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杀,饶命,饶命!”
邓肯听得懂汉话,虽说赵与莒说话之时带着绍兴腔,但连听带猜的,他便明白自家绝对不会有好下场。他能自万里之外的开罗流窜至此,别的长处没有,求饶保命的口才却是一流的。他大喊道:“我是官员……我是贵族,我有领地,我可以用赎金换性命!”
他汉话说得荒腔走调,赵与莒皱着眉,本不欲在他身上多花时间,突然听到他又喊了一句:“我是使臣,我是大秦派来的使臣!”
大秦却是汉时对罗马帝国的称呼,此时按西元而论,已是十三世纪,西罗马帝国早被只会抡斧头的蛮族摧毁,东罗马帝国也在内忧外患之中摇摇欲坠,哪来的甚么大秦。无非是邓肯到了泉州之后,自某位好读史书的儒士嘴中得知,自已故土原来曾经被称为大秦。他见方才喊赎金没有任何用处,便又自称是使臣,此时大宋虽不象定都汴梁时那般善待周边使臣,可在他想来,对方不过是些少年,得知自己使臣身份之后定然不敢轻下杀手,至少暂时能保住性命。xiumb.com
“且等一下,你不是阿拉伯人……大食人?”赵与莒止住了李邺等人,向邓肯问道。
“感谢上帝,终于……”邓肯用赵与莒听不懂的话语喃喃说了声,然后在脸上堆起媚笑:“我不是大食人,我来自比大食更远的大秦,是我们皇帝派往大宋的使臣,被这群万恶的该死的海贼抓住了,多谢你们把我救出来,如果我禀报你们的皇帝,他必然会重重赏赐你们……”
“骗子,邓肯波罗,你这个骗子!”
一个受伤被擒的海贼恰好被从邓肯身边押过去,他一拐一瘸地冲着邓肯大喊:“你这贼厮鸟,算得什么海上好汉,俺早就该和大哥说,将你扔在海里!”
听得那人大叫,邓肯却是不动声色,只作什么事情也未发生。赵与莒看着他,心中一阵激荡,这厮虽说是在撒谎,不过看来他真不是阿拉伯人,而是来自于欧洲,此时的欧洲,会是如何一副光景?
“将他关起来,小心看着,若是他要逃跑,格杀勿论!”
打定主意留这厮一条性命,赵与莒向李邺吩咐道。李邺踹了邓肯一脚,四人将他赶往寨子深处,寻了间茅房,便将他关在里面。
当他们回过头来时,发觉那个水军引战教头林夕正一脸讪然地与赵子曰站在一起。
林夕并不知晓赵与莒才是这悬岛之上真正主人,毕竟他还只是十二岁,一向与他打交道的以前是老管家赵喜,如今在定海是胡福郎,在悬岛则是赵子曰。故此,他上岛之后,立刻寻找赵子曰,待见着赵子曰之后,还不曾开口,却被赵与莒迎头一句话堵了回去:“林教头,你帮我们找来的好护卫!”
岛中模样,林夕自是看在眼里,虽说抬出去堆在一块的多是海贼尸体,可零零散散的也有悬岛护卫与工匠的尸体在,而且四处都有哭声,码头船坞那边更是起了火头。故此,赵子曰的埋怨也就在情理之中,毕竟这么多死伤与损失,他都得向主人有所交待。林夕心中也有些惭愧,当初将那些水军子弟荐入悬岛时,他没少跟胡福郎吹嘘,这些子弟个个都是能以一当十的好手。
“这些护卫真不愧是军中子弟。”赵子曰见他不做声,又道:“若不是他们,我家这一次便要损失惨重了!”
