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
画一般的湖光山色之中,传来婉转动人的歌声,这歌声如此美妙,以至于行人无不驻足。老者会心微笑,少年满脸渴望,而诗人词客则因之举杯。
歌声自一艘画舫中传出来,这画舫极是精致,不象是西湖上供普通人游玩所用,倒似官宦人家自蓄之物。见着那船上的健仆,便是有自诩风流的士子,也不敢上去搭讪。ωωω.χΙυΜЬ.Cǒm
那画航之中,轻启朱唇婉啭而歌的,却是位稚气未脱的少女。
只看外表模样,她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正青春烂漫时节。她长得极秀美,眉似细柳,目如启明,秋波流转,眉眼盈盈。她皮肤白皙,微微透着水色,极是晶莹光泽,因为年纪尚不太大的缘故,她体态纤弱,看上去稍稍有些单薄。
以她的家世,以她的年纪,以她在家中的受宠,原本应是最无忧无虑的时节,却让她眼中蒙上淡淡的轻愁。
“淑娘唱得真好,只是今日一别之后,也不知何时能再听得淑娘一曲了。”她一曲唱罢,同在画舫中的另一个女子轻轻叹息了一声道。
那少女也是幽幽一叹,怔忡地望着窗外的湖光山色:“只怕此去,再无知音,这曲儿,也不知唱与孰人听。”
这少女姓周,小字淑娘,却是前朝丞相周必大之女孙、周绍之女。她原是庐陵人,此次来临安,寓居于亲族之家,不用多久,她便要被送入宫中,以备天子检选。
在庐陵之时,她是无忧无虑的少女,虽说也曾为今后所寄终身之人而心神恍惚,但象这般,可能一朝选入君王侧的事情,是从未有过的。
她来临安备选,最主要原因还是朝中理学一派的推动。真德秀当初发觉天子信奉功利之说,加之杨妙真挟流求之力入宫,担忧自今而后,理学又会有一次庆元党锢。当时真德秀不知赵与莒是在有意打压他,只道是天子对理学一脉有成见,故此与魏了翁、葛洪等人一起,全力推动为天子选宫女之事。他们名义上是广选淑女以实后宫,早日诞生龙种以延国祚,实际上却是想在后宫之中推出一个能与杨妙真抗衡、同时又可以影响天子接受理学的宠妃乃至皇后。挑来挑去,为避免天子反感,也不至于使得正在朝中的某位理学大将因为成了外戚而失了前途,周必大之孙女周淑娘便成了最佳人选。
周必大自己不是理学一脉,不至于令天子忘而生憎,而且他的身份极特殊,无论是理学的朱熹,或是功利的叶适,都曾受过他的举荐,但他本人在立场上更接近于朱熹。真德秀以为天子真是叶适一派的信奉者,故此玩了这个小小花样,用心原是极深的。
周必大虽是曾任丞相,其子周绍如今却是赋闲在家,他与真德秀等人向来交好,常有书信往来,故此闻讯之后,慨然便将爱女送至临安。因为她即将入宫的缘故,葛洪等人不仅多请出宫的宫女为她讲解礼仪,也让族中同龄女孩相陪。
“淑娘休要烦恼,咱们这位官家,却是个英武之君,得以入宫侍俸,实是旁人羡都羡不过来的福份。”另一个相伴的女子微笑道:“好妹子,有得这般歌喉,在宫中也应多唱才是。”
周淑娘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将“你既是羡慕那你便去”的话说出来。
宝庆元年十月初六,周淑娘被一顶轿子送入宫中,与杨妙真入宫时那震动全城的排场相比,她此行便显得极冷清,便是父母,也不曾前来相送。
象她这般被送来的少女不在少数,但并不是都有资格为太后、贤妃所挑选,经过几道关序,其中颇有令人羞怒难当者。待得召她们进慈明殿时,所剩已经只有三十六人。
原本后宫选宫女,往往动则百人,不过当今天子意欲削减开支,后宫能省便省,人数上也常不满员。
三十六位少女,姿色容貌皆是一时上上之选,淑娘凝神不语,既不左右观望,也不面露慌张,只是在进慈明殿时,恰恰扫了一眼。
殿中并未见着传说中英武不凡的天子,只看见一个老妇人被宫女掺着,老妇人眉宇间略带着丝傲慢,眼光也极是尖锐。在老妇人两侧,又各有一女子,一个盛妆打扮艳若桃李,只是一双眼睛极是灵活,与她这打扮很不相称,另一个则打扮得清淡些,象是庭院中的一朵栀子花般素雅,令人忍不住便想亲近。这两女子都带着笑,那目光灵活的笑容里似乎有几分狡黠,而那素雅者则隐隐带着忧色。
“给太后、贤妃、婕妤见礼!”有女官喝道。
三十六位少女一起施礼,满殿都是莺啼之声。
见完礼之后,杨太后一一看过来,突然问道:“谁是谢鲁公之孙?”
