚上董絮刚刚捧过的铜镜:那里现在只有他一个,形单影只,茕然一身。往昔经常陪着他一道出现的那个女子,也将在不久之后,被三尺白绫了余生,甚至连带他们期盼很久……尚未出世的孩子。
刘协看着看着就觉得今天宫女们干活肯定偷懒了,这铜镜前,怎么老是涌起一股雾气?让人看都看不清晰。香炉里的香燃的也不对,往日都是安神舒心,今天却分外难闻,让人鼻子发酸。
他手抚过镜子前的首饰匣子,那里一堆他赐给她却被她嫌弃的东西:她喜欢把最爱的那些都戴在身上,放置的都是她看不上眼的。她还……
刘协的思绪还没走完,就听内间传来“咚”的一声人体倒地声。刘协骤然僵住动作,满是惊恐地朝向内间门帘,在反应过来那个声音可能是什么以后,很是失态地冲进了屋子。
屋内一身繁重礼服的董絮委顿地倒在床榻边,鲜血染红了地面,胸口处插着一把剪刀:那是她用来给孩子裁小衣专门问他请旨要来的。宫内原本禁这些东西,他为她破了一次又一次例,却不想有一次的魄破例却成了她的催命刀。
刘协浑身僵直地俯到董絮身边,把人紧紧地搂在怀里,声音很轻,带了丝哀求地冲董絮唤道:“絮儿……絮儿……”
还留着一丝清明意识的董絮微微地睁开眼,拿气若游丝的声音问刘协:“我……是不是……丑了?”
刘协死命的摇着头,把脸放在董絮前额上,眼中含泪喃喃:“没有。不丑。一点也不丑!”
董絮放心地笑了:“那就……好,那就……好。不丑……就好。伯和……絮儿在你眼里……是不是最漂亮的……”
“是!是最漂亮的!”
“是啊……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虽然你有时候是在哄我……可是……我心甘情愿。知道我为什么……打断你的话吗?”董絮忽然急喘了一下,身子微微抽搐,抓着刘协衣襟的手也骤然握紧,她忍着铺天盖地的黑暗,强撑毅力跟刘协说:“因为……你是大汉的皇帝啊……我怎么舍得……让你为我去……求人呢?嫁给你……我不后悔的……如果有来世……我还想……再……再给你做妻子……或者做妾侍。”
“只是可怜……我们的孩子……下辈子投胎……切莫再为……帝……帝王……家……”
董絮的死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了刘协的胸口。刘协自那之后,就像忽然颓废萎靡了一样,在朝堂上,再无之前的锐意,他仿佛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连即将到来的太庙冠礼都不能引起他丝毫振奋。
朝议时候,他最常做的事就是一手撑着头,一手敲着桌面,面无表情地听着底下人的争论和汇报。很少再像之前那样会驳斥,会大怒,会笑而不言。更多时候他像旁观的看客,曹孟德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任何的挑衅和僭越都不能在激起他的怒意和情绪。甚至在后宫,他除了去皇后伏寿处,就是独宿御书房,再也不往其他地方临幸。
伏寿对他的这点变化即欣喜又担忧,欣喜于他终于只是属于她一个人了,又担忧于他是不是郁结于心,难以发泄?
她想她这一辈子都忘不了董絮死那一天刘协的表现,他像个忽然失去方向的孩子,在所有人察觉不对,冲进屋子时,看到的就是他靠在案腿上,紧搂着死去多时的董絮,脸色柔和,表情温柔。对着这样的刘协,伏寿有一瞬间生出一种恐惧:她真怕他想不开,会办了傻事,就这么冲出去找曹孟德麻烦。
可是刘协却只是抬头看看他们,甚至对贾诩等人的到来都没有发表一丝异议,只是无比平静地告诉他们:“都出去。两个时辰以后再进来。”
伏寿他们谁也没多说话,按照圣旨一一退出殿外。
贾诩那时候很是体贴地询问刘备:“玄德公与诩之命令已经完成。玄德公是要与诩就此一道回去,还是待两个时辰后,再进去劝慰陛下呢?”
刘备轻叹了口气,想了想终究还是无奈地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备还是与文和公一道出宫吧。陛下这会儿……恐怕并不乐意见到我。”
贾诩没说话,径直带着人朝宫门走去。刘备微微顿了顿脚,有些担忧地看了眼殿门,却最终还是跟上了贾诩。
伏寿屏退了所有人,一个人一言不发地守在殿外,她对殿内的刘协轻轻的提醒:“陛下,这里已经没人了。您心里若是难受,就哭出来吧。”
然后她就耐心地等着刘协反应,结果里头却安静了很久,那种一丝声音也无的安静。伏寿慌了神,刚想转身入内看看情况,就听到一声极轻极微压抑到极点的沉闷哭声,带着数不清的哀恸,悔恨,内疚,不甘,还有……仇恨。像是禁囚笼中的伤兽,欲择人而嗜,却又不得而出。
伏寿有那一瞬间是心里害怕的,甚至为此还躲了刘协两天,但是在发现刘协那种颓然状态后,她又不得不挺身而出去劝慰刘协。于是整个后宫都知道了:国母毕竟是国母,手段非凡。在董贵人死后,最得宠的就是当朝国母了。好像也只有在皇后娘娘那里,陛下才没有那么死气沉沉了。这或许是一件好事吧。
当然,好事只是针对后宫女子而言,对于曹孟德来说,刘协的死气沉沉绝对算不上好事。
开始的时候,曹孟德也曾以为刘协是被爱妾的死打击到了,将来说不定都会这般萎靡不振了:毕竟心爱的女人和尚未出世的孩子都因为自己的谋事不慎,死在自己怀里,这对于意气风发年岁的男人来说,绝对是一个及其沉重的打击。
曹孟德最初甚至还为这个想法高兴了一阵子。可惜还没等他乐够,却被郭嘉无情地给提醒了。
郭嘉那会儿不知道在不爽些什么,在知道刘协事情后,表情很讽刺地笑了,然后语带深意地跟曹孟德说:“主公,切勿掉以轻心。”琇書網
曹孟德蹙了下眉:“奉孝难道以为他只是在装?”
