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殷雨意比雨水率先来到秋日的京城,已在禁中盘踞了数日。如果说禁中别处的雨意是来自久熏不干的衣裳,檐下嘶哑的铁马,芙蓉塘外的轻雷,那么东宫的雨意却是来自殿下的白玉石阶。秋雨阴冷的潮意伴随着地气,催生出春夏皆不可见的青苔,薄薄覆盖了延祚宫阶脚间的缝隙。青苔的湿润绿意四散开来,渗入了底层石阶上细如发丝的裂痕,而雨意便透过这些如有生命般的绿色发丝穿过宫人们的丝履,至于足底,至于心中,使人的心情也一样湿漉漉的向下垂坠。
这几日长沙郡王被文债所累,不能时时与皇孙相伴,皇孙最大的乐趣便是在阶下等他之时,伸出一根手指去戳地缝中生出的绿苔。绿苔是柔软的,却似乎又蕴含着无限的刚强,只要撤回压迫,它们最终都会回复原状。这样单调的游戏,皇孙常常独自玩得不亦乐乎。梳妆完毕的太子妃谢氏一步步走下玉阶来,看了他小小的身影片刻,这才走上前去,站在他身后,温声问道:“阿元又在等你六叔了么?”皇孙连忙起身,低着头叫道:“娘。”太子妃取出自己的巾帕,替他擦了擦被苔藓染绿的手指,笑道:“你看又来弄这些脏东西,娘说了多少次了。”又吩咐道:“快带皇孙回阁去更衣。”看到几个宫人携他去了,这才回过头来,拉下脸斥责服侍皇孙的几人道:“我曾嘱咐多次,皇孙年纪尚小,正是喜欢四处玩闹的时候。你们就是不肯用心,这腌臜东西抹在皇孙手上倒也罢了,只是岂不闻病从口入,饮食时若有个不慎,竟被带进腹内,再引起腹疾,看你们如何担待?”几人皆跪地低首不敢言语,好在这边皇孙已经换好了衣裳,被人抱出阁来,太子妃这才打发几人起身,携了皇孙和一干人等向东苑而去。www.xiumb.com
吴良娣是皇孙生母,分位在太子妃妾中仅次于妃,所居宫室规制与所食俸禄也仅次于妃。进得门来,只见偌大的庭院中满园杂花蔓草,因为主人慵懒,素日缺少整顿,生长出一派繁华气象,那池馆间的萧索之意便也随着这无心打理的繁华四下蔓延,反比外间更显秋意。两个宫人长日无聊,正站在檐下闲话,一人道:“今年这燕子筑巢筑得草率,燕泥只管一块块的向下落,前日我路过这里,好巧不巧正拍了我一头,只得又回去炖水洗浣了半日才罢。不如几时找根竹竿索性把它挑了算了。”一人道:“我劝你休做此不积德的事情,那老燕是带着两个雏子走了,只是明年春天还要回来的,到时找不到歇落的地方,岂不伤了它一家的心?”那人冷笑道:“知道你是菩萨心肠,只是那燕雏今年早长大了,嘴角的黄儿褪了,腰腹上也白了,羽翼也丰了,你道它当真明年还会回归旧家来?”正说着一眼看见太子妃和皇孙一行人进来,忙嘱咐同伴道:“你快进去告诉一声,太子娘娘来了,我自去迎候,免得又如前次一番好口舌,说我等只会偷懒。”一面已经绕过那满园花草飞奔向门前去了。
吴良娣听说太子妃前来探视,在榻上挣扎着也想坐起来,忙被太子妃一手按住,道:“我只是带阿元过来看看你,你这般的身子,还与我多什么礼?”又转身对皇孙道:“阿元还不和良娣请安?”皇孙便上前半步,伏在她榻前磕了个头,口道:“臣萧泽给吴娘子请安。”吴良娣忙道:“皇孙快请起来吧,这地上湿冷,千万莫受了地气。”又想吩咐宫人去取些蜜饯果子来与他,却又不知阁内所存果物是否新鲜,他是否爱吃,吃了可好,便索性闭口不言。太子妃在榻前椅上坐下,又将皇孙抱在怀中,问道:“这几日有些湿气,天也冷浸浸的,本想着请殿下的示意,在你这里先笼个炭盆,又怕水汽太重,打在炭上,生起炭气来,反于你不宜,倒不如还是夜间多添两件被子罢。”吴良娣忙辞道:“不必了,我很好。”只说了几个字,便觉得气堵,忙将头扭转过去,掩着被子咳了半日,太子妃知道她并非失礼,却是怕病气沾惹到皇孙,暗暗叹息,又问她的近身宫人道:“良娣吃的参还有么?若吃完了只管差人去问我要。”那宫人回道:“还有三四支,娘子一直在吃,今日气色比往常也好了些,白日里好的时候也能靠着坐一时半刻的。”太子妃只见她因适才一番咳唾,两颧上已泛起一片潮红,更衬得脸色蜡黄,想起数年前几人讥笑她“施粉太白,施朱太赤”一语,心下也微觉恻然,只管用好话安慰了她几句。吴良娣只是摇头道:“娘娘对我一片情义,我早已心领。只是我这病自己心里也清楚,大概是撑不到明年燕子回来的时候了。”太子妃劝道:“你久病不走动,才会整日的乱想。只不过是我说你,你若总是这般想,便吃到了仙药,又岂有用处?”吴良娣叹息道:“我原是如草芥般卑微之人,一步登天本已该折寿。又蒙娘娘不弃,施大恩于我母子,我眼看着皇孙长成,便是今日去了,也算不得有憾了。”太子妃见此次见她,她嘴中尽是不详之语,也暗觉心惊,遂岔开这话笑道:“说起阿元来,陛下前些日子还夸他小小年纪便聪明孝顺,疼爱到不成。你梢有些心气,也该看着他再长大些,到时母凭子贵,也不枉了你为生他落下的这一身病。”吴良娣却只听见了前半句,眸子里也微微聚起些光来,只管呆呆的看着皇孙,眉眼间尽是温柔,半晌才道:“这些都是依仗娘娘的恩德,妾心中衔感不尽,只能等到来世做牛马走来报取了。只是还请娘娘恕罪,妾只觉身上有些乏了。”太子妃点了点,起身道:“只管说话,劳累到你了。你安心好好休养,我过几日再带他来看你。”吴良娣在枕上微微摇头道:“不必了,我这久病之人住在地方,不好总教皇孙下顾,只怕会折了他的福气。”
