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制改革之事,却非一朝一夕,赵与莒的《炎黄十四年明定国是诏》中也说得分明,以五年为期,整个改革过程用五年来完成。
这等巨大的变化,民间发生各种争议总是难免,不过随着西域胜利的消息,争议之声渐渐被压制住,毕竟大宋自立国以来,从未有过象如今天子这般雄才大略的,如今大宋疆域,不仅胜过汉唐,甚至还远括海外。
海外诸领地路途遥远,信息传递之上自然有所不变,《明定国是诏》是初春一月颁布的,传到南洋则需十日,而到新洲则需二十日,到细兰需三十日,到东胜洲在一切顺利的条件下,也需要四十五日之久。与大宋本土不同,这些地方还未设电报局,也没有铁路,因此要传播到这几处海外领地下属各地,又需要一段时间。
所以,赵景云看到《明定国是诏》全文时,已经是炎黄十四年二月二十日了。大宋此时正是春花烂漫,而新洲却是秋风萧瑟,不过他居住的墨子港气候还好,凉意还不是很深。
海外领地的命名方面,在最初的无绪之后,现在大宋已经有一个很完整的原则,那就是尊重地方习俗、宏扬华夏文化,若是土人的旧城,则以土人传统称呼的汉语音译为名,如高郎步,若是宋人移民建立的新城,则以华夏历史上有杰出贡献的人名命名。这一来是宏扬我华夏悠久人文于外域,另一来也是提醒移民其根其主永在大宋。
象这座人口不足两万的港口城市,便被命名为墨子港。
“曼卿,朝中情形如何了?”
躺在床上的邓若水声音微弱地问道,他身体原本还好的,但被贬窜至万里海疆之外,心情多少有些抑郁,而且来到墨子港之后,多少有些水土不服,因此身体看着衰弱下来,到得炎黄十四年,更是一直躺在床上,几乎没有能起身的时候。
“陛下发诏改官制了,果然……”
赵景云现在心中的感觉,若用一个字来表示,那便是“悔”。《明定国是诏》中的改制,因为他曾与赵与莒深谈的缘故,看得比别人更长远一些,特别是有关外朝与内阁官员的选用上,对于智学的强调,让他意识到一点,天子正在竭尽全力改造士大夫。
通过制度、奖励、利诱,等等诸多方式,将士大夫只拘泥于儒家经典的目光转移到更多的经世济民的实际本领上来,使士大夫发生分化,其中的绝大多数都转变成新型的士子,而与此同时,又通过义务教育与诸多政策,让新兴的工人、小业主与职员、军人子弟接受到充足的教育,使得他们也成为新型士子。当这两支新型士子合力之后,残余的保守派士大夫自然就无力阻挡他们。而相对公平的科举与常选考试制度,又远比那种通过激烈的动荡而产生新统治者的方式要好。
若说他的“民知、民有、民治、民享”只是口号的话,那么天子通过润物无声的方式,用了十五年的时间苦心经营,终于将“民知”推向现实。他在报纸上发表的那文章,初时他还有些沾沾自喜,觉得这是自己目光超前的结果,可现在想来,天子在登基之初大力推广义务教育时,便已经看到了这一点。自己不但没有给天子帮上忙,冒然发表那篇文章,反而让天子原本无声无息的自然变动,变成了一场与保守派士大夫们的摊牌,幸好,地方路省的长官在这次摊牌中站在了天子这一边,否则结果……琇書網
极有可能是一场内战。
“我自诩智虑过人,如今才知道,我不过是一莽夫耳!”赵景云长叹了一声,将《明定国是诏》念与邓若水听,邓若水良久无语,足足过了五分钟,他也长叹了一声。
只不过,他的长叹与赵景云的长叹完全不同。
“曼卿,你真是幸运……”他喃喃地说道。
“咦?”赵景云有些惊讶。
“你年轻……与天子圣寿相当……故此你能见着咱们的陛下,将大宋建成什么模样……我老矣,却是见不得了……”
这是邓若水最为遗憾的事情,虽然被贬到新洲来让他有些失落,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是他们自己跳上祭台,要做这个激烈的社会变革中的祭品,即使是天子迫于时势,暂时也无法完全让他们脱罪,事实上能让他们免于一死,已经让邓若水吃惊了。
“邓翁只需好生将息,何惧见不到那一日?”赵景云宽慰道:“况且如今我大宋盛世之象已成,如江水滔滔不可阻遏,邓翁眼见着我大宋自风雨飘摇之间到得这雄踞天下诸国之首,理应无憾矣!”
