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先生前来探视,还请替我问候相公。”
赵与莒穿着厚厚的棉衣,身体臃肿得不成模样,做揖行礼时连弯腰都有些艰难。他送到门口,便止步不前,仿佛门外便是雷池一般。
余天锡也拱拱手,他到沂王府来原本走的便是侧门,赵与莒不送出来正好,免得惊动了那些有心之人。
离开沂王府后,余天锡皱起了眉头,他母亲教了赵与莒两个月的礼仪,自母亲来信中可以看出,老太太极喜欢这个少年,说他淳朴憨厚,尊老敬长,知道疼人。余天锡自家也对赵与莒极具好感,不仅仅因为赵与莒是他自乡间寻来的,更因为他的那些有着异兆的梦。
只是这一次,赵与莒表现得太有些懦弱,不过是刺客闯入寝院,连见都没见着他,他便吓成这副模样。
毕竟是乡间小儿,没见过什么世面,这般胆怯也好,至少对相公而言,较之英武之君更易控制,只是如此以往,恐怕非大宋之福……
想到此处,余天锡猛然惊觉,自家的前程富贵,与史相公、沂王嗣子是紧紧绑在一处的,三心二意,不仅没有任何意义,而且还会引祸上身。以他现今情形,便是想抽身也晚了。
“下科应试,定要得中,唯有如此,方能……”
他沉思着进了丞相府门,进门时迎面走出一人来,虽然余天锡有些心不在焉,可那人经过他身旁时,他还是激淋打了个冷战。
“秦……”
这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青衣小帽,阴沉着脸,看也不看他。此人与他同名,只不过姓秦,据说是前丞相秦桧后人。若说余天锡是史弥远亲信,那么这人便是史弥远心腹了,专替史弥远打探消息,干些阴暗冷酷的勾当。余天锡心中一凛,就见已经从他身边过去的秦天锡微转过头来,用那死鱼般的眼睛扫了他一下。
冷汗不自觉地冒上余天锡额头,每次与此人见面,他都有这些冰冷刺骨的感觉。
“纯父,你来得正好,嗣子情形如何?”史弥远见余天锡回来,立刻唤到自己书房,细细问起赵贵诚情形。
余天锡不敢有所隐瞒,仔细回忆起自己与赵贵诚见面的情形,一一说与史弥远听。
他自侧门求见,过了好一会儿才得进入沂王府,初见到赵贵诚时,他吓了一跳,原本健康稳重的赵贵诚,如今面色腊黄仿佛重病,身上穿着的衣衫也厚得不成模样。初一见面,赵贵诚抓着他的手,竟然许久也不肯放开,显然是受惊吓过度的模样。
若不是自己好言劝慰,他只怕要嚷嚷着回绍兴老家,不再呆在这京城之中了。
便是如此,在自己告辞之时,他还是依依不舍,最后还托自己问候史丞相,想知道能否搬至史丞相府中居住。
听得余天锡转述之语,史弥远不禁哑然失笑:“这孩儿,倒是叫吓得不轻。”
“对相公极是敬重呢。”余天锡陪笑道:“所言虽是稚幼,却是一片赤子之心,相公勿怪。”
“自是不怪的,他终究只是乡间小儿,虽随着令堂学了些礼仪,可时日还是短了。”史弥远淡淡一笑:“纯父,辛苦你了。”
“相公吩咐,哪里谈得上什么辛苦!”余天锡恭敬地说道。
“前些时日,北地的蒙古遣使来,说是要与大宋通好,联手攻金。”史弥远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便不再纠缠于此事,笑着岔开了话:“纯父见闻广博,知道这蒙古是什么回事么,它与大金孰强孰弱?”
