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嘉定十六年丙辰月辛丑日,西历1223年三月三十一日,清明节。对于流求而言,这是一个极重要的日子。
因为流求开港而引起的骚动,虽然弹压得当,被暂时安抚下去,没有出现最坏的局面,但是每个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安抚。自流求利益而言,便是今后真正可与陆上往来,也不希望这么大量的熟练工人返回原籍。返回原籍之后,他们不过是一个自耕自食的小农,可在流求,他们却能创造大量财富。
他们更是赵与莒播下的火种,将来要点起燎原大火的。
故此,如何安抚他们对乡井故土的思忆、对祖先的敬重,便成了流求执政者的一大难题。最后,还是总惹义学少年白眼的方有财想出了主意,那便是公祭。
由杨妙真以流求之主的身份,公祭移民祖先,全套礼仪下来,花去了足足一个时辰,便是杨妙真这体格,也弄得香汗淋漓。不过想到这便是只有自己能为赵与莒做的事情,杨妙真便按捺住心中的焦躁,依着全套章程,将所有仪式都做完。
与此同时,基隆是赵子曰,宜兰是陈任,也同样完成了这般祭祀之举。整个礼仪过程,耶律楚材看了直摇头,他精通史家典籍,这套动作原本是他按着古礼拟成的,可是方有财又自作聪明地添加了不少他认为好的动作,而执行者杨妙真同样也弄了些她喜欢的花样,于是乎,在庄重肃穆之余,也颇多了几分娱乐色彩。
祭祀之礼完成,不少移民都是大哭了一场,不过思乡之情也在这大哭之中得到了渲泻。
上午是祭祖礼,下午便是祭谷礼了,这同样是一套礼仪,不过有了上午的经验,这套礼仪被简化了。杨妙真先是执犁,象征性地在田中耕出一垄,然后又绕着桑树转了三圈。这种祭礼,让耶律楚材再次摇头,不过他不是那种不知变通的人,只要意思到了便足够,过多的繁文冗礼,反倒耽误事情。
之所以有祭谷礼,是因为流求对农业的重视。工商为流求带来了滚滚财富,如今流求银行深埋于地下的水泥金库之中,存放着金元宝足有五万两之多,银也有十万两以上,这使得流求发行的金元券得到有力的支撑,甚至在一些与流求贸易的海商之间,他们相互也使用流求金元券结帐留易,这不仅便捷省事,而且远比大宋的楮币交钞要可靠。但是,流求的义学少年也好,方有财也好,耶律楚材也好,各方人士都深知粮食乃万事之重,流求出口工商产品,甚至仍然再出口少量的武器甲胄,唯独粮食,除了拿去和红袄军换人外,便没有出口过。
这些粮食,如同那些金银一般,都是保持金元券稳定坚挺的储备。
义学少年们带来了这个时代最为先进的耕作技术,大量的紫花苜蓿这样的牧草种植、专门的兽医照料,使得这几年来,流求的耕牛数量激增,仅淡水农庄,便有耕牛五百余头,而宜兰数量更是远胜于此。在南方水田之中,耕牛不惧浸泡,吃苦耐劳,所需饲料又不象马那般精贵,再加上做工精细、考虑到力学作用的铧犁,以及大量的人力,基本可以满足耕种的需求。
经过两年多的大规模建设,淡水、宜兰为农业配套的水利设施也已经相当完善,至少不会象初来时那般,只要遇着台风暴雨,无论是大是小,都要大量补种。一般的洪水,已经不能给流求的农业造成太大伤害了。
流求农业采取的方式,也与陆地上一贯的小家庭式的精耕细作不同。在流求,即便是得到授田的移民,绝大多数也是把田租给农庄,实行统一的大规模的耕作,这样就不会出现劳动力闲置的情形,也便于集体应对台风、暴雨之类的自然灾害。在足够的粮食之后,目前淡水与宜兰有近四分之一的耕地被开辟出来,用与种植甘蔗、棉花、油桐、桑树等经济作物。wWW.ΧìǔΜЬ.CǒΜ
