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婠婠简短明晰的说清楚遁四门之事,赵子暄很是静默了一阵,而后问道:“明姐姐准备如何查?”
婠婠道:“我不擅长这些,查案这种事情自然还是交由擅长的人来做。总不能因为疑心四门里有细作,就因噎废食的不用锦衣捕快。”
赵子暄又是默了一阵,道:“确是不能因噎废食。”
他说这话时神情飘的有些远,好似另有着所指。略顿了顿,他又说道:“除了四门,这北都上下的大小官员也需要查上一查。天门原该做什么,就还是做什么罢,只隐秘些莫教人察觉。”
婠婠疑心自己是理解错了,看着赵子暄一时没有答话,心中反复的琢磨着他这话是不是另一种意思。明明先前要撤去天门这个职能的人是他啊。
赵子暄见她这般神情,自嘲一笑道:“从前不屑的事情,如今发觉万般有用。从前厌恶的手段,如今使的最为合手。明姐姐,我发现我几乎活成了那个我最讨厌的人。”
婠婠续满一盏茶给他,道:“欲予动容,必入其中。欲达高峰,必忍其痛。”
赵子暄一怔楞,“这话不像是明姐姐能说出来的。”
婠婠点头道:“的确不是我说的,是程武说的。”
相比于解释翻译那一串外国谚语,自然是将这话栽到程武身上比较容易,想来他作为一个抄袭狂也是十分愿意的。
赵子暄道:“原来如此。——明姐姐曾与我说过,当一个人力量足够大时,就能让自己过得舒心些。”
婠婠想了片刻,道:“每个位置都有每个位置的烦恼。农人烦恼谷价收成,小贩烦恼生意不够好,书生怕屡考不中,将军恐战事失利,就连闺阁小娘子都会烦恼胭脂的颜色不够合心。
人生来就会有烦恼,哪怕你不自找,烦恼也会来找你。一个人的力量足够大时,起码还可以选择自己要去烦恼些什么。”
赵子暄端起茶盏来,道:“鲜少听到明姐姐说这样长一通道理。那明姐姐会烦恼些什么?”
婠婠道:“很多,差不多每天都不一样。”
赵子暄颇有些意外,顿了顿又道:“每天都不一样,就说明那都不是什么正经值得烦恼的事情。不然也不会过一宿就变。”
婠婠笑了笑,正色道:“官家嘱咐的事情我会尽快去办——朝里谁最能说大道理?”
赵子暄想了想,道:“御史中丞周冉。”
婠婠道:“御史中丞应该也不是很忙罢,我想向官家借此人一用,不知官家可允?”
赵子暄立刻道:“有何不可。”
婠婠起身道了谢后,又说明道:“我想借那位周大人来四门说教几日,不管他要说什么,只要将那有可能存在的细作给说动了,说的他们再也不想作乱就好。”
赵子暄笑道:“说教能有作用?”
婠婠道:“便是没作用,可也没有什么损失。”
赵子暄笑了一阵,饮尽了盏中的茶水后道:“近日事忙,我需得快些回去,这便走了。”
如今他这身份,既说事忙那便是忙,婠婠自是不会客气的挽留。她起身来送出赵子暄时方才发现,他又是只带了两三随从便简装出宫。
他这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也没说什么正经事情。难不成就只是为了亲眼看她是否无恙?
不管是因着他与前主的情谊,还是什么示恩之举,他这举动都会令人觉得心中微暖。婠婠瞧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就忽然的想起了延圣帝。
延圣帝在她的面前,从来都是那种令人微觉暖意的长者。哪怕他脾气很大,哪怕他动不动就要罚人薪俸。
立在这初夏的微风里,婠婠忽然就思考起人生道理来。她想,大抵人都是个多面体,在不同的时间,在不同的对象面前,就会呈现出一面面截然不同的模样。
便如延圣帝。
婠婠感叹了一番,回到屋子里又仔仔细细的将那两叠卷宗瞧了一遍,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空气里隐约泛起股炖羊肉的味道。
婠婠走出屋子来,抬眼便见到门外戳着道黑影。她骇了一跳,下意识的将手搭在刀柄之上,向后闪了几步定睛一瞧,居然是夜远朝。
婠婠松了口气,道:“你走路能不能出点儿声音?”
夜远朝道:“习惯了。”
婠婠重新迈出门外,深深了吸了口气而后循着那肉香味走去。她行一步,夜远朝亦行一步。她出院子,夜远朝亦出院子。她转弯,夜远朝亦转弯。
婠婠终于停了下来,扭头道:“想打架直说。”
夜远朝斜睨她一眼,道:“你要死也只能死在汴京。”
婠婠对于他的说话方式倒也习惯了,滞了一瞬后道:“所以在我回到汴京前,你不能让我死。你这是要护我安危?”
夜远朝没有说话,面上的神情却已然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婠婠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很闲?”
夜远朝道:“训练新暗卫也不需我亲自去。”
婠婠疑惑道:“只是训练暗卫?你该还有别的事要做罢。”
夜远朝用那种看傻子的神情看着婠婠道:“暗卫不同其他,这北都中谁敢安心的用?”
婠婠破天荒的没有因为他那眼神反击。她只默了一瞬,道:“相比起来,你难道不觉得顾长生更需要你。”
夜远朝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也没离开。
婠婠挥了挥手,道:“随便你吧。”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一会儿,便转到了大厨房中。
热腾腾的一大锅羊肉是专门为着婠婠炖的。除了羊肉,还有许多或是油润润、或是水灵灵的菜色,每一种都是婠婠平素之喜好。
那样长一段日子没有好好的吃上一顿正经饭,此刻婠婠等不及饭时便抄了碗筷捞起块羊肉来吃。
她匆匆的将羊肉拔成几小块,吹凉了塞入口中。咀嚼了几下后,便就不那么急了。
她又一下没一下的嚼了一阵,咽下去也不觉多少快乐。
羊肉是特意选择嫩乳羊,炖肉的人还是从前的那位。味道似乎也没有变,依旧的软嫩鲜香,丰腴浓郁。可不知怎么的,吃到嘴里并没有从前那样的满足感。
她竟觉得这喷喷香的羊肉带给她的满足感,还远比不上一锅煮糊的粥。
她怕是当真的是越陷越深了,深到了味蕾和胃的满足都不能够填补心的不满足。xiumb.com
婠婠将碗筷一推,挫败的把额头抵在了桌面上。
喜欢便在一起,多么简单的事情。心爱的人也心爱着她,多么幸运的事情。
怎么就成了眼下这局面!
婠婠用额头在桌面上敲了几下,万分懊恼着几年前的胆怯。这下好了,许久的见不到心爱的人不算,连吃东西的快乐居然也难享受了。
一旁的几位见她这举动非惊既呆,反应最快的还是炖肉的那位。他一个纵身跳到了婠婠身边,扯着个大嗓门慌慌张张的道:“大人,您、您这是......烫着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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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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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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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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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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