林夕听得他这般说法,这才明白他不是为护卫的失职而发怒,竟是在夸赞这些水军子弟组成的护卫。本来看到寨中惨象,加上他对这些子弟的了解,林夕以为他们能不弃械逃走便是不错了,现在听来似乎赵子曰还对他们赞赏有加。
他忙向赵子曰细问,得了赵与莒吩咐,赵子曰将方才海贼入侵之事一一说来,对义学少年的抵抗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上一句,反倒是重重夸奖了那些水军子弟一番。躲在刁斗上只知乱射箭的被他赞成挡住了海贼主力,在围墙里弃墙不顾逃走的,被他赞为善于利用地利,便是那些吓得全身发抖连动都动不了的,也被赵子曰称赞是英勇无畏以身作饵。
这番话说得,林夕听了都脸红,可赵子曰却说得极其诚挚,仿佛那便是真相一般。
“这……这……”
赵子曰不待他说话,又接着道:“虽是我家小主人在岛上,但家主人早有吩咐,这岛上的事情由我做主,此次海贼突袭,林教头请来的水军子弟颇有死伤,凡正面受创而死者,我家给钱一百贯,家中可再纳两人入岛做工,背后受创而死者,我家给钱五十贯,正面受伤者,我家给钱五十贯,且安置于作坊之中,家中可再纳一人入岛做工,背后受伤者,我家给钱三十贯。”
他这番话一说,林夕的脸立刻就更红了。赵子曰这番话虽未点明,意思却是清清楚楚,他找来的水军子弟当中,若是与贼奋勇相搏而致死伤,那江南制造局便会从优抚恤,而若是胆怯逃跑,却没那么多好处了。
“我家给的抚恤,已经是极丰厚的了,林教头,那些死伤者亲眷,还请你多多安抚,请他们节哀顺便。”赵子曰末了又补充道。
此时江南地少人多,人命并不值钱,百贯虽是不多,却也不少,况且这些人平日里吃用都是岛上的,海贼来袭拼命护岛原本就是理所当然,故此,林夕对赵子曰所说抚恤是极满意的了。
“赵管家放心,水军中人,自有我来安抚,必叫不给贵府惹上麻烦。”林夕是个心眼通透之人,加之江南制造局一向没少了他的好处,他自觉与江南制造局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便拍了胸脯应承下来。
说完之后,另一个水军教头突然跑了来,将林夕叫到一边说话,林夕瞅了瞅赵子曰,脸上露出羞惭之色,但那水军教头催促了几句,他无法,迟迟疑疑地走了过来。
“林教头有何事尽管说,若只是些小事,小人倒是可以做主。”赵子曰见他难以开口,便问道。
“贵岛此次杀伤了六十余名海贼,他们……呃,他们……”
赵子曰在赵与莒身边已经有六年之久,他如今已经很能够替赵与莒处理些事情,这一年来,因为赵喜年纪大的缘故,管着岛的一直是赵子曰,故此,他很快就明白了林夕之意。
“林教头是看上了这些首绩?”
大宋将士以斩首为功,剿灭山贼海匪,对于承平已久的沿海制置使水军而言,确实是莫大的诱惑。若这些海贼都是水军子弟杀死,那事情便简单了,都是自家父兄,只管拿去便是。但如今很显然,杀死海贼的主力并不是江南制造局请来保护悬岛的水军子弟,而是江南制造局自家的工匠管事,他们想要将功劳拿去,多少有些羞愧。
“这虽是不情之请,还望……呃还请赵管家相助!”林夕有些吃力地把话说出来,末了补充道。
“林教头!”赵子曰果然发火了。
林夕有些难为情,他如今尚年轻,还未到那种逼贤为盗杀良冒功而面不改色的年纪,他身边的另一个教头也一脸讪然,这事情被拒绝是再正常不过的,毕竟斩杀如此之众的海贼,官府肯定要予以奖赏。
赵子曰嘿嘿冷笑了两声,又上下打量着林夕:“林教头打的好算盘!”
林夕头垂了下去,正想开口说话,他身后那教头却扯了他一把,他回过头看,随着自己来的弟兄们都眼巴巴地盯着他。他叹了口气:“赵管家,就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忙,沿海制置使的水军弟兄们都承你的情了。”
“此事并无不可。”赵子曰道。谁都没有注意到他方才看了站在一旁默不做声的赵与莒一眼,赵与莒非常轻微地点了一下头,旁人都不明白,他却明白这是赵与莒应允了。但赵与莒同时又做了个摆手指头的手式,这是在提醒他,不要那么轻易让对方得手。
若是毫无条件地将这份功劳送给对方,对方不唯不会感激,只怕会以为怕了他。
“如此多谢赵管家了!”听得事情峰回路转,林夕精神一振,这有六十余具海贼尸首,便是一船水军平分了,每人也能领着不少赏钱,象他这般的教头,更是有可能因此而升职——前提是沿海制置使中有位置给他空出来。
“且慢,我虽是答应了,却不曾……”赵子曰近乎失礼地打断他,若是换了旁人,林夕只怕立刻叫他吃老大的耳括子,不过念及军中众多子弟都得靠着这悬岛维持生计,他咽下心中的不快,强笑着道:“赵管家尽管说,只消是我们这些穷军汉能办得到的,无有不从之理!”