郭嘉挑着眉,指着皇宫方向,吐出一句非常形象的比喻:“自以为是的幼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幼虎成长,成了懂得收起爪牙,扮成大猫,欺骗世人的老虎。”
曹孟德心头一凛,眯起眼睛,表情凝重:他骤然想起一个人来。一个也曾被郭嘉比喻成老虎的人。他这次就曾跟随贾诩一道入宫,但是出宫后却又压抑着所有情绪,让人看不透他对此事的具体看法。
曹孟德皱了皱眉头,手柱在桌案上,不再出声。郭嘉也不打扰他,自己垂着眸,不晓得在走神想什么事情。过了好一阵,曹孟德才像下定决心一样跟一旁的亲兵吩咐:“去打探玄德公最近时日在干些什么,然后请玄德公过府一叙。”
郭嘉闪了闪眼睛,托着腮,表情略微放松。在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暂时没他什么事以后,郭嘉很自然地站起身,没打扰又凝眉思考的曹孟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等他到家的时候,蔡妩正拉着郭照、戏娴两个小姑娘在厅里说着悄悄话。娘儿凑着头,也不知道在谈什么天呢,瞅见郭嘉过来,忽然就禁了口,大的那个装模作样站起身,带着一脸谄媚笑意温柔甜腻地喊他:“奉孝,你回来了。”小的那两规规矩矩敛着衽,无比端庄无比淑女状地叫:“父亲”/“奉孝叔父”。
郭嘉进门的脚一下子就僵在半空,眼神狐疑地在三人中扫了扫,最终落在笑的不怀好意地蔡妩身上。郭大人板了脸,轻咳几声,很有“长辈”风范地对着两小姑娘点点头,然后假模假势地对俩姑娘说:“照儿,带着你娴儿姐姐先下去,我有话跟你母亲讲。”
郭照挑挑眉,边用帕子捂住嘴,边应诺拉着戏娴的手,往门口走。戏娴丫头也很配合的跟在郭照身后,只是瞟向郭嘉的目光里却带了丝同情和幸灾乐祸。
郭嘉被她们这诡异眼神看的头皮发麻,心里更是小鼓槌急擂。在俩丫头走远后,郭嘉表情恢复,有些发憷地凑到蔡妩跟前,拿可怜兮兮地声音问蔡妩:“阿媚,你……想搞什么鬼?”
蔡妩嗔了他一眼,探身子往外头看了看,确定戏娴走远了,才换了正常点的笑容,从案上捧了茶讨好地递到郭嘉眼前。郭嘉成惶惶恐地接过茶杯,表情纠结地看着忽然“贤惠”的媳妇儿,脑袋里明晃晃地闪过九个大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侧侧身子,有些戒备地瞧着自个儿媳妇儿,声音飘忽:“阿媚,有什么话你就说。你这表情的,笑的我怵得慌。”
蔡妩脸色立刻变得正常,只是说话还有些怪腔怪调:“奉孝……”
“啊?”
“你说,最近许都还会有大事发生吗?”蔡妩踮着脚凑到郭嘉耳朵边问他。
郭嘉眉梢抖动,完全摸不着蔡妩发问原因地回答:“应该……没事儿吧?”
蔡妩手一合,眨着眼睛“哦”了一声:“那就是说……你最近会很闲喽?”
郭嘉被她口气搞的瑟缩了下,张嘴有些犯傻地说:“啊……应该很闲吧?”
蔡妩一下拉住郭嘉袖子,像个小女孩儿一样眼睛闪闪地看着郭嘉,跟郭嘉说:“那我们带着几个孩子去踏青吧?”
郭嘉心里一激动,刚要点头答应,忽然又警觉地想起什么:“真的只是踏青?没别的事?”
蔡妩信誓旦旦地举起右手,做赌咒发誓状:“真的只是踏青!没别的事!”
郭嘉略带怀疑地松口气,正要答应,就听蔡妩小小声地补充:“其实,不只是要你去踏青,你还得顺带着想法子把这回挑的那些适龄的男孩子一块儿带出去。我跟娴儿她们呢,就躲在车里,挨个儿看看就好了。”
果然有猫腻!他就知道!
郭嘉满是无奈地瞧了眼蔡妩,一副无语样子:你说他媳妇儿得有多一根筋才对拉媒这事痴心不改?娴儿那丫头心思,前阵子他可是在门外听的清清楚楚,现在想起来他心里还堵得慌呢!
他本来以为他夫人会消停一阵,好歹等娴儿这种想法消退一些,她在重新开张呢。结果他还是不够了解女人八婆起来时的思维,他老婆现在绝对属于神经不对路,义无反顾奔着一条相亲保媒的线,一去不复返了!
蔡妩揪着他袖子,动作温柔摇啊摇,声音软软地磨啊磨:“奉孝,你答应了吧!答应了吧!你看娴儿几个都挺高兴了,你好意思扫了孩子们的兴吗?”
郭嘉眉头直跳地看着蔡妩:“你真的告诉娴儿她们出去的真是目的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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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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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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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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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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