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歇了一会儿,算计着太后娘娘午睡也该醒了,田七去了慈宁宫,找常在太后身边伺候的宫女聊了会儿天。宫女自然明白她的来意,找时机给太后回禀了,太后一听,命人传来田七,看到这个奴才长得好嘴又甜,专拣她老人家爱听的说,于是太后很高兴,命人赏了田七。
田七从慈宁宫出来,笑得呲牙咧嘴。她摊开手掌,掌心中卧着四颗金锞子,金灿灿黄澄澄,形状像是小小的花生,上头铸着“吉祥如意”的字样。掂一掂,起码有三四两,她小心把金锞子装进荷包,一抬头,看到几个宫女太监簇拥着一个小孩儿向这边走来。小孩儿三四岁,穿一身朱红色衣服,衣上绣着流云百福图案;小脸又白又嫩,五官还未长开,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水亮有神。
小孩儿由人领着,快走近时,田七连忙跪在道路旁边,“参见殿下。”
这小孩儿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的嫡长子,也是他唯一的孩子,大名叫纪秉德,小名叫如意。小如意的亲娘是已故的孝昭皇后,她在纪衡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嫁给了他,生下皇长子没多久之后就故去。现在小如意养在太后膝下,今儿不知道是从哪儿玩回来,正好被田七遇到。
田七跪在路旁,等着如意经过。谁知这小殿下走至田七身边时,突然停下来,转了个身子,走到她面前。
田七两眼盯着地面,只见朱红色的衣袍曳地,接着面前响起了脆生生的童音,“娘——”
“……”
奶娘连忙拉着如意哄走了。
后来有人给田七解释过,说那阵子殿下新学了这个词,逮着女人就叫娘。由于他娘去得早,皇上和太后都不忍心苛责他。
且说眼前,田七被吓出一身冷汗,目送着殿下远去,心想不愧是皇上的亲儿子,果然性情古怪。不过小孩儿长得倒是挺可爱,小胖脸儿让人很想捏一捏。
她出了宫回到十三所,看到师父丁志正在她房间门口张望。
田七叫了一声“师父”,丁志回头看到她,一呲牙,把她扯过来拍了拍脑门,“听说你现在伺候皇上去了?”
田七点了点头,开门把他请了进去。
丁志便有些不高兴,“你寻着这么好的差使怎么也不告诉我。”
田七低头没答话。自从腰带事件,她对这个师父就存了那么一点芥蒂,不敢接近他,也不敢直接问他。
丁志有些奇怪,“我说你怎么了,翅膀硬了就不用把我这师父放在眼里了?”
想了想,田七决定诈他一诈,于是说道,“其实,是皇上不让我跟您说的。”
“为什么呀?”丁志眼里透着古怪。
田七一摊手,“你做的事情皇上都知道了,他要收拾你,但想出其不意。我是您徒弟,所以他特意叮嘱我,不让我和您透露。”
丁志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皇上他……都知道了?”
田七重重点了点头,一边拿眼打量着他。
丁志突然有些坐不住,他站起身,在房间内来回走着,脚步越来越快,一边走一边说道,“怎么办,怎么办,这下完了……”
田七心口有些发凉,“师父,那个人……真的是你吗?”
“是我,确实是我,”丁志看向她,复又凑过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皇上是怎么发现的?”m.xiumb.com
田七觉得他这是明知故问,于是指了指自己的腰带。
丁志一拍拳头,懊悔道,“唉,我就知道。我跟你说,我当初就不该送给绣仪那条腰带。你说我送什么不好,送首饰,送古玩,哪怕送两个金元宝,也比送腰带强。”
“不是,您等会儿,这跟绣仪有什么关系?”田七有些摸不着头脑。绣仪是御前女官,师父送她腰带干嘛?
丁志一愣,“不是绣仪?难道我跟绣春的事情也被皇上发现了?”
“……”田七终于明白丁志在说什么了。绣仪和绣春都是乾清宫的宫女,看样子师父和这俩人都有勾搭。她扶额叹气,“师父,我说的不是这个。除了绣仪和绣春,你就没送过别人腰带?”
“还有慈宁宫的……”
田七终于忍不住了,打断他,“我呢!你就没送过我特殊的腰带吗?”
丁志用一种非常恐惧的、完全是看变态的眼神看着田七。
田七无力叹气,“师父……”
丁志突然说道,“田七,原来你暗恋我。”
“……”
“你不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偏喜欢太监这也就罢了,可是我是你师父。”丁志一本正经。太监或多或少都有点变态心理,但是自己这徒弟变态得很是别出心裁。
田七也看出来了,师父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勾搭宫女之上,他大概也不会志存高远到搅合进宫闱厮杀里去。
于是田七放下心来,把事情简略地跟丁志说了。
丁志听罢,吓得头发几乎立起来,暗暗为田七感到后怕。但他是个没主意的,田七也不指望他给出什么好建议,眼下把话说开了,去掉嫌隙,也就达成她的目标了。反正谋害皇嗣这种事情,无论是她还是丁志,都没能力追查。
把师父送走之后,田七又掏出她的金锞子来把玩,玩儿了一会儿,便拿着金锞子去找王猛炫耀。
田七站在王猛卧室门口扣了几下木板门,一个鼻青脸肿的小太监给她开了门,她客客气气地说道,“麻烦您,我找王猛。”
那人答道,“我就是王猛。”
田七:“……”
她捧着王猛的脸仔细看了一会儿,终于从这种孙悟空到猪八戒一般的进化中找寻到几丝属于王猛的气息,于是她有些意外,“你怎么弄成这副样了?”