而且,为了开辟新的农庄,流求组织的探险队已经沿流求西海岸向南开拓,他们分陆海两路进发。因为与土人关系日渐紧密的缘故,陆路随行的还有一队泰雅人——移民刚来到宜兰时,他们曾经与移民做过战,但被火炮与铠甲驱走,经过几年的试探和接触,他们现在也与宜兰保持一种合作关系。出草杀人只是他们的一个风俗,实际上接触久了,他们除了暴烈好战之外,倒不算是贪婪无耻。教而化之,为我所用,这是移民对他们的态度,毕竟在丛林之中作战,他们可以说个个都是专家。
越过作为流求唯一盐场的布袋之后,大宋嘉定十五年下半年,在后世的台南、高雄两地,移民们建立了新的据点,这两地土人也是平埔人,故此相对较好交流,以交易为主,杂以武力威慑,诱使土人接受移民的迁入。迁至此处者,都是这两年来新获授田的移民,他们人数约有一万五千人左右,随他们一起到达的,是两地各五百人的护卫队,加上常驻于布袋、不停轮换的护卫队,在这西南部,也有三千受过训练的护卫队员。
新的据点,按着赵与莒留的地图,被命名为流南、竹林。
这些护卫队员中夹杂了部分在耽罗岛与高丽人实战过的老队员,故此人数虽不多,却颇有战斗力。领导他们的,依旧是义学少年,如今义学一期、二期的少年,年纪都已经二十二三,最大的甚至有二十四,在淡水、基隆、宜兰,他们积累了相当丰富的政务经验,再加上淡水初等学堂来的毕业生,管理人手上,已经颇足使用了。
因为如今靠大宋海商为流求输送原料的缘故,流求自身的海船可以充分利用起来,加快移民输送,同时控制整个流求西海岸。
在建起这两个据点之后,嘉定十六年正月底,探险队又绕过流求岛最南角,在这个被称为南湾的地方,他们又设立了一个新据点,只不过这个据点还只有少量人员,而且狭窄的地形,也不支持大规模的移民。
完成整个流求西岸探险,探险队又开始东海岸的勘察,东海岸比起西海岸,地形要更为复杂,多山地丘陵,他们甚至在登陆时遭遇了一次地震,这让探险队心生退意,反正主要目的已经达到,故此在清明前返回淡水,虽然绘出了流求东海岸的海图,也寻着几处港口,却未曾再开辟据点。
阿茅是这支探险队的通译,他已经彻底喜欢上这种探索的生活,回到淡水之后,唯一闷闷不乐的便是他了。
“你这小子,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便如此作态!”见着他这模样,原先极为他担心的方有财破口大骂:“老老实实给我呆在淡水,若是实在无事,与你那牵手多活动活动,你这狗东西,都成亲两年了还只有一子,那邓肯已经有三个了!”
或许是在出发之前过于努力,邓肯离开之后,他的土人老婆才发现自己又怀上了孩子。淡水对于母婴照料得极好,全部是按着后世接生标准来的,故此母婴死亡率相对较低,这也使得淡水人口自然增长率极高,邓肯的土人老婆在他们出发后八个月,为他生下了第二个儿子。
对于阿茅,方有财有一种老父对幼子一般的情感,虽说总是拳打脚踢破口大骂,可是若在方有财身边有几日不曾被他打骂,阿茅便会怀疑他是否身体不适。
“老爹,我喜欢探险历奇!”此时阿茅的宋语已经说得极为利落:“那些泰雅武士也如我一般!”
“蠢才,和那邓肯一般的蠢才!听老爹我的几时有错,在家里好好做,你如今有田有职,牵手又在棉织坊里做活,好生在家中享福,为何要受那风吹雨打!”见左右没有外人,方有财低声喝骂道:“你个土番,死心眼不好使,只须记得你老爹绝不会害你便成!”
阿茅撇了一下嘴,他虽是极敬重方有财的,但这些年来随着年纪增长与见识增多,他象每个叛逆期的青年一般,开始怀疑长辈的智慧了。他正待与方有财辩论,忽然有人在外头喊道:“方管家,方管家!”
“来了来了,我老人家还听得见,用不着那么大的嗓门,险些要把我家玻璃都震碎了!”听得有人叫,方有财絮絮叨叨地走了出去,来的却是一个护卫队少年,这些刚加入护卫队的初等学堂毕业生,他们主要职责便是跑腿送信,通过这些活儿,他们可以迅速熟悉流求的人事与制度。
“方管家,请签收!”