“此军国大事,非学生所能知了。”余天锡笑道:“只是坊间传闻,大金南迁之举,便是迫于蒙古兵锋所致。”
“京东东路处的李全、**传来消息,虽是其国兵锋锐利,在河北之地掳掠抢夺,已迫近京东东路了。”史弥远道。
他说的却已经是滞后的消息,蒙古此时不唯迫近京东东路,甚至完全破坏了金国在京东东路的统治。除去在李全、**控制下的地盘之外,几乎京东东路所有州府百姓,都被掳掠一空。
这些百姓被整批整批送往沿海,主要是送往直沽,在那里装上漕船,再绕过山东半岛,抵达在李全控制下的东海。上船之时,他们的家庭宗族都被完全打乱,因为免不了哭声连天,年老体弱者因为卖不得好价钱的缘故,也往往被胡虏屠灭不管。
这些年来先是红袄军起事,接着胡人侵扰,京东东路一带早已没多少人口,再经这番折腾,更是千里无鸡鸣。这些被胡人掳走的百姓,初时只道将被贩至海外永离乡土,加之又是妻离子散,故此路上求死蹈海者人数颇众。到得东海,他们被流求大船接走之时,才知尚有与家人团聚之日,几乎都是感激涕零。
随船的淡水初等学堂一期、也是义学七期生,少不得将自己在初等学堂学来的话语复述给这些人听,胡人残暴,流求主人念及上天有好生之德,又怜悯北地各族百姓命途多桀,故此花费重金自胡人处买得他们性命,他们自当勤勉努力,有朝一日好重回故土。
总之,这些人的不幸,尽数为金国官府无能与草原胡人暴虐所致,能侥幸留得一条性命,尽数是流求主人仁慈之果。初等学堂一期少年多是有切肤之痛的,说起来自是让这些移民感同身受,再将流求丰饶说了出来,让这些新移民有了希望。
这等策略,是严格按照赵与莒定下的方略而行,务必自一开始,便培养新移民的忠诚与归属感。此时百姓大多淳朴,哪里经受过这般洗脑式灌输,虽不说望风而拜,但这一路上来心怀感激总是难免。再加上那些负责宣讲的人不遗余力,将他们关怀得无微不至,虽说船上条件有限,但还是让这些新移民体会到别样的温暖。
所有人之中,陈昭华是最特殊的一个,他是第二批被石抹广彦“买”到流求去的,原本在金国之时,他家也是官宦世家,可胡人南袭之后,便什么都没有了。他当初被送上船上便立下誓言,终有一日要报此大仇,在淡水数年过去之后,这誓言依旧牢牢长在心间。只是他自知不过是一介书生,胡人便是排成队站着让他杀他也杀不了几个,若欲复仇,金国是靠不住的,比金国尚不如的大宋更是靠不住,唯有依靠流求岛主之力。故此这数年间,他可谓削尖脑袋向上爬,想方设法要钻进流求高层之中,好以此对流求施加影响,以期有朝一日得以令流求与胡人开战。www.xiumb.com
只是他本领有限,虽说在金国时还颇有些文名,可在流求根本算不得什么。在他之前送来的那些金国年轻官吏,大多数还在流求制造局下属的各作坊工场里做工人,只有少部分才升到流求中层,与义学少年地位相当,哪里轮得他出头。他也不气馁,仗着能写得好字,做得好文章,又能厚着脸皮吹捧,终于为方有财发掘出来,专做些在新移民中为流求鼓吹的事情。
这等活计,他做得得心应手,故此也算升了起来,竟然成了流求宣传方面的一员干将。便是李云睿,也对他另眼相看,将一本赵与莒写的小册子给他看。陈昭华学得这小册子之后,只觉眼前霍然开朗,他虽说不能提刀,可手中笔尖能够远比刀要锋利,他虽然不能领军,但发出的声音却可以比十万雄军更为响亮。
“此次还有胡人?”
当他在东海见着这一群运来的移民当中,竟然还有数十个垂头丧气同时又骨瘦如材的胡人之时,便惊讶地问道。
“孟审言专门要来的,这一批原本有一百个,路上死了三十余个。”被他问着的是一个义学六期的,专门随石抹广彦与胡人交涉,知道他极是厌恶胡人,笑着道:“咱们汉人一路南下,除非自家寻死,否则百人之中也不过折损四五,这胡人不成,水土不服,又受不得晕船,故此死得极多。你路上切莫再折腾他们,若是都死尽了,孟审言处不好交待。”
“我陈耀夏岂是不知轻重之人,你也特小瞧我了。”虽说对这些胡人满心痛恨,但陈昭华还是按捺住怒火,他心中也颇有几分好奇:“这些胡人连自家同族都卖?”
“同族不同部,听得石抹官人说,这些胡人是漠北送来的呢!”
