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蔡妩不禁又有些黯然:便是她再怎么为威儿原宥,都不及他亲自到父亲眼前更能为父亲解开心结。
蔡妩身后的杜若看着她自看信后又是落泪又是失落的样子,抿抿嘴小声开口:“姑娘,可是心里有什么不舒坦?”
蔡妩轻声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有些艰难地开口自我安慰:“其实……也没什么。威儿有了自己的事儿,我该为他高兴不是?”
杜若眨了眨眼,看看桌上的信偏头思考一会儿跟蔡妩说:“姑娘,您让二公子来许都是因为曹公下‘求贤令’的原因吗?其实要杜若说,若单单因为这个要二公子抛了荆州一切来许都着实有些委屈了。您看曹公求贤令下达后,来许都的人是不少,可那也是良莠不齐,还有些有怪癖的人。二公子若真来许都了,跟着这样的人一道,以他那性子还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呢。”
蔡妩闻言疑惑挑挑眉,看向杜若好奇道:“你消息倒是灵通了。怪癖?威儿那性子,不被别人说古怪就是烧高香了。我还真不知什么样的怪癖还能让他看着不顺。”
杜若倾着身子手指门外:“姑娘还记得那天咱们出门在大街上碰到的那位衣衫不整的年轻人吗?回来后杜若曾让人打听过他。你猜猜他是谁?”
蔡妩想了想,老实地摇摇头:说来那年轻人她可着实有印象深刻,别人怎么评价她不知道,但蔡妩心里这爷是坐实了愤青中的狂飙突进分子的称谓!放眼许都,实在找不出第二个敢在望归楼上披头散发,宽衣解带的人。宽衣解带还不算,这爷还扒上人家酒楼护栏对着曹孟德出言不逊。而且口才还特好,从头到尾不带一个脏字,骂了半个时辰都不带重复一句。校场里下来的军官有看不过去跟他吵架的,都被他驳的哑口无言,不是要抓着人揍他,就是悻悻地离开跑司空府给曹孟德告状。
“那个年轻人是谁?”
“姑娘肯性想不到,他竟是孔文举大夫举荐给曹公的祢衡先生。”
蔡妩皱着眉:“祢……衡?祢正平吧?怎么那么熟悉呢?”
杜若笑了笑弯腰提示道:“姑娘前阵子教给照儿的小赋里,好像有一篇是以他写《鹦鹉赋》做示范的。”
蔡妩恍然地点点头:“哦,是吗?我都记不清了。哎,对了,照儿人呢?”
“在房里呢。明天中秋,今晚曹公在府中摆宴设席,姑娘不是说让照儿跟着一道去吗?照儿现下正整装呢吧?”
蔡妩拍拍脑袋轻叹口气:“你瞧我这记性,都给忘了。现在什么时辰了,我得赶紧准备准备了。”
“刚未时三刻。姑娘还有时间。是不是要等姑爷回来一道去呢?”
蔡妩摆摆手:“不等他了。他这阵子忙的很,天天抱着一摞的名单往司空府跑。这会儿功夫恐怕也不会专门回家换衣服了。等会儿还是我和照儿一起去吧。”
杜若点点头,很有眼色地拿起一旁的木梳给蔡妩梳发妆点。
一刻钟后,收拾妥帖的蔡妩叫上郭照带着侍女往司空府赴宴。到厅里时,宴会已经临近开始,蔡妩赶紧带着人入座,像迟到了的小学生一样低着头讷讷地扮低调。男宾席里郭嘉进门时正好看到蔡妩那副鸵鸟模样,不由低笑出声。他旁边的曹孟德被他笑的一头雾水,拿着杯子的手顿在空中举也不是,放也不是。狠瞪了郭嘉一眼以后,才心气舒坦宣布开席。
席中酒刚斟三杯,门外踉踉跄跄进来一个人,长相还算俊朗,只是身穿一件破蓝衫,赤脚踩着双木屐,与整个宴会气氛着实格格不入。他在厅中站定后对着曹孟德拱手一礼:“祢衡见过司空大人。”
曹孟德眼睛微眯,放下手里酒樽对祢衡道:“昨日孤跟正平说:今日大宴群臣,府中却缺一鼓吏。正平乃不二人选。正平也已答应孤,那今日缘何迟到?”