“奴便是。”一个也是十五岁左右的少女行礼道,淑娘用眼角余光看了她一眼,这女子皮肤莹白如玉,因为是侧看的缘故,倒看不出面貌来。她只是记得方才在殿外等候时看到过,在这三十六位少女子,这位谢鲁公之女孙姿色前不特殊,只是谨言语慎行动,颇有大家之风。
杨太后对着那少女微微一笑,那少女只是谦恭地垂首低眉,既无惊讶之色,也未因太后青睐而生骄意。杨太后极是满意,侧过脸对韩妤道:“阿妤,你觉得这女子如何?”
韩妤浅笑着点头:“端庄有大家风范。”
杨妙真却撇了撇嘴,这少女年纪轻轻,却如此老成,与木偶泥塑有何区别。杨太后看了她一眼,道:“贤妃觉得如何呢?”
“不知道学玩羽鞠快否。”杨妙真虽是直,却不傻,这种情形下,若是违了太后之意,不但于事无补,反而遭人记恨,故此她却言及其他。
杨太后失笑,觉得这杨妙真虽然粗野,却倒也有几分可爱。她眼睛转了转,又在人群中发现一女,那女子姿色最是出众,杨太后看了之后,又看了看杨妙真,杨妙真的长相在她眼中算是“狐媚子”了,可是与这女子比,却又要差上一分。
看模样,也就是十五六岁的光景,可那胸那腰那臀,却是出落得凹凸有致,加之又是眉目含情桃腮带春,当真能使后宫粉黛无颜色。
“这女子何人?”杨太后指着那少女,向女官低声问道。
“故淮东制置使、龙图学士、光禄大夫贾涉之女,闺名元春的便是。”
“哦……”杨太后微微点头,心中冷笑了声,这贾涉生前为史弥远一党,那么这位贾元春,显然便是宣缯、薛极他们推出来的了。
皇后之位,母仪天下,孰不想得之!
她又看了谢道清一眼,有自己相助,谢道清姿色虽稍逊,但这后位……
“不过还须令阿妤相助才成,有阿妤相助,官家才会亲近……”
心中在盘算这事情,杨太后面上却不动声色,相反,笑容堆得更多了。她站起身来,温言道:“都是好女儿家,都是好女儿家,有你们来了,哀家觉着自己也年轻不少。”
就在杨太后、杨妙真与韩妤在为赵与莒挑选宫女之时,赵与莒自己却在选德殿里与朝中重臣议事。
自他亲政以来,虽然朝会几不耽搁,但已经有意将一些重大事项决策自大朝会上移到选德殿的重臣会议上来。
“彭义斌、李邺合兵,已破金人矣。”赵与莒将奏报交与众臣,然后大笑道:“果然,金人如今已经外强中干了!”
葛洪微微皱眉,天子这意思,似乎是准备兴兵北伐,一举破敌了。只是如今国用疲惫百废待兴,尚不是匡复之时,况且中原经金人统治,民心早不在我,而胡人又连年累月南侵,灭了金国,不过是为江南财赋多增加负担罢了。
当初开禧北伐失利,很重要一个原因便是江南官民,不愿增加因为光复而带来的赋税。
“陛下,如今国库空虚,战之不宜。”魏了翁最直,他起身行礼道:“陛下何不休养生息,多准备数年,等待时机,再行北伐!”
赵与莒收住面上的笑容,皱了皱眉,却不做声。
薛极揣摩天子之意,是要北伐恢复的,因此出来反对道:“魏尚书之语大谬,匡复故土,雪国之耻,此乃天赐之机,天与不取,必有后患,且我大宋与蒙胡有约,夹攻金国,则大势可定矣!”
“不可,不可!”
这时出声反对薛极的,却是重臣中资历最浅的郑清之,他神情慎重:“攘外必先安内,今金国之外,尚有强胡,虽然蒙胡曾与我大宋相约齐攻金国,然而陛下登基以来,蒙胡屡次骚乱京东,且又收容叛贼李全。与蒙胡合灭金国不难,只怕一战之后,唇亡耻寒,令蒙胡坐收渔翁之利!”