“此事也简单,今日海贼来袭,岛上只有五张弓,实是不够用,还请林教头向上通融,多拨几张弓至岛上才行。”赵子曰笑道。
这个要求让林夕稍有些为难,大宋不禁百姓携有刀剑,却是严禁百姓持弓的。虽说权贵豪族往往违禁,可若是沿海制置使将弓拨到悬岛上来,便要承担其责任。另一个教头却等不及,与这些贼首代表的功劳相比,十来张弓算得了什么,当下拍着胸脯应承道:“小事一桩,此事好办得紧!”
“既是如此,首绩便全由你们拿去,尸身也就带远了扔入海中。”赵子曰道。
沿海制置使的水军欢天喜地带着死尸离开且不提,到了夜里,岛上一切皆安置好了,赵与莒这才想起那个被抓着的白人,听海贼说他的名字似乎是叫邓肯波罗,莫非他与数十年之后那位马可波罗是一家子?
按着后世马可波罗记载,他是西元1271开始与父亲、叔父一起远赴东方,这位邓肯波罗,便是他一家子,恐怕也是曾祖父级别的人物了。他自然不会知晓自己后代中能出现这么一位人物,不过,赵与莒还是很想从他口中证实一些消息,只要他真的来自欧洲。
很快邓肯便被带上赵与莒面前,对于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邓肯丝毫不觉奇怪,他极是傲慢地整理服饰,还瞪了推搡他的李邺一眼,然后向赵与莒行了个鞠躬礼:“很高兴能为您服务,尊贵的主人,如果您愿意赏赐一位来自异国的使臣一些酒肉食物,那么您的慷慨之名便将随着我一起传播到大地的尽头!”
以邓肯对宋人的认识,无论贵贱贤愚,宋人皆好名声,故此,他早就精心准备好了见赵与莒时该如何说话。
“你是大秦使臣?”赵与莒微微一笑,端坐着问道。
邓肯将右手放在胸前,微微一欠身:“是,我是大秦使臣,带了极丰厚的贡品,前来朝拜东方的中国皇帝!”
“你有领地?领地叫什么名字?”
“我有领地,我的领地叫威尼斯,那是一座非常美丽的城市,就如同泉州一样!”
在说到“威尼斯”时,邓肯用的是他故乡的语言,不过赵与莒还是从音中猜出了他所说何处。赵与莒默默算了会时间,据他所知,此时欧洲虽还未产生格列高利历,不过已经开始有了以耶稣诞生之时为公元之法(注1)。
“据我所知,大秦分裂成了东西二国,其中西边那个,已经灭亡七百余年。”赵与莒有些漫不经心地道:“至于你方才所说之地,叫甚么威尼斯来着,却是一座名城,只是从未听闻它属于某个贵族……”
“卟!”
邓肯二话不说便跪了下来,他从未想过,在这遥远的极东之处,竟然还有人知晓东西罗马帝国与威尼斯!
“有些大食商人与我相熟,他们告诉我许多事情。”赵与莒冲着他微微抽动了一下唇角,仿佛是在微笑:“狮心理查和萨拉丁都死了吧,你们的教皇还在鼓动十字军东征么……等一下,我记得前些年便有一次儿童十字军……”
虽然邓肯学的汉话还不足以令他完全听懂赵与莒之语,不过连猜带蒙,他却也知道了个**不离十,听得赵与莒如此熟悉欧洲,甚至提到儿童十字军,他全身颤抖:“上帝啊,这一定是你给我的惩罚!”
能够将儿童十字军拐卖作奴隶的人,第一次在心中对上帝产生了敬畏,只不过,他的上帝如今却无能为力,保佑不了他了。他脑子里急转,若是拿不出什么可以打动眼前这鞑靼少年(注2),且不说方才冒充异国使臣之事,便是与海盗同伙便足以令他丧命。
“我知道海贼为何要袭击悬岛,我知道丁宫艾的最大秘密,我愿意成为您的仆人,象一只忠犬般死心塌地!”邓肯学着东方人的模样,深深将头磕在地上:“我知道那个大岛!”
注1:百度词条:公元525年,一个叫狄奥尼西的僧侣,为了预先推算七年后(即公元532年)“复活节”的日期,提出了所谓耶稣诞生在古罗马的狄奥克列颠纪元之前284年的说法,并且主张以耶稣诞生之年作为起算点的纪元,这个主张得到了教会的大力支持。公元532年,教会把狄奥克列颠纪年之前的284年作为公元元年,并将此纪年法在教会中使用。
注2:此时欧洲人无法区分远东汉人、女真、蒙古等诸多民族,往往笼统地称之为鞑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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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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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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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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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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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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