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安县的酒楼大多已经将门面修葺装饰,还有在自家门前扎了彩绸的,打眼望去,一整条街上都焕然一新,连过路行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欣的笑容。
店里没有多余的闲钱供他们攀比门堂,但扯一个新幡子的钱却还是有的,鲜艳亮丽的写着“食”字的幡子扬在风中,看得余锦年心情都爽朗了。他又跑到临街的木匠店里,买了几根木条和几块薄木板,都是剩下的边角料了,也不值什么钱,只花钱令木匠师傅按他的要求,给木条切出了榫头榫眼和一条奇怪的凹槽。此外,还买了几个月团模子,都是刻着月纹、花草、兔子等图案的,和外面那些大酒楼里的福禄寿喜月饼相比,清新可爱多了。xiumb.com
季鸿因身体不好,被迫留在家里看店,他站在柜台后等了很久,远远看见少年抱着一堆木头回来,忙迎出去,接过两根:“这是做什么?手都磨破了。”
余锦年笑着把木条木板扔在店门口,弯腰摆弄拼装起来,几根木条穿插好,插上木板,就成了一个小立牌,就是咖啡店前经常见到的那种,上面写上当日特惠或热卖套餐,摆在路上,一眼便知。
这东西在余锦年的世界随处可见,在大夏朝却是没有的。就算是季鸿看来也很是新奇,他方才看着少年用力敲打着木架的榫卯,很想帮一帮,却不知从何下手,只是这样一走神,余锦年就已经拼好了,还从兜里掏出一块白善土来。
白善土俗称白土子,是个神奇小白块,中药名叫白垩,能治女子血结、男子脏冷,但它又不仅能治病,还能用来洗衣、作画粉,且量多价贱,到处可见其踪影。
季鸿正不知他买了这白善土有何用,就看余锦年挑出一块小的来,直接在木板上画起画儿。
其实,余锦年只是把它当做粉笔用了而已,毕竟白善土成分主要就是碳酸钙,想来和粉笔也没太大区别吧……他本是想叫季鸿在立牌上写个“预售月饼”字样的,又想到也不是人人都认字的,便决定画个月饼在上头,明了好懂,岂不是更方便?
月夕日前后家家都在制作月饼,有自吃的、售卖的,烤制月饼的香味能绕得满城两圈不散,余锦年虽也能做些所谓的养生保健的月饼馅儿来,但价格定是会贵上去,也许会有些富人觉得稀奇,买一两个来尝尝,倒不如薄利多销来的赚。
月团是要做的,但却不能做得和其他家一样。
余锦年将立牌摆好,便钻进了厨房。
先取了糯米粉、小麦粉、粘米粉和糖粉,盛在一个海碗里,加入新鲜牛|乳|和油——这油须得用没有香味的籽油豆油之类,若是用的花生榨油则自带香气,反而使月团本身味道不佳——将两个碗的水面搅拌均匀,过筛滤滓,静置一炷香,然后上锅边蒸边搅,制成顺滑粘稠的面糊。冷却面糊的时候,他又炒了一碗手粉,这是用来洒在手上案上防止黏面的。
面皮有了,就该做馅了。
除了清欢小娘子点名要的莲蓉馅儿,余锦年还做了许多其他馅料,甜的有红绿二色细沙馅,粉粉娇娇玫瑰馅,以及枣蓉、紫薯、黑麻,还有大夏朝人最爱吃而余锦年恨不能将之踢出月饼界的五仁馅儿。另有咸的两款肉松馅和火腿馅,细细数来竟有九、十种。
前头有季鸿照应着,余锦年自己却也忙不过来,便把穗穗也提了进来,帮他揉面团和馅团。
小丫头手巧,揉的团子都一般大,很是让余锦年放心。
而他却不知前头早炸开了锅,他在后面用牛|乳|蒸皮,用各种蔬果熬馅,香味早飘到前堂去了,此时一群食客正探头探脑地张望,使劲地嗅着从后院飘来的气息。
“这是什么味道,又甜又香,是月团么!”
“我还道是闻错了,你们看,年哥儿这门口立了个小玩意儿,上头画的可不就是月团?”
“哟,这东西真有趣儿,赶明儿在我家糖铺子前头也立个!”