“咦?”
赵与莒吃了一惊,众臣也同样大惊。赵与莒吃惊是因为郑清之竟然拥有如此眼光,看到若是金国被灭,因为宋国国内积弊尚未除,便是有自己穿越,此时面对有一批悍将强兵的胡人,便是胜也只能是大伤元气的惨胜。群臣吃惊却是天子,在他们看来,这位天子自登极御宇以来,便有万事尽在掌控之中的自信,从未出现过如此惊容。
“郑侍郎所言不当,金,大宋之世仇也,若灭金,便可夺中原之地,据黄河之天险,内修甲兵,外和诸戎,胡人掳掠为性,无衅可乘,自会退去。”薛极竭力道。
“当初国朝与金海上之盟,诸君竟不见乎?”郑清之跪了下来,极激烈地道:“前世不忘后世之师,前车之覆后车之鉴。海上之盟,去一弱辽而至一强金,靖康之耻犹之未雪。今金弱而胡强,与之盟约,必去一弱金而至一强胡矣,臣恐复有不忍言之事也。”
赵与莒慨然而叹:“诸卿休要争执了……”
他知道郑清之在后世历史之中,是赞成据关守河的坚守之策,为此甚至在失利之后几乎罢相。没有料想到的是,在金国尚未灭之前,郑清之便已经敏锐地发觉胡人的威胁。
他从御座上起身,转身看着挂在御屏上的地图,这地图已经换过了,比起原先的要精确得多,而且不仅有大宋疆域,金国、西夏、吐蕃、蒙胡、大理,尽在其上,甚至还帮括南边的李朝。赵与莒指着开封之处,叹息道:“徽钦二帝,过于文弱,所谋甚浅,故此有令人扼腕叹息之恨。金国虽为国仇,如今亦为屏藩,朕有意与金国言和,诸卿以为当否?”
这话他不敢放在大朝会上说,若是大朝会上说出来,必然会遭至群臣诟诘,最终一事无成。相反,摆在这时小范围内商议,更容易达成共识,而且在座之人几乎囊括朝中各派系大佬,能摆平他们,朝中之事大致便定下来了。
听得天子在连胜之后有意求和,诸臣再度吃惊。
仔细想来,当今官家亲政起做事没有不出乎众臣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比如一击扳倒史弥远,再比如说调流求与忠义军取徐州,还有弄出那《大宋时代周刊》来控制舆论,最近一次是明明不喜真德秀的情形下,还是委真德秀以大任。众人都明白,真德秀为中枢过迂,为地方官却是勤政爱民,兼之素有威望,以他为淮南总领,既可安抚黎庶,又可镇慑边将。
“诸卿为何不言?”赵与莒看了看众人,面上露出苦笑:“朕知道,这和议一出,天下必是群情汹汹,诸卿为声望富贵计,自是不肯担此骂名……那便由朕来担……”
“陛下不可!”
薛极又是第一个出来,他长跪在地:“臣愿一力主和,担此骂名!”
替天子担骂名,却不是什么坏事,毕竟身为臣子的身家富贵,尽数出于天子,背个骂名,却换来一生富贵,如秦桧事,有何不可!
赵与莒赞许地点了点头:“薛卿果然为朕之忠臣,只是朝中如今还离不得卿……”
众臣心中嘀咕了一声,只怕是天子官家离不得薛极为他攻击那些违意之人吧。不过此时却不是指摘薛极之时,故此众人依旧沉默。
谁都知道议和为必要之举,也都知道首畅议和之人必遭斥骂,甚至有可能因此罢职,故此除了薛极外,便是魏了翁这般直臣,也闷声不语。
赵与莒眼睛扫了扫,心中冷冷一笑,群情汹汹?且看自家如何让群情汹汹起来吧。
注1:《诗经柏舟》原是女子委婉拒绝父母安排婚姻之语,全部如下: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泛彼柏舟,在彼河侧。髧彼两髦,实维我特。之死矢靡慝。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注2:庆元党锢是南宋中期著名的一次政治事件,理学一派人士,包括与他们走得近的人士,如朱熹、辛弃疾、叶适等,尽遭罢用。
注3:贾贵妃之名不可考,在此恶搞一下《红楼梦》,看官大大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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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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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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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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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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