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破破烂烂的战旗仍然飘扬在锦州城头。
在前日的大溃之后,拖雷总算收拢了残军,退回锦州城,想依靠锦州城的坚固来再死守一段时间。
李云睿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并未强攻,而是等待后边的大炮,当重炮运来后,二十门炮被集中在南门处,震天的炮火之中,看似坚不可摧的城墙轰然崩塌,整个锦州城已经陷入门户洞开的情形中。
站在残垣上,拖雷极目南顾,面上浮起一团潮红。
两天的激战,没有让他倒下,相反,他觉得自己身上涌出无限的斗志,这几年因为国势日窘而有些消磨的壮志,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边,激励和鞭策着他,让他昼夜不歇精神百倍。他几乎出现在城防的每一处,激励士气,救护伤者,抢修城墙,在他的鼓动之下,逃回城中的蒙汉各族军士五万余人,竟然未曾崩溃哗变,而且士气再度高涨起来。
“出城决战吧,守着乌龟壳般的城墙,那是怯懦的南人做的事情,我们大元勇士,如何能在这等死?”
怯薛军中将领向他请战道。
这也是不得已的选择,因为城墙已经在炮火中崩塌了。
“不必,你们是我最后的希望。”拖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宋人入城吧,他们要占锦州,总得入城来,街巷混战时,他们的火炮便派不上用场了,到那时,便要看你们的。”
他话音未落,又听得宋军阵中响起连绵的炮声,那怯薛将咒骂了声,拉着拖雷闪到城下的工事之中。
然后,他们就听得震天的呐喊声,经过一番炮火伸展之后,宋军果然开始冲锋了。
“这是我们的时候了,近身肉搏……”拖雷心中想。
但是,让他意外的事情再度发生,宋军掷弹兵在街巷肉搏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而且他们所使用的转轮枪,在十余步的距离内杀伤力甚大,只有实在是迫不得已的情形下,宋人才会进行真正的近身肉搏,而他们在给火枪安上刀刃之后,展示出来的刺杀技巧,同样让蒙元占不着便宜。
“已经突入城中,还在逐街驱赶蒙元?”
李云睿对于这个消息颇有些不满,他皱着眉:“与那些杂兵纠缠什么,擒贼擒王……传我军令,抓住拖雷,献俘京师!”
“抓住拖雷,献俘京师!”
在一片这样的呐喊声中,蒙元节节败退,被从每一条街道与巷子里驱赶出来,整座锦州城中,到处是炒弹一般的枪声。硝烟带着呛人的气息,混杂着血腥与汗味,让人恶心欲吐。
骑在战马上,拖雷觉得有些奇怪,这种情形之下,他竟然还有心注意周围的气味儿。
“陛下,快走吧,儿郎们支撑不住了!”一个将领浑身浴血,从烟雾中冲了过来,在他面前也忘了施礼,大吵大嚷地喊道。
拖雷笑了笑:“听闻蔡州城破时,完颜守绪意图举火**,结果却不敢点火,于是为宋人所擒。朕,阿兰阿霍夫人直系,铁木真之子,黄金家族之裔,事至于此,非朕愚聩无能,实乃获罪于天,无可祷也。此战为朕之最终战,诸将不可再言退字,将朕大旗树起来,好叫宋人那小皇帝明白,这天底下人世间,终究是有英雄敢与他对抗的!”
他此时嗓间已哑,说出这番话来,闻者无不伤心欲绝,那劝他退下的蒙将拔出匕首,划破自己的脸,以血恤刃:“陛下既有此心,我等必然死战,不让宋人耻笑!”
“死战,死战!”
拖雷侧脸看着自己身边的擎旗将,这是个高大健硕的蒙人,他扁平的脸上没有恐惧,也没有其它表情,仿佛是一件雕塑,就是默默立在他的身侧,举着他那千疮百孔的战旗。
到了下午四时三十分的时候,巷战基本结束了,汉军与探马赤军或降或逃,退入锦州城最中间的,只有蒙人怯薛,人数大约是二千左右。拖雷自己身上也中了弹,不过自宋人处走私来的胸甲救了他,弹丸被胸甲弹开后,只是划伤了他的脖子。
二千蒙古人聚在一处,他们当中大多数都失了马,除了简单的栅栏,他们也没有任何防御工事。
“你确认拖雷的旗帜在其中?”李云睿头上扎着纱布,在他入城的时候,一枝流矢险些要了他的性命,让他受了些伤,听说拖雷被困住,他大喜问道。
“确认了!”吴房嘿嘿笑道:“他奶奶的,这一路打来都不顺,半点军功也未捞着,如今总算是捡着一条大鱼了,都督,我跟你说,这次进京献俘,无论如何也要让我风光一回!”