众人说笑一阵,便有几个已经掏钱出来,准备就在一碗面馆这儿订月团了,也有一些新客见余锦年店小破旧,并不信赖他的手艺,更愿意去买大酒楼食肆做的招牌月团。
甚有人嘲笑道:“这样破落小店做的吃食,你们也不怕吃得虫子进去。”
季鸿闻声看了一眼,是个衣着鲜丽的小公子,因刚才那会儿人多,也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身旁还带着两个家仆,而且在中秋这样的天还在摇扇子,好一副富家做派。
“哎呀!这桌上怎还有蚂蚁!不会锅里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他这么一叫,使得几个原本想订月团的人也退缩了。
“吃什么。”季鸿八尺身长,站在小公子面前宛如一堵高墙,垂首冷目,更是看得人心里发寒。
小公子被吓了一瞬,很快就被面前男人的相貌吸引去了,一时惊为天人,语塞道:“你,你这里有什么?”
季鸿冷言:“墙上挂着。”
小公子这才扭头去看,果然墙上挂了一圈小木牌,上面写着些诸如炒银牙、烧茄、凉拌藕之类的寻常菜色,与眼前的美人比起来,简直是粗鄙得难以入目了,他很是不屑地嗤了一声:“就这?”他盯着季鸿看了好几眼,心里一热,问道:“你叫什么?”
“不吃送客。”季鸿不答,扔下一块东西就转身要走。
小公子低头一看,竟是块抹布:“你——!”
“不识抬举!”旁边家仆先拍了桌子,“你可知我家公子是谁?!”
小公子是听下人说,城西一个破落面馆里来了个举世难见的大美人,这才屈尊降贵地跑来看看。美人美是美了,却说话含枪带刺的,还得抬出身份来吓他一吓才管用。他自得地展开折扇,等着季鸿与他斟茶道歉,那扇是花了大价钱从京城珍宝楼买来,象牙作骨、绫绢作面,扇面绣样出自时下最好的御供京绣坊,金丝银线绣得沁雪白梅,背面落一小诗。
季鸿看着那诗,觉得有些眼熟。
“……”不,是非常眼熟。
这小公子年纪虽轻,却自诩风流倜傥,是倚翠阁、莳花苑中的常客,端得是男女不忌、荤素通吃,又生得圆脸杏眼,颇令人喜爱,家中有钱善挥霍,在信安县算是属螃蟹的。他见季鸿盯着自己的金丝雪梅扇一直看,便以为季鸿喜欢这个,他素来喜爱美人,更何况是季鸿这样翩然出尘的,这样的美人正是带点刺儿才好呢,当即大手一挥想赏他去。
不过话还没说出口,小公子眉间一苦,转而从腰间扯下一枚乌玉:“这扇是青鸾公子亲笔提诗,我自己还没捂热乎呢,不能赏你。不过这枚乌玉乃是胡番商队带来的,也是好东西,就给你玩儿了!”
手下家仆见自家小公子如此豪爽,将珍贵乌玉赏给了一个面馆伙计,都捂着胸口觉得喘不过气来。不过转念一想,自家公子撩拨的人多了去了,随手赏出去的珍宝也不计其数,一枚乌玉也不算什么了。
季鸿看也不看那黑漆漆的玉,反而冷笑一声:“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若是能看出它是好东西,还用得着在这破店当伙计?”小公子挑起眉梢,俨然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斜着眼睛去瞄季美人,“美人若是缺银钱,便去城东姜府找我,我定不会亏待了美人的。”
他往常喜欢的不管男女,都是些绵软可人的小黄莺,还没碰过冷韵冰胎的人儿,这样一看,季鸿更是如仙子下凡,孤高清冷惹人心动,顿时觉得把以前那些莺莺燕燕全拿出来,也比不上一个季鸿耐看。
只可惜个子有些高,不过高也有高的好处,花样更多不是?
人还没摸到手,姜秉仁已是想入非非,一双杏眼滴滴乱瞄,在季鸿屁|股上打转。
怕是季公子这辈子也想不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人敢觊觎他的屁|股。
“——少爷,少爷!快走快走,老爷回家了!”
又一个家仆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姜秉仁闻言脸色顿青,嗵得站起来,简直如老鼠见了猫一样了,边慌乱地往外走边追问:“怎么回事,爹不是去府城了吗,怎么现在就回来!”
“不知道啊,好像是那边生意出了岔子,所以提前回府了。”
“怎么不早来叫我!”姜秉仁将用来显摆的折扇插在腰间,撩起衣摆就要跑,出了门还不忘回头朝季鸿眨眼,喊道,“记得来姜府找我啊!”
季鸿:…………
姜秉仁走了没多久,穗穗就跑出来,扯了扯他的衣角,又指指后厨。
小丫头不知吃了什么,嘴上一圈都是白|