王猛听到田七问,立刻委屈得眼泪直打转,把缘由跟田七说了。
原来之前田七给他的那一百两银票,他还没用就被偷了,后来问同屋的人,说御马监的孙大力来串过门。王猛留了个心眼,先去兑银子的票号,给小伙计塞了点钱,打听了一下,果然得知孙大力来这里兑过一百两银子。
王猛去找孙大力质问,结果孙大力倒打一耙,反说是王猛偷了他的钱,还把他打了一顿。钱自然也没追回来。
然后他就成这样子了。
田七听了,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你怎么就那么窝囊呢!”她说着,也想照着王猛的脸打几下,可是举着手瞄了半天也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只得垂手作罢。
王猛耷拉着脑袋,“对不起……”
“对不起有个屁用!”田七愤愤瞪他。她一点也不心疼人,纯粹是心疼钱。一百两银子,攒了好久呢,连个响儿都没听到就没了,还是被抢走了,怎么想怎么窝火。
御马监的孙大力她认识,这人好吃酒好赌钱,名声很不好,但是他师父是淑妃跟前的红人,所以孙大力也就跟着有些嚣张,喜欢欺负人。
这孙大力本名也不叫孙大力,只因他力气很大,所以被人取了这么个诨号。
总结:这是一只有靠山的、武力值很高的坏蛋。
田七摸着下巴,看看王猛,再看看自己,终于悲伤地发现,他们俩绑在一起也不够孙大力练手的。
所以说王猛敢找孙大力当面理论,也算是有胆色了。
不过他这个方式有问题,田七摇头,明知道对方嚣张又厉害,还硬往上撞,不是找死是什么。
在紫禁城里头混,田七其实是个特别能屈能伸的,但那也要看对象,没必要缩脖子的时候就完全不用白吃亏。最重要的,这是关乎一百两银子的大事。
孙大力又不是什么腰杆子多硬的家伙,淑妃了不起啊,她田大爷还是伺候皇上的呢!
田七一边自己给自己鼓舞士气,一边在屋子里来回转悠,憋坏水儿。
对付无耻的人,你得比他更无耻才行。
王猛适时地问了一句,“那现在怎么办?”
田七顿住脚,“先把钱要回来再说。”
王猛无法深刻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是看到田七表情阴森,他也就不敢再问。
俩人吃过晚饭,去了孙大力的住处,这小子果然又在聚众赌博。
孙大力看到王猛进来,以为这小弱鸡又来找茬,不过反正他不怕,大不了再打一顿就是。田七怕孙大力看出她和王猛的交情,所以故意晚了一步进来。进来一看到牌桌摆上,笑嘻嘻地挤上来要玩儿会儿,怕别人不带她,她把今儿才得的那四个金锞子拍在桌上。
孙大力果然两眼发光,让人给田七腾了个地方。
田七其实不太喜欢赌钱,她总觉得赌钱容易散财,甭管是输是赢。输了吧,想扳回来,于是折进去更多;赢了吧,钱来得太容易,花起来就不心疼。
而且她也没有逢赌必赢的本事。赌钱一看心眼儿,二看运气。心眼儿她不缺,可是运气这东西没准儿,逢上倒霉的时候,越算计输得越多。
这会儿坐在赌桌上,她的主要目的也不是赢钱。
几人正在玩儿的是四人一桌的推牌九。孙大力之前连赢了几圈,桌上玩儿家已经换了两拨,一个个两眼发红地盯着赌桌,恨不得立时翻盘。
但是孙大力越玩儿越手顺,没一会儿,弄了个“天牌”。
天牌是牌九里第二大的牌,仅次于“至尊宝”,由两张十二点组成。孙大力翻开牌,笑眯眯地拱手,“各位兄弟,又对不住了。”说着便伸手要钱。
“你等一下。”田七制止了他,这一句话,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向她。
“怎么了?”孙大力问道。
“我刚才就觉得你不对劲,别是抽老千吧?”
孙大力恼怒地重重一拍桌子,“玩儿不起就别玩儿!输几个钱就唧唧歪歪,敢说老子抽老千?大家伙儿的眼睛可都亮着呢,你们说,我到底有没有抽老千?!”他说着,向四周望了一圈,等着别人给他说句公道话。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相反,大家都怀疑地看着他。抓到好牌的人容易遭到羡慕嫉妒恨,人们感情上也有点倾向孙大力是用了不正当的方法。
孙大力更加愤怒,抓过田七就想轮拳头。田七故意往牌堆里一推,几张未发的牌被翻过来,其中一张落在桌面上,颠了几颠,牌面上六红六白,正是个十二点。
十二点的牌一共就两张,孙大力的天牌占了两张,那么现在怎么又冒出个十二点?
这不是抽老千是什么?
由于之前那层嫌疑的铺垫,大家理所当然地认为确实是孙大力抽老千。赌徒们都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这会儿发现自己刚才输钱完全是对方使诈,于是群情激愤,蜂拥而上把孙大力按在地上猛揍。
田七早给王猛使了眼色,俩人把桌子上孙大力的钱一通扒拉,又按着孙大力翻了个遍,揣着一堆银钱跑了。
这边孙大力也已醒过味来。而且他果真不愧“大力”之名,在被几个人围殴的情况下还能突出重围,追着田七出来。
“田七我操/你大爷!”孙大力边追边怒吼。
后头有看热闹的人扬声喊道,“你拿什么操啊?”
“你他妈给我站住!”孙大力又吼。
田七心想,我他妈就不站住。她和王猛暂时也不敢回自己房间,干脆跑出了十三所。
十三所和紫禁城就隔着一条路。孙大力追到门口,眼看着他们俩跑到路上,他想也不想地抄起手旁一个木凳扔过去。木凳在空中划过一道曲线,直奔田七的脑袋。田七回头一看,故意放慢脚步,等着木凳超越过去。
于是那木凳越过田七,打着圈向街角一个白衣少年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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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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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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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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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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