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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二三章常选

  俞仁是第一次来到临安,虽然他向往这座城市已经很久了。

  当初金国尚在的时候,他便被军情局安置到了金国潜伏下来,金国灭亡后,还不等他庆贺自己完成任务,紧接着又被安排到了蒙元。这次北伐势如破竹,他们这些潜伏进入蒙元的细作功不可没,大的有李锐那样身居高层的,小的也有俞仁这样在某个马场服苦役的。龙骑兵能够堵住蒙哥与忽必烈,俞仁他们这样的小人物功不可没,所以这次到京城,他作为这些无名战士的代表被派了来。

  这果然是一座梦幻般的城市,工业化并没有让这座城市失去本身的特质,那些包裹在城墙外的楼宇,都只是一层现代的外衣,而列车穿过这些楼宇进入城中时,展现在俞仁面前的,仍然是那仙宫一般的飞檐斗拱,苍翠姹紫之间掩映着琼台玉宇,就连将铁路与两边隔开的隔音墙,也建得宛若梦幻中一般。

  他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自家在北地里吃苦受罪都是值了——我流汗流血不顾性命,为的不就是守护这一切么!

  火车到站时,站台上整列整列的都是近卫军,俞仁眼睛见着他们时,他们都齐刷刷地行礼。等被迎出车站,俞仁又是吓了一大跳,车站前的小广场上,竟然挂满了红绸彩旗,不少红绸上都写着“功成名就”、“扬威展雄”之类的恭贺话儿。小广场四周都是人,足足聚着两三万,见他们出来,爆仗声一阵连接着一阵,至少有五六个锣鼓队唱起对台戏,一声还比一声高。每个人面上都是喜气,映得俞仁的脸也红彤彤的,他觉得自己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上去,咧着笑了。

  他觉得,这一刻便是他一生中最为荣耀之时,虽然他只是从列车中走出的功臣中的一员,但人们洋溢的热情,让他觉得自己是这个巨大舞台的中心。每个笑脸都是在祝福他,每个钦佩的眼神都是在恭贺他。

  “此生不虚了——”

  这个念头才升起无数学堂里的少年——他们才十岁左右,快步跑了过来,有两个到得他面前,将大红的绸缎挂在他的脖子上,那绸缎上系着朵硕大的花,让他倒有几分新郎官的模样。俞仁轻轻抚摸着那绸缎,还想和那几个少年说话,可那几个少年脸激动得通红,周围声音又大,他连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少年向他又行了一个礼,行的是近卫军的礼,这让俞仁又是一愣,然后他们兴奋地跑了下去。俞仁转首四顾,象他这样,从列车中出来的功勋们,个个都套上了绸花。

  “过去唯有进士及第,方能游街夸官,如今将士入京,也得披红戴紫了。”

  小广场对面的,是三元楼开的分店,酒楼上一群人正坐着看热闹,见到这般情景,其中之一感叹道。

  “官家不是说了么,文人治政一世,武人牺牲一时,文人十年寒窗,武人三载苦训,为的都是精忠报国,人虽分文武,功勋却一般无二。”另一人笑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四十州。我大宋武功之盛,直逼汉唐,文治之德,不逊尧舜,这正是我辈一展报负之时。”

  “主圣臣贤,我辈若再不得志,那便是自家才微德薄了。”又一人道。

  这都是临安城中的太学诸生,他们看得这般热闹,自然免不了眼热心动。他们苦苦求学,为的便是一个夸官游街,今日这般热闹,却不属于他们。

  “官家要推行勋议之制,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从此以后,进士及第也未必有往常那般风光了。诸君,报国岂唯一途,今日见着前线归来将士之风光,我总算明白了。回去之后,我便要向学监请辞,前往吏部报选,诸位同窗各自勉之吧!”