邓若水咂了咂嘴,微微苦笑:“曼卿劝人,果然与众不同,正是,正是,我理应无憾……王师北定中原我见着了,百姓安居乐业我见着了,四夷来朝远人自服我见着了,就连这海外景象我也见着了……我还有什么遗憾?曼卿,若我死了,也无须送回国内安葬,便将我埋在墨子港灯塔山上,只需将我枕下的大宋故土随我葬下即可……”
赵景云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不是矫情的人,因此也不去用虚言劝慰。
见邓若水累了,赵景云出了门,行在街头。
墨子港是天然良港,附近水土肥美,再往西便是巨大的草场,因此农牧业甚为发达。来到墨子港的,有小半是被贬斥的罪犯,再有小半是生计无着的移民,剩余的则是前来戌边的士兵家属亲眷——赵与莒对于海外军人甚为宽厚,不仅在军饷升迁上比起驻守于本土的更好,他们的家属如果自愿随同的,都会给予安排,或是分赐田地,或是在附近工厂任职。以墨子港为例,墨子港的主业是农牧业,因为水草肥美而羊群日盛的缘故,两年之前还在此建了一座毛纺厂,将羊毛织成呢绒之后再销往大宋。每月都会有一到两艘大海船来此,将积累的羊毛与粮食运走,同时又运来一些生活工具,比如铁器之类。据赵景云所知,新洲如今人口过五十万,其中大多数都是这样的小城。
“官家限制此地部分产业发展,也是应有之意,流徒之人,大多心怀怨愤,此地又广阔无际,若是任其扩大,难免尾大不掉。”一边走,赵景云一边细细思索。
他来到这里也有近半年时间了,名义是他是流放的犯人,每月都得到黑子港知县衙署去挂号一次,实际上这里的地方官来自流求,早就得了上面的示意,对他与邓若水都是照顾有加。
与另一个时空之中欧洲殖民者无秩自发的殖民活动不同,大宋如今的海外殖民有一整套相应的制度,这是当初殖民流求牺牲了数千人之后总结出来的。每次殖民之前,先由朝廷派人选择殖民地点,那地方一定是交通便利物产丰饶水土肥美的,勘察殖民地点的小队,如今大宋有上百个之多,他们每年能确定出三到五十个适宜殖民点,将其特性一一标明在地图之上。然后官府再组织殖民人员,这些人要么是贬窜的犯人,要么是自愿开拓海外的贫民,要么是前些年战乱中流亡的百姓,根据各自技能情形,他们被分配到不同的移民队中,再被送往流求、苏禄或者麻逸,经过半年的训练之后,才被允许移民。移民是先近后远,一般凑足了两千人之后便是一个完整的移民队,每个移民队又配有三名官长、五十名士兵,这些官长、士兵都是自近卫军退伍军人中选举,不仅要负责移民初期的安置、开拓,同时还要负责组织这些移民进行相应的军事训练,在定居成功之后,他们可以凭积功升迁,也可以回大宋本土,意欲留在移民城的也会被任命为主官。每相邻的十余个殖民聚落间,便会设一海军分队,负责护航任务,同时也隐隐有弹压叛逆之意在其中。
若是用一个词来形容大宋殖民,那就是“秩序”。就如同赵与莒对于国政的看法一样,秩序是他认为获取一切成果的关键,若无秩序,再好的力量也会如脱离堤坝的洪水,汪洋肆虐,造成无尽的恶果,而若是有了秩序,它便可以灌溉田亩,助行舟辑,乃至发电。
这也反应在移民城市的建设上,这座墨子港,便是秩序井然,分成两个部分,临海的部分以港口码头为中心,向南北伸展,内陆的部分则以高高飘扬着大宋龙旗的官署为中心。一条主街将这两部分分开,而主街正中央,又是一座小型的广场。
站在广场上,向北,可以看到每日会升降一次的大宋龙旗,向南,则可以望见港口的船只。虽然能够完成远洋航行回到大宋本土的大船,一般是一两个月才来一次,但用于新洲移民城市之间的航运的海船,只要天气许可,几乎隔个两三天便可以看到。
赵景云望着码头,今天码头分外热闹一些,他看到了目前新洲洋面上经常航行的那种大的风帆汽轮两用船,看到一大队背着各种各样物品的百姓从船上下来,秩序井然地接受地方吏卒的指挥,各就各位到达港口的疫病防控区。
“这是为何?”赵景云拉了一个吏卒问道:“墨子城两万余人,已经人数不少了,这些人是……”
或许是为了限制殖民城市规模,免得产生一个巨大的海外中心的缘故,到目前为止,大宋在海外的殖民城市人口最多的也只是六万左右,象墨子港,以其资源来看,足够容纳数十万人,但至少有三年都没有大规模地向墨子港安排移民了。
“好教先生得知,咱们墨子港发现了煤矿,如今要扩城,故此海外移民司又给咱们安排了五批移民,加起来有万人之多,自此往后,新洲这一带的需要的煤,咱们墨子港几乎可以全包了。”那吏卒笑嘻嘻地道。
人多就意味着会更加繁荣,而繁荣则意味着他们这些吏卒的功绩。