“等把人抓住再说。”李云睿笑道,但他转念一想:“我与你一起去看看,争取能劝降他。”
看着宋人的攻势缓了下来,拖雷便知道宋人的打算,他示意部下利用这最后的机会休息,喝水的喝水,进食的进食。蒙古人没有一个说话的,他们用仇恨的目光盯着对方,忙忙碌碌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拖雷,你已经走投无路,现在投降尚可保全性命。”
宋军之中,有人扯着嗓子喊了起来,那人说的是蒙语。拖雷皱了皱眉,这蒙语非常熟练,若不是蒙人,便是曾在蒙人中居住过多年。
“陛下,我射死那厮!”部下一将低声道。
“不必,让他喊。”拖雷目测了一下,对方躲在近百步之外,又有断墙与盾牌遮掩,想要射中并不容易,与其做这种徒劳无功被人嘲笑的举动,还不如沉默以对。
“拖雷,只要你降,愿意招降草原诸部,那么你们这些豺狼还有活路,否则的话,灭族之祸便在眼前!”那声音又喊道。
蒙古人当中微微骚动了一下,拖雷忽然驱马向前,来到了最前方,他大声用汉话喊道:“如果是你们宋国的天子亲至,我还有可能投降,败在象他那样的英雄人物手中,投降并不辱没我,可是你算什么东西,敢要我,铁木真的儿子,黄金家族的后裔投降?”
“我和我的父亲,征服了无数国家,击败过无数敌人,我们拥有这个世上最勇敢的战士,他们凭借自己的力量,而不是什么大炮和火枪纵横天下。我们都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男儿,勇士的生命,只有用血来维护,而不是靠屈膝投降来延续——你们这些投降惯了的宋人,是不懂这些的。”
“契丹人来的时候,你们投降契丹人,女真人来的时候,你们投降女真人,我们蒙古人来了,你们又投降我们——在我的帐下,数以百万的宋人屈膝为奴,为我耕种冶炼……”
他嗓子有些嘶哑,但音量很大,在两军之前,竟然清清楚楚。李云睿听着听着,不由得冷笑出来,他也驱马出阵,来到两军之前。
“够了。”他冷冷打断了拖雷的话语:“你那英雄的老子,被李邺活捉时,并没有展示出多少英雄气概。”
这一句话,便将拖雷所有的吹嘘都打断了。李云睿并不准备就此罢休,他从来不这是一个宽容的人,特别是对自己的敌人:“在台庄之前,你老娘被人掳去时,你老子落荒而走,也没有露出什么英雄气概,背后暗算扎木合与王罕的时候,你老子更象是只毒蛇,而不是什么英雄。”
拖雷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然后回转马头,从擎旗将手中接过自己的战旗:“冲!”
“冲!”
蒙人呼啸着冲了起来,虽然失去了马,但他们仍然如同骑在战马上一般。李云睿退回己军之中,在他身前,近卫军象门一样阖拢,三排军士都举起了火枪,而几处高点,新式火连珠也被架了起来。
两军相隔一百五十步左右,这已经是火枪的射程之内,但直到七十步时,吴房才下令射击。
排枪对于密集冲锋的杀伤力,在近卫军私底下有种说法:排队枪毙。如果蒙古人的火炮更好一些、他们指挥炮步协同作战的能力更强一些,或许他们可以凭借火炮的掩护,击破这种排枪战术,但是那些笨重的吸尽了蒙元国力的大炮,在派上用场之前就被重量更轻射程更远的宋国火炮所摧毁。
蒙古人的简单盔甲,根本无法在这种距离内与火枪对抗,他们成排成排地倒下,血雾从他们的伤口中喷射出来,他们的身体被火舌撕扯得稀烂。
“冲,冲!”拖雷举着战旗冲在前方,但是他的前后左右都是密密麻麻的护卫,这些护卫用自己的身体掩护着他。他眼睁睁看着一个个以悍勇著称的部将被那小小的弹丸击中,或者被炽热的弹片削去头骨,倒下,再也无法爬起。
“为何短短的时间内,战争便已经不是我熟悉的样子?”拖雷疑惑地想,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这种情形,就象铁木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战败一般。
宋军穿的都是蓝黑色制服,而蒙胡则是杂色,因为硝烟的缘故,李云睿视线有些模糊,只看到那杂色的人群成片成片地倒下。他微微抬起目光,盯着那飘在杂色人群中的拖雷的战旗,那旗帜离他所处的位置越来越近,李云睿冷笑了一下,拖雷冒险出阵喊话,目的便是想要确认宋军的最高指挥官位置吧,他果然狡猾,想要做这同归于尽的拼死一击——只不过,这有意义么?