原来木华黎奉命经营太行以南,有着石抹广彦与他交易,他所掳掠来的子女青壮,尽数换作金帛器物被送还漠北。随着铁木真西征去的诸部,虽也收获不少,却哪有这般金帛器物惹人欢喜,得知之后颇有归心。铁木真知道只是一昧弹压不是办法,便让木华黎将所换之物分出一半与西征诸部,木华黎自家忠心耿耿自是应允的,可他部下却不干。石抹广彦乘机便进言,反正宋人要的只是矿工,来自金国还是来自西域都无关紧要,只要有人,便可换得金帛器物。
木华黎与铁木真的信件还在大漠上传递,可消息已经到了漠北,留守大营的诸部大喜,便将本部奴隶中拿出百余人来送至木华黎处,委托木华黎与石抹广彦交换。
胡人此时仍只是游牧强盗罢了,耶律楚材与金国年轻官吏被石抹广彦弄走之后,虽说也有些人劝说铁木真、木华黎以汉法治汉地,留着汉人青壮耕作,以供胡人衣食。但铁木真、木华黎虽被说得心动,却也拗不过手下这些眼睛只能看到鼻尖的草原强盗,加之又缺乏推行汉法的人才,暂时便只有依旧。
“原来如此。”陈昭华听得心中一动,他随船来回跑得多了,自然知晓四娘子、李邺、李一挝等人攻下耽罗岛之事,还知道之所以攻耽罗,便是为了替流求放牧牛马。那么这些胡人,便是买来的牧奴了。
他们这次共是四艘大船,满载着两千五百余移民,自东海出发之后,不象以往那般经悬岛再转往流求,而是乘风东行,驶往耽罗。此行不过六日,便看见耽罗岛。
船队在耽罗南端靠港,此处名为上陆港,这也是流求护卫队在耽罗的驻地,地名是杨妙真取的,她粗人一个,想出的名字自然也算不得雅致。经过数月经营,此时港口已经建成,大桶的水泥,或被预制成板,或被穿在用桐油密封的木桶中送到上陆,故此上陆已经建起了颇具规模的石堡。石堡上建了六座炮台,砖土结构的墙将炮台护住,里面又存着充足的粮食与水,便是万人来围攻,只需有数百人便可守住。
耽罗岛虽说不大,但也有一府之地,只凭千余护卫队,原是照顾不过来,故此,在开发耽罗之时,重点便在上陆港。开发计划是耶律楚材拟定的,以上陆港为中心,不断吸纳土人,同时移来淡水籍民与胡人,争取在三年之后,使得耽罗岛上淡水户籍的移民有三分之一。限制淡水移民速度的只是淡水本地移民有限,从运力上言,这是绝无问题的。
“气氛不对。”
甫一登陆,陈昭华便觉察得这上陆港里有些异样,寻人打听之后得知,高丽国前些时日派了使者来,扬言已经发精兵四十万,大小战船五千,若是流求不肯降服,便要将大小“夷蛮”尽数杀绝。
“这倒是有趣了……”陈昭华哈哈大笑,他见上陆气氛凝重,护卫队员与派驻于此建城的基建队员多少有些紧张,便去求见李一挝与王启年。
这二人中,王启年为杨妙真指定的耽罗岛管家,他原是赵与莒亲卫,最忠诚不过了,又跟四娘子习得好骑术,故此才被派来。而李一挝则是负责管着炮台,只临时充作王启年副手的,待得耽罗岛防御之力充足后,便要回悬岛。听说陈昭华求见,这二人都极惊讶,因为他们属于护卫队这一片,与负责民事方面的陈昭华一向少有往来。
“请他来吧,据说这一年来,他在新移民中做得风声水起。”王启年道:“他既然求见,定是有事。”
“可惜审言还在流求,否则这些政务,哪需你我操心,我们只管应付高丽人便可。”李一挝苦笑道:“本以为高丽人没那么快反应,若是再过两个月,他们便是来了,这耽罗也被我们经营得固若金汤,可此时……恰好新移民又第一次以这耽罗为中转,事情竟然都凑到了一处!”
陈昭华见得二人,施过礼之后,他第一句话便语出惊人:“二位可是为高丽人而担忧,我此来便是替二位解忧的!”
王启年与李一挝对望一眼,都觉得有些惊奇,这人话也说得特大了些。
“我在东海见着石抹官人,自他口中得知一事,二位听了,必将再无烦忧。”陈昭华笑道。
注1:蒙古太祖十四年(1219)六月,成吉思汗以花剌子模杀其使者为由,统兵二十万西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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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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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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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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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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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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