吏卒的喜色也感染了赵景云,他鼓掌道:“好,好!”
“先生年前才来墨子港,可能不知咱们已经有三年多没有这般进人了。”那吏卒是个健谈的,见他也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便又道:“虽说这几年间墨子港也有不少婴儿降生,可总觉得有些人气少了些,比不得咱们大宋本土繁华。如今新增一万人,虽然要分着一年才到,不过……”
那吏卒絮絮叨叨的,面上有着小职员的那种幸福与满足,赵景云一边听一边点头,听他说完之后有些奇道:“莫非先来者便不怕这些后来者分了他们田地产业么?”
“先生说笑了,这新洲如此之大,到处都是土地,在咱们大宋,好地是传家宝,谁也不舍得卖,可在这里,地老不值钱的!”那吏卒指了指周遭:“便是再来百万人,也分不尽这些地,在移民踏上墨子港第一日起,我们便如此对他们说的!”
这种教育便可以尽力避免新老移民之间发生冲突,若不如此,老移民必然会抱成团歧视新移民。赵景云是聪明人,顿时想清楚了这一点,不由得赞了句。
“我是犯官之子,被贬窜到此,初时还不舍得故乡,如今么……”因为在这里的有三分之一都是贬窜而来的,故此那吏卒对自己的身份并不忌讳,他笑着道:“我到墨子港已经有七年,第一年时只是普通移民,种了五十亩田,炎黄九年时因为我识字,又学过算学,这才被提成小吏,至今也已五年,叙功将得升迁,升迁之后便可选择,是回大宋做一个百姓还是留在此任职,我眼见着这墨子城到这般模样,如何舍得它回去!”
他的话很是朴实,也是发自内心,这里每寸土地都是他们挥汗如雨地开拓出来的,他们已经在此扎下了根。
“若是思乡当如何?”赵景云又问道。
“已经从祖祠中请了祖先牌位在家中供奉,还包括故乡井里的一包土,今后我孩儿大了,自然还是要他回大宋本土看看的,所谓叶落归根,他便是归不了根,也可以去临安读读大学,我算是明白了,象我这一代,凭着读的经书还可以混个小吏,到得他那一代,若是不精通智学,便绝无出息!”
“回临安读大学……”听到这里,赵景云心中蓦然一动,眼前亮光闪烁,他突然觉得,自己找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虽然新洲每个移民城市都建了初等学堂,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中等学堂与高等学堂,初等学堂对于新洲的移民子弟而言,只是想做一个合格的劳力的话那是足够了,但若还想上进,没有中等学堂、高等学堂乃至大学却是不成的。
赵景云深深吸了口气,胸中郁气一扫而空,他与邓若水闲置于此,天子虽未曾给他们新的任务,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此无用,这里虽然不是大宋本土,却也是大宋。
“请建新洲初等学堂奏折……”他心中已经开始在想,当如何向天子上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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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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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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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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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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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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