那旗帜在离他约五十步左右的时候,终于倒了下来。
“打扫战场,看看还有多少活的——臻别俘虏,蒙胡的话全部埋了吧,该死的,我如今和李汉藩一样做了这脏活儿,回去免不了要被弹劾了。”
与台庄大战时的紧张不同,如今临安城里赵与莒再等待锦州战报时,就很有些闲庭信步了。
炎黄七年已经过去了一半,在他看来,夺取临闾关之后,战局便已经决定,而拖雷的冰原大撤退计划虽然气魄雄大,但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实在是有待商榷,即使后世的白令海峡真的结成厚实的冰,凭借蒙胡的能力,在那茫茫的雪原中如何辨明方向便是一个重大的难题,还有物资运输、保暖等等,赵与莒估计,就算拖雷的这个计划成功了,能够活着抵达东胜洲的蒙胡人数不会超过两万,也就是十分之一。
东胜洲的西北角自然条件也甚为恶劣,仅水土不服,就足够灭掉这侥幸抵达的两万人了。
故此,冰原大撤退计划只是给结局增添了一些变数,却无法改变大宋在亚洲东部崛起变成为唯一强权的这一事实。勇于向大宋学习的拖雷败了,余子碌碌,不足为敌也。
“官家今日心情很好啊。”
韩妤笑吟吟地端坐着,她在赵与莒后宫中年纪最长,因为已经有几分中年妇人的成熟风韵,眉宇之间,也是一种稳重、慈爱的善良女子的温柔。无论赵与莒后宫增添了多少皇子公主,无一例外都是由她启蒙,所以在后宫中,她地位虽然不如杨妙真显赫,实际上却扮演了一个仲裁者的角色,有状她可能被册封为后的传闻,始终没有断过。
在韩妤与赵与莒面前,是一群大了些的宗室子弟,既有赵孟钧这年纪七八岁的,也有赵与芮之子赵孟迪这般才三四岁的。他们正在玩球,这不是赵与莒弄出来给后宫女子锻炼身体的羽鞠,而是与后世篮球类似的运动了,差别在于年幼宗室们所投的球篮不高,顽皮的赵孟钧甚至可以跳起来摸着篮框边缘。
“瞧着这些小子,心情想不好也难啊。”赵与莒笑道。
确实,一群小子在木板球场上比投篮,而一群公主郡主则在旁边叫喊加油,这是赵与莒让韩妤在皇宫中办的一个“后宫童稚园”,赵与莒认为,皇族中很多人的坏习惯,在这个童稚园中可以得到避免。完全杜绝宗室的骄娇二气是不可能的,但至少要让这些天家贵胄能有一颗比较健全的心。
“官家……奴这些年来存了不少钱。”韩妤轻轻敲打着赵与莒的膝盖,为他按摩了会儿,突然说起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情来:“官家给义学的兄弟姐妹的俸饷,奴那一份都被存在银行里,奴在宫中,没有任何用钱的地方,存着也是浪费,奴想将之捐出来,在辽东战后抚恤流亡,官家以为如何?”xǐυmь.℃òm
“这是善举,我自然赞成,不过你也别全捐了,多少留下些,我托职方司正在打探你们这些义学少年的家人,若是寻着了你家亲眷,多少你也可以帮衬一些,休叫人以为咱们天家无情。”赵与莒道。
韩妤心中一暖,看了赵与莒一眼:“陛下……不必了吧?”
“要的,要的。”赵与莒笑道。
细节决定成败,义学少年中许多如今已经独当一面,无论是处置军事还是政务,都是干炼之才,维系他们的忠诚,始终是赵与莒重视的一件事情。随着义学少年在政治上的崭露头角,他们的亲眷家人,必然会成为有心人利用的对象,与其让别人替他们寻着亲人来讨好,倒不如让自己来得这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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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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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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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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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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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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