太子妃也不知再当说些什么,只又细细嘱咐了她身边宫人好生服侍一类的话,又道:“到了明年春上,也该好好把这园子整顿整顿,草木生得太盛,挡了日光,病人照不到阳气,心中岂能顺畅?”这才携着皇孙去了。
吴良娣依枕看着皇孙离去,半日方突然问道:“你们看皇孙是不是长高了一些?”只是气息微弱,周遭并无人听见。她不得答复,便将目光转向枕畔的一只小小红木匣子,嘴边不由挂上了一个浅浅笑容,带出颊边一只若隐若现的漩涡,倒如做少女时一般清新动人。
一时太子妃去远,时间也已近午后,只是天色阴沉,也无可分辨。适才檐下那两个宫人到后堂去为吴良娣煎药,见四下无人,遂又低低闲话道:“我看太子娘娘对咱们娘子也算是一片真情了,娘子病了这几年,开始倒还好,到了后来看娘子好不了了,别处阁子便连鬼影也不曾再过来一个。”那个要挑燕巢的宫人冷笑一声,道:“你又懂得些什么?我看她隔三差五来,大约是想看看娘子还能活多久吧。你不知道,她自打前年滑过一次胎之后,太医就说……”遂靠近她同伴耳边私语了几句,那同伴讶异道:“果真如此?”那宫人笑道:“既如此,殿下便不会再有嫡子了,陛下又如此宠爱皇孙,待陛下万岁之后,殿下接位,皇孙既是长子,必然便是储君,到时嫡母外若再有个生母,那可多煞风景。”她的同伴想了半日,摇头道:“你说的也算有理,只是我是听说太子娘娘对皇孙却是真好,我也偏不肯像你那样把人人都往坏了想,连只燕子的心思都被你都想歪了。”那宫人只觉她与自己相较,实在智识短浅,不由嗤之以鼻,笑道:“你愿发梦不醒也随便你,只是休怪我不曾提点你,过两年若是咱们娘子果然没有了,你又该作何打算?到时候分派到别处宫苑,看那里的人容不容得下你,到时倒不怕你把人人都想成好心了。”她的同伴摇头道:“有一日便算得一日,谁还能计算那么长远,你却说说你的打算。”那宫人怅然了半日,道:“只可惜咱们娘子多病,殿下便连这阁内都未进过半步,像她这般的际遇便是再也没有了……”她的同伴看她面上神情,推了她一把,笑道:“你倒还说我镇日做梦?”又道:“非是我愿意僭越犯上,只是殿下如此未免也太薄情了些。”那宫人道:“你明白什么?远的不说,你可知道这后头有个姓顾的孺人,本是万般宠爱在一身,一朝有了恶疾,这不丢在一旁好几年了么?他们男子家个个如此,要怪也只能怪娘子的身子太不争气。你还真当世上有荀……荀粲那样的男子么?”她的同伴奇问道:“谁是荀粲?”那宫人道:“这是几年前昭训她们来看娘子时说的故事了,荀粲就是……”正要说,有人从前来催问汤药,便各自闭口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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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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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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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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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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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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