  众人当中的一个突然这样道,然后拱了拱手,竟然掉头便下了酒楼。

  吏部最近推出了一项新的选官方法,除了三年一次的进士科举外,便是所谓的“常选”,也就是平常时选择,每半年便有一次,由吏部和礼部组织,面向全体通过乡试的读书人,考试的类容除去经史子集之外,还有智学诸科,包括自然、格物、化学和经济的一些粗浅知识,难倒不算很难,一般来说,买上几本智学书籍,看上个两三个月便可以通过。唯一有些困难的是算数,这也难不倒真正的读书人,而且自有科举以来,便有“明算”一科。

  这“常选”出来,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随着领土的扩张,不仅仅是中原,东北百万之地,海外无数疆土,都迫切需要官员。而三年一次的科举又选官太慢,按照过去的方法,也无法臻别是受选者是否称职,这种常选考试便成了折中的产物:既照顾到传统文人对于出仕的渴望,又加入智学让他们懂得经世济民的常识。

  作为一种新事物,“常选”制的推出,不可避免地遭到了反对,只不过士大夫们多了一条出仕的渠道,他们的反对声不是很激烈,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智学纳入考试范围之内,让许多年纪大的望而却步;二是常选官只委派到中原、东北、海外等新疆土,让这些士子们发生分裂,准备参考的以为应该扩大到全国,包括两浙两江这样的富庶地区,不准备参考的则认为连中原都不应该委派常选官员。

  国子监里的太学生,对于常选制度多持观望态度,他们更观心的还是勋议制度,如果说常选制度仍然是在旧的科举框架中修修补补的话,那么勋议制度将由官僚士大夫把持的朝政权柄扩大给了许多“庶人”,这让他们多少有些不甘心。

  没有人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权力,就连赵与莒这个穿越者也是如此。

  三元楼上的小小风波,与俞仁没有任何干系,他在一片狂欢般的气氛中,觉得有些醉熏熏的,仿佛在梦中一般。

  李锐也与他一般模样,虽然想得到官家可能会安排一次迎接,可这么大的场面,还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俞仁行在最前,他却是行在后面,在他身后,则是那些要被献俘的对象了。不过,这些献俘对象也有区别,严实、史天泽自不必说,呆在囚车里一望便是人犯,而为了李全的颜面,他被暂时从囚车中解出。至于唆鲁禾帖尼母子,则只是身边多了些近卫军士兵盯着,有几个憨憨的初等学堂学生,没弄明白情况,竟然也给他们戴上了红绸缎。

  阿里不哥只是觉得稀奇,旭烈兀却有如奇耻大辱,正待扯下那红绸时,却被母亲严厉的目光止住。唆鲁禾帖尼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默默祷告了两句,一手牵着一个儿子,跟在人群之后向前。

  在小广场上,礼部尚书洪咨夔替天子迎接这些归来的英雄,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俞仁是半点也没有听进去,只是不停地笑,不停地笑,直笑得他自己脸上都酸酸的。他脑子里完全没有了其余的想法,就觉得此生不虚了。

  穿过火车站小广场,他们向皇宫行去,中途又要经过朝天门,在这里又是一番仪式,代表天子在此的,则是兵部尚书赵善湘。他今年六十三岁,虽然回中枢已经有段时间了,但还保留着一些武人的习惯,欢迎致辞时便比洪咨夔言简意赅。wWW.ΧìǔΜЬ.CǒΜ

  “两位尚书替天子迎接,当真是好大的气派。”知道这两人身份之后,李锐在嘀咕了声,心中更是欢喜。他知道前次擒获铁木真时献俘,只是礼部尚书出面罢了。

  等过了朝天门,到皇宫之前时,他才发觉,更大的气魄竟然在此,天子万乘之躯,虽然并未轻动,但丞相崔与之、参知政事魏了翁、郑清之三人,领着文武百官一起在皇宫之前迎候,这等荣誉,更是前所未有。当然,这种情形下,少不得高丽王、被封为归义侯的原金主完颜守绪等等诸人,他们心中可谓百感交集,不过这事情,谁都不在乎。

  接下来便是陛见、赐宴,一切仪式走过之后,俞仁还是觉得晕晕乎乎的,仿佛自己在梦中一般。直到天子传见他和李锐,他才回过神来:“自己要去见皇帝!”