祢衡脊背挺直看着曹孟德:“司空大人手下门房惯能以貌取人。衡不过衣衫褴褛,便被拒之门外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了。”
曹孟德闻言脸色微微沉了沉,抓着酒樽的手也渐渐握紧。席下孔融见曹孟德面色不对,赶紧出席对曹孟德小声说:“司空大人海涵。正平他口无遮拦,实在不是心有歹意之人。”说完赶紧转脸指指廊下已经摆好的鼓跟着祢衡打眼色:“正平,司空大人都为你准备好了,你还愣着让诸公干等?”
祢衡扫了眼孔融又看了看曹孟德。拳头握紧,强忍着怒火出厅走向鼓架。一边蔡妩看着祢衡的背影下意识觉得这事哪里有些奇怪,可具体什么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抬头跟郭嘉对视间也发现郭嘉亦是微微皱眉,向着曹孟德伸出一只胳膊,像是想拦住曹孟德接下来的擂鼓令。
可惜曹孟德嘴快的很,还没等郭嘉开口,曹孟德已经对身边人传话:“令鼓吏击鼓三通。”
蔡妩轻“嘶”了一声,直觉哪里要坏事。果然外头在命令传到后响起一阵激越的鼓声,如金声玉振,时缓时疾。缓如轻骑远逝,疾如惊雷骤发。蔡妩正被鼓声吸引时,就听身畔响起一身惊呼:一个她并不熟悉的姑娘捂着眼睛,满脸通红。手指外头带着哭腔道:“他……他怎么不穿衣服?”
她话说完,男宾那头也意识到什么,纷纷往外张望,然后就一阵集体发出的倒抽声,和“霹雳乓啷”酒樽倾倒,杯盘相撞,碗筷落地的纷杂声,蔡妩身周还有不时响起的抽气和惊叫声。整个宴会厅一时间乱作一团。蔡妩心里尤其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屋内如此混乱,还没等她转头往外瞧,就见郭嘉已经冲她和郭照喊道:“闭上眼睛。”
蔡妩更纳闷了,虽听话抬手遮住郭照的眼,自己却满是不解地看着郭嘉,目光里全是问号。郭嘉磨着牙立身从席上站起,几步走到蔡妩跟前伸手捂住蔡妩眼睛在蔡妩耳朵边威胁道:“不许睁开!不然回去我饶不了你!”
蔡妩傻乎乎地点头,随即不甘心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话一落,耳中就听到廊下传来曹孟德的声音:“今日孤大宴群僚,你当着百官之面赤身露体究竟是何用心?”
蔡妩闻言心头一紧:老天,这爷还真是有怪癖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居然……其实祢衡才是三国搞行为艺术第一人吧?
不过这位搞行为艺术的祢正平先生显然脑袋不太好使,要不就是胆子太过好使,他居然不避不忌语气平静地跟曹孟德说:“赤身露体,方显得祢衡为清白之人。”
曹孟德怒极而笑:“呵,那你倒是说说这里哪个不是清白之人?”
祢衡骤然发难:“你曹孟德就是个混浊之人!”
蔡妩听着这对话又想想今天情景,只觉得自己好像见证了什么。祢衡,这位狂士是不是后来戏文里说击鼓骂曹的那一位?这么看来,戏文也不全是杜撰,至少今儿这景算是见识到了。蔡妩有些不耐地往下扯扯郭嘉手掌,被郭嘉咬着耳朵警告:“你敢往下拉?”
蔡妩很没出息地放下手,嘟着嘴问郭嘉:“你总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吧?”
郭嘉压着嗓子回答:“一个胆子比脑子大的文士在找死。”
蔡妩噎了一下,刚感慨着夸了句“你总结真到位。”外头那位要找死的文士已经指着曹孟德鼻子骂开了:“你不识贤愚是眼浊!”
“不纳忠言是耳浊!”
“不读诗书是口浊!”
“常怀篡逆是心浊!”
“以名士为鼓吏,不知用人惜贤,难道不是混浊之人?”