那护卫队少年递过来一张纸和一枝笔,方有财胡乱划了个圈圈,然后问道:“上头写的是啥?”
“开紧急会……吕宋出事了?”他身后阿茅伸出头来,看了看那纸,如今他识得的字,倒比方有财还多。
之所以会开这次紧急会议,原因是流求驻吕宋韩平回到了淡水。
韩平字终和,是义学三期的侥侥者,他今年也二十岁,长得高大魁梧皮肤白皙相貌堂堂,虽说年轻,却如同耶律楚材一般,留了一副好胡须。土人见他,多有凛然以为神人者,而他又善学土人语,抵麻逸不过半年,便能用土人语与当地土人交谈了。
当方有财见着他时,发觉他神情有些兴奋,目光也闪烁不定。
“此事将诸位请来,是因为韩终和有要事提请决断。”杨妙真当仁不让,是这个会议的主持之人,她环视周围,各人各有其事,孟希声、赵子曰、陈任都不在,到场的唯有她、方有财、陈子诚、李邺、李云睿、李一挝、耶律楚材,再加上一个韩平。
“三月之前,我在吕宋北部发现一个大铜矿。”韩平兴奋地道:“大官人所托之事,幸不辱使命,此事已经信报回报,诸位想必也都见过了。”
为了能让流求目前所控制和影响的区域更紧密联系在一起,淡水办了一份发行数量极少的邸报,名字就是“信报”。之所以如此命名,因为上面都是流求势力范围之内用信件传回来的消息。“信报”只印五十余份,只有淡水、宜兰、基隆高层才能看到,属于保密范畴之列。在两个月前的信报之中,确实记载着在吕宋岛北部发现大铜矿的事情,事实上,对于曾在郁樟山庄上过义学的少年而言,这算不得新闻,因为赵与莒在与他们上地理课时,便说过此处有大铜矿。
“土人虽能冶铜,但数量有限,多用来铸佛像,故此当初我觉得至少须得过上数年,我们才能去吕宋开矿,可如今不同,咱们有一个机会了。”韩平笑道:“麻逸以南的苏禄与邻国交战,双方尽数到我处来买武器,我可以以武器为饵,向他们要俘虏,用俘虏开矿,无须动用咱们流求人力,诸位以为如何?”
看着韩平脸上闪烁着光泽,杨妙真微微皱眉,她再看向周围人等,发现诸人神情各异。
方有财是撇着嘴,露出一副不屑的模样,李邺则是双目发光握紧了拳头,李一挝则习惯性地摸着自己的光头,露出一口白牙,而李云睿则眯着眼,如同她一般观察着众人的神情。当李云睿目光与她相遇时,李云睿淡淡地一笑,又移开了眼睛。
耶律楚材则在捻须微笑,笑容若有所指,只不过杨妙真这般性子,瞧不出来罢了。在他旁边,陈子诚皱眉拢手,目光死死盯在韩平脸上。
“诸位以为如何。”杨妙真问道。
“咱们流求缺铜,缺铁,诸位心中都有数。虽说子曰那边也有铜,却不足敷用,冶炼也有些困难。”韩平笑道:“如今吕宋既有好铜,为何不取来为我所用?”
“韩终和,那苏禄与邻国之战,是你挑起的吧?”半晌无人言语,还是陈子诚先开了口。
耶律楚材看了陈子诚一眼,目光中有惊讶之色,以他眼光,自然可以看出韩平在此事上肯定是使了力气的,只不过他不曾想到,一直看上去象是个学究般的陈子诚,竟然也看出这一点。
他却不知,赵与莒最为重视的便是教育,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将陈子诚放在淡水初等学堂这个位置之上,便是因为他实是义学一期少年中实力最全面者。
注1:高雄被命名为竹林,是因为高雄这个名字是日据后的音译,原名“打狗”,是汉人依据土人发音而音译,其实是竹林之意——查来的。
注2:吕宋岛名,自然是赵与莒取的了,而当时菲律宾南北两分,北方为麻逸,其实是奴隶社会之初,还不能说有强大的统一国家,可见此时人赵汝适《诸蕃志》一书。南方为苏禄,则是有国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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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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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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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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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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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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