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哥,别来无恙呀。”
高顺眼角抽了抽,表情难以置信地盯着蔡妩,仿佛在怀疑眼前人的真实性。
蔡妩站在那里笑意盈盈地任他打量。实际上她也在打量他:多年不见,经年老友容貌已改,只是秉性依旧:还是那么不爱说话,还是那么不苟言笑,还是那么一本正经。只是今天这所见太过出乎意料,竟然让他一时没了反应。
倒是郭嘉盯着高顺看蔡妩的眼神儿浑身不爽,一把拉过蔡妩,指着正面色复杂地张辽介绍道:“这是张辽张文远将军。”随即又转过头对张辽补充刚才未完的话:“这就是内子了。”
蔡妩顺着他的手势好奇地看向张辽,心里嘀咕着:嗯,不愧是后来的五子良将之首。单这股锐意内敛,如藏锋入鞘般的英气,就够她另眼相看的了。不过……这人看她的表情怎么有些……等等,她怎么觉得他看着有些面善呢?
蔡妩眨眨眼,在脑海里费力的搜索了一圈后,迟疑地抬起手,指着张辽拿一种飘渺的语调问他:“你说,你是……张……张文远?”Χiυmъ.cοΜ
张辽无奈地笑着点点头,随即转口问道:“蔡夫人……可是想到了什么?”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忐忑和期待,顿时让蔡妩觉得自己像是招惹了人家黄花大闺女后又看到新欢,不再搭理人家的负心汉。
蔡妩被自己骤然冒出的想法惊了一下,眨着眼解释:“不是,我就是觉得你好像……像我早年……呃……见过的一个人。不过你们应该不是一个人。他……呃,手下凶巴巴的,很讨厌呢。”
张辽表情纠结了一下,正迟疑自己是不是要告诉她其实她想到的那个还真就他本人时,就听旁边已经恢复常态的高顺声音毫无起伏地岔了一句:“文远他本姓聂。那次以后,才改姓张的。”
蔡妩“啪”的一把捂住嘴巴,瞪大眼睛看着张辽,小手抖啊抖地指着人家:“你……你……”
张辽苦笑着点头承认,然后表情肃穆地对蔡妩长身一礼:“当年辽手下多有得罪,蔡夫人勿怪。”
蔡妩无措地避过张辽的礼,头脑发蒙地转看向郭嘉求助。
郭嘉直刚才就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事情进展,虽然还不清楚当年张辽和蔡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已经明确的推断出那事显然不会是什么愉快事。至少,他知道后绝对会觉得不愉快!他正心里琢磨要不要回头问问蔡妩的时候,蔡妩已经把求助地目光扫向他了。
郭嘉眨着眼,故意不搭茬,只用表情示意蔡妩:你惹的,你处理。
蔡妩气的咬牙:那要你是干嘛的?
郭嘉别扭的一扭头,带着几分不情愿跟张辽“大度”地讲:“文远这是哪里话?内子当年相救之事不过举手之劳,文远不必如此挂心。”
张辽微微眨了眨眼睛,在心底轻轻地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失落,但很得当地控制住自己后转移话题说道:“救命之恩,自当回报。以后蔡夫人但有差遣,辽必定万死不辞。”
蔡妩一愣:但有差遣,万死不辞?我的老天爷呀,这话传出去不得让曹孟德以为我们家跟你结党营私呢?再说,你当年那事我现在想想都还有心理阴影呢,我也得敢差遣你呀。
蔡妩摆着手,慌不迭地摇头:“不必不必,真的不必。我那时候只是……”
她话没说完,郭嘉就笑眯眯拉拉蔡妩袖子,开口“劝”道:“阿媚,文远一片诚心,你又何必拂了他心意?”张文远是个能耐人,虽然他还不知道他和他家阿媚之间到底怎么了,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很好的判断局势:对于这样一个人的人情,真是不欠白不欠。世事无常,谁能保证哪一天他们就真的不用张辽帮忙?
而和他有同样想法的还有一个正为了老友考虑的高顺,高顺捋了捋胡子,思考了后转向蔡妩,面无表情地建议:“确实不必太过推辞。”
蔡妩傻了傻: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你们到底清楚不清楚我当年受的心理压力有多大?“聂”公子在我眼里就是终极BOSS啊!这印象现在都还没改过来呢。还有,高大哥,你那一张棺材脸的绷着给我好意提醒真的让我觉得哭笑不得啊。话说当年你虽然也挺面瘫,但好歹还会偶尔笑笑,现在可好,笑都没了,就剩一副木板脸了。
蔡妩心里无限腹诽,郭嘉则不动声色地看着张辽转移话题:“二位此来许都,可有落脚之处了?”