  “李卿,俞卿,你二人在蒙元潜伏多年,劳苦功高……当初象你们这样遣往蒙元的共有二百多人,这数年下来,为国献身者有十七位,他们的名字,朕已命人记入武庙了。”赵与莒先说的不是赏赐,而是那些为国捐躯者的善后:“他们英灵在天,必受飨食,留在世上的家人,朕也着人照应,地方官员按时送上抚恤,子女受学也有安置,你们此后也要关注此事,勿使奸小弄权,令英灵不安。”

  “是。”

  二人都是恭敬地领命,李锐想起长期与自己接头的唐凡,他在最后时刻因为意外死去,这个消息李锐已经知道了,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你们为国立有大功,朕必不吝厚赏,免得伤了天下英雄之心。”赵与莒笑道:“李卿,你先说说,你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违法令,朕必允之。”

  李锐收敛心神,拜倒在地:“陛下,臣当初断指盟誓,以身许国,虽有微功,原不该要陛下之赏,只不过臣之叔父,虽是屡铸大错,但请陛下念在他旧时略有功劳,能饶他不死,臣便感恩之至……”

  听到李锐给李全求情,赵与莒挑了一下眉,李全这个人,他心中非常厌恶,朝秦暮楚背叛投敌不说,王钰之死与他有着密切关系。而且,他不想直接干涉到这件事情当中,因此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李卿,你换个要求吧。”

  李锐心中一惊,他原本有六成把握可以保住叔父的性命,路上孟希声的话也让他把握增大到八成,但听天子口气,似乎并不想放过李全?他伏在地上,用力叩首:“陛下,臣少小失怙,为叔父所养育,因为国事,不得不蒙蔽欺瞒于他,如今叔父愿降,臣已为国尽忠,还请陛下赐臣为长尽孝之机!”

  他言辞恳切,赵与莒将他拉起,他却赖着不肯起身。赵与莒哼了一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令司法独立,便是为了免得有罪之人因为身份不同而有差异。你是你,你叔父是你叔父,岂可混为一谈。”

  “陛下!”李锐又叩首道:“还请陛下饶他一命!”

  “朕没有权力饶他,但朕可以指引你一条路。”赵与莒无奈,叹了口气道:“功过相折,或可免你叔父一死,你要做的,便是收拾证人、证辞,在大理寺升堂开审时,以你叔父自家功劳,来抵消他之罪衍……”

  “陛下厚恩,臣不胜感激!”

  李锐是相当聪明的人,从赵与莒这句话中,他听出赵与莒不会给大理寺施加压力,非要判处李全死刑。只要赵与莒不施压,那么李锐相信,凭借李全曾经在抵抗金国和开拓流求立下的功劳,再加上这些年开拓东北间接做的贡献,还有在会宁城断绝蒙元退路后举城“起义”,这全部加起来,应该能将功折罪了。

  赵与莒不再理会他,而是转向俞仁:“俞卿,你要什么奖赏?”

  “臣……臣可以在临安住下么?”

  俞仁提出了一个让赵与莒想不到的要求,赵与莒先是一愣,然后笑着问他为何会要在临安住下,俞仁又道:“臣进临安之时,只觉天上仙宫亦不过如此,臣在金国、蒙元多年,如今强敌已灭,臣想要歇息一些时日,在这天庭一般的城市里住着,娶妻生子安家立业。臣一庸人,志不过如此,还请陛下恕罪!”

  “这如何算是庸人之志,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俞卿有古贤之风,朕如何会怪罪?”听得他要求竟然如此简单,赵与莒温言慰藉道:“你既是有安家之心,朕就让军情司免了你的职司,再让兵部与吏部给你安排一个位置,就留在临安吧。”

  这两个潜伏的秘谍代表,颇让赵与莒有些感慨,他们提出的要求,其实赵与莒在心中都不太愿意接受,李锐且不说,象俞仁,赵与莒看了他的档案,他在金国与蒙元都做得非常漂亮,为人又沉稳踏实,原本赵与莒想将他再派到西夏去的。不过他既然提出要退出,强迫他也没有意义,赵与莒也能理解他常年在敌后的压力。

  他二人可以耍赖不干,自己却不成,还有的事情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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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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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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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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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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