曹孟德也不知道是被气乐了还是逗乐了,居然哈哈大笑起来:“孤自兴兵所作所为皆对其天下黎民,你不过不到而立的小儿郎,竟然也口出狂言,对孤指手画脚?”
曹孟德这话说完也不知戳中了祢衡哪根儿神经,他在冷笑地瞧了曹孟德一眼以后,阴阳怪气地重复了句:“好一个对得起天下黎民?”然后口中话语就跟开了闸的江水一样,掰着手指一件件数曹孟德奉天子以来的种种作为,从曹孟德人司空开始,把他所拟朝廷政令一棍打死,仿佛曹孟德就是擅权乱政、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骂到后来,祢衡把曹孟德爷爷是宦官的事都牵扯出来,听的在场人士恨不得自己没来司空府,或者来了压根儿没带耳朵。wWW.ΧìǔΜЬ.CǒΜ
蔡妩也是闭着眼睛干听,边听还边在心里为祢衡做评价:祢衡是个人才呀。她还是头一回见有人骂人骂得如此艺术呢。真要是被曹公咔嚓了,倒是挺可惜了。
曹孟德倒真没想“咔嚓”他,他在祢衡噼里啪啦骂完以后不动声色地问道:“骂完了?”
祢衡一愣,刚要开口继续骂,曹孟德赶紧接口:“你刚才说孤大材小用,不知惜贤。这倒确实是孤的不是。听正平适才所言,你倒是个巧辩之士。正巧,孤这里有项任命一直未决:荆州刘表随同意一道讨袁却从未向许都上表臣服。既然正平先生有此大才,那就劳烦你去荆州走一趟,说服刘表降许吧。如能担此重任,孤对今日之事既往不咎,还会保你在朝中为官。正平意下如何?”
祢衡怔了怔,几乎下意识地想拒绝。但抬眼却见孔融对他使了眼色:是。他若是拒绝,今日只白送性命倒是无妨,但在世人眼中却会显得无能,遭人耻笑,累及清名。可若是不拒绝,真要去荆州说降刘表一样是困难重重。再说曹孟德会那么好心?只是让他去做说客?
脑子转了一圈以后,祢衡到底还是选择接受。后头一直当听收音机的蔡妩对祢衡此决定不做丝毫疑惑:这会儿的名士,重名声,轻生死。她实在是理解不大了这种真名士思维的。不过她也隐约觉得曹孟德让人去荆州有啥阴谋在。那家伙老奸巨猾的,若是祢衡私下里骂骂他也就算了,可他当着这么多人面骂人家,曹孟德就是再惜贤,也不该这么轻易放过他吧?泥人还有三分性,何况他一个司空?
她旁边的郭嘉似乎没在乎祢衡到底如何选择,他在这事平息以后清着嗓子对门外廊下喊:“哎,我说你们有人给这位正平先生拿件衣服没?这里女眷还闭着眼睛呢。”
他一说完门里门外就有事一片尴尬地轻咳,孔融绷着脸把祢衡拽下去穿衣服。曹孟德面色阴沉回到座位宣布宴会继续。可实际上经此事一闹,谁还真正有心在宴会上呆着。敷衍地应付一阵以后就纷纷告辞了。
蔡妩也是没心情多停留,在见人离开后,她也跟丁夫人告罪,带着郭照回家收拾去颍阳的东西了。
第二天中秋节的时候,蔡妩一大早就里里外外忙活着张罗过节。郭照在一旁耐心地观摩学习:她从郭荥出了百天就被蔡妩带着教习管家的事,对于节庆的张罗自然也属于学习范畴。
半下午的时候,郭嘉从司空府差人回来告诉蔡妩说:今儿晚上请了位客人一道去家里过节,让她多准备一副碗筷。蔡妩眨着眼睛问来人:“请的是谁?哪里人?饭桌上有什么忌口没有?”
来人老实巴交地摇头:“小的不知。郭大人只吩咐说不用特意准备什么,让厨下交代做些府上的拿手菜就好。还说您千万别把这位客人太当客人。”
蔡妩点头挥手屏退来人,皱着眉略微思索了下后转脸笑看着郭照问道:“照儿可猜出今晚上来的会是哪位客人了?”
郭照沉吟片刻后偏着头回答:“厨下或许该准备些西北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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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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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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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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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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