高顺不出声,只微微点了点头。张辽倒是实在:“主公已经着文若先生安排了。”
郭嘉了然地“哦”了一声,然后眨眨眼睛,看看还在纠结中的蔡妩后,轻叹口气,善意地提醒高顺两人:“几日后庆功宴上,恐是徐州诸位与许都众将的第一次正式会面。若是别人还都好说,只是两位曾经在下邳败过刘玄德,挫过关云长,甚至元让、妙才也在二位手下吃过亏。若庆功宴上出现什么,二位还需小心应对。”
张辽眯了下眼睛,瞄了眼蔡妩后,带着丝感激和了然地点头应下:其实他很清楚,郭嘉的提醒大半是看在高顺和蔡妩有旧的面子上说的,他可能还是个顺带的。自古来降将和旧有将领之间都有一个不短不长的磨合期,磨合期弄好了,自然就是一家人;磨合期弄坏了,那后果……可就真是自家窝里斗了。
高顺自然也明白这意思,也晓得郭嘉这是善意提醒,只是这人长久绷着习惯了,咋被俘虏许都军时碰到的不是钟繇那样的君子,就是曹昂那样的仁者。像郭嘉这样摸不透,看不清,胡搅蛮缠不知所谓的还真是头一个。郭嘉给他感觉不亚于当年张辽给蔡妩的感觉“真是即压抑,又气愤还有些不知所措。
因此高顺在明知郭嘉好心后,也还是带着丝戒备地看着他,然后一转身,相当自然地跟蔡妩点头致谢了。蔡妩被他这一谢弄得发懵:她刚才一直走神,以至于错过了几人对话。等到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跟不上节奏了。
郭嘉心里暗笑地看了她一眼,很体贴地指指门外,替蔡妩解围:“阿媚,荥儿是不是要醒了?你是不是去看看。”
蔡妩正觉得自己杵着尴尬呢,听到郭嘉这话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地转了脸,跟高顺、张辽两人告罪后,慌不迭地离开了客厅。留下高顺、张辽跟郭嘉继续分析许都如今的境况和二人即将面临的问题。
几天以后的庆功宴,当真出现了郭嘉曾经预想到的局面。
酒宴间,本是其乐融融之景,却硬是被曾经在徐州之战里吃过亏,再过跟头的武将们搞出一种竞赛气氛。期间高顺和张辽等人被许都大大小小的文臣、武将以各种理由、各种借口,稀奇古怪的刁难。各种明里暗里,听得出听不出的敌意善意也纷至沓来,几乎要将徐州那些降将们淹没在酒桌宴席上。而高顺和张辽两个原本就比较出挑的人物的酒桌上更是厉害的紧,一坛酒刚下去,另一坛就紧接着跟上。架势看着根本不像是敬酒,喝酒,倒像是斗酒,拼酒一样。
可怜高顺这滴酒不沾的人,竟然为此破了先例。全程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样子:在夏侯惇的第一杯酒杵到脸前头时,只淡淡扫了一眼,随即接过来面无表情的一干而尽。夏侯惇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紧接这又给他满上,然后又被一口干尽。再满,再干。喝到后来,敬酒的和旁边看热闹的都有些受不住:高顺这人已经干脆利落喝了四五坛,别以为这是他酒量大,实际上他在开始不久就不断出门,而等回来时脸色更是刷白一片,眼睛水汪迷蒙,有经验的一看就是刚吐过的样子。这情形着实让人担忧的很。可真等到下一杯酒到面前时,高顺还是会淡淡地扫上一眼,然后眉头不皱的一饮而尽。到宴席中时,许都那几个已经不忍再灌。而夏侯惇更是一把扯下高顺的杯子,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后,颇为不甘地骂了句娘,然后粗声粗气地吼了句:“老子没说的了!服了!”说完就拎着坛子站起身,不再为难高顺,而是回到自己座位旁跟找郭嘉麻烦去。
郭嘉那天也是被灌了不少,万幸他有个海量的好底子,再加上灌他的都是自己人,玩笑居多,到真没有像对待张辽他们那样的刻意为难。所以郭嘉那天倒是很幸运地正常地走着回家了。
只是到了家里,蔡妩才发现,其实自己老公还是不太正常的,不然他不会一回来不是跑他们自己房里,而是一头钻进了书房。
蔡妩听到柏舟回报时皱了皱眉,自己亲自端了厨房备好的醒酒汤,贤惠体贴地往郭嘉书房送去。
推开书房门,蔡妩才发现郭嘉其实一点儿没有醉酒倒塌的兆头。反而一言不发地侧对着门,面向窗台一动不动地站着出神。蔡妩轻唤了他好几声,也没唤回他的神志。
最后无奈的蔡妩只好放下托盘,走到郭嘉旁边去叫人,却诧异地发现郭嘉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里拢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脸上也带上了遮掩不住的内疚和悲悯。
蔡妩慌了慌神,轻轻地拉了拉郭嘉衣袖:“奉孝……你怎么了?”
郭嘉回过头,目光里依旧带着一股飘渺,像是才注意到蔡妩的到来一样,声音轻若叹息地喊了声:“阿媚……”
“下邳百姓……无辜啊……”
蔡妩闻言,身体发僵地怔了怔:果然,他心里是有芥蒂的。不管是在徐州貌似无事,面带调笑地献计曹孟德;还是在之后一直故作轻松地陪她胡闹,他对下邳一事终究都是心有不甘,怀抱内疚。再多的表象都遮掩不住他心里真正的想法。他太能装了,装的好像所有人都忘了:除了计出非常,谋算无双外,他们的军师祭酒大人其实也不过只是个才二十八岁的年轻人。
二十八岁就得背负起几万人的良心债,就得承担上整座城的愧疚心,甚至还要加上故友的层层误解,这到底要多强的心理才承受的住啊?
蔡妩忽然明白为何谋士多短命了。戏志才当年那句:“智者多虑劳心”并不是一句虚言。谋划的所有目的都是为了胜利,而胜利背后智者们所付出的代价却往往不为人知。无人可诉,无人能诉,便是对着同僚也未必有人能真正理解一计之下隐藏的东西。就像水淹下邳:数万性命,因这一计,化为泡影;千倾良田,因这一计,变身洪泽。
而真正出的此计的郭嘉、荀攸却没一个从心底感觉到胜利喜悦的。不然这庆功宴后,也不会有他现在的一番感慨了。
蔡妩倾过身,从背后抱住郭嘉,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也不知道怎么劝解他。她想告诉他那些不重要,胜利才最重要。可是到了嘴边却发现自己其实也说不出口:那些人命让她开不了口。她可以以为自己老公是天下无双的合格谋士,却不能自欺欺人地以为他是一个纯粹的谋士:因为他心底总是有那么一丝柔软,在外人面前被不羁的外表掩藏的很好,却在对着她一个人的时候,展露无遗。
郭嘉轻轻地拍了拍蔡妩的手,小声地安抚她说:“别担心,我没事。”
蔡妩没吱声,依旧紧紧地抱着郭嘉,良久后才声音轻轻地开口:“奉孝,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这么做吗?”
郭嘉一愣,随即抬起头,语气坚定地回答:“若再来一次,还是如此情形,那么我还是会建议主公水淹下邳。”
蔡妩闻言默然无语。好一会儿后才放开郭嘉绕到他前头,手环过郭嘉腰际,脑袋埋在他怀里,声音带着一丝闷意:“奉孝,你会下地狱吗?”
郭嘉自嘲地笑了笑,伸开双手搂着蔡妩,仿佛要把蔡妩身子钳在自己身体里一样:“我手上那么多人命,想必老天爷也看不过去吧?下地狱的话,或许吧?”
蔡妩被郭嘉勒的有些喘不过气却依旧没有一丝动弹,她声音很淡然,仿佛一切理所应当道:“那我陪你。上天入地我都陪你。”
郭嘉不说话。把下巴轻轻放在蔡妩颈窝处,手抚着蔡妩的黑发,狠狠地嗅着蔡妩身上茉莉花茶的清香,仿佛这样能让他心安:“那阿媚……会害怕吗?”
蔡妩摇摇头:“不怕。如果你在,哪怕真的是地狱,也没什么可怕的。”
郭嘉轻笑了一声,没有再开口。而是更加发紧地拥着蔡妩。夫妻俩就这么在书房静静偎依,谁也不忍心打破这片宁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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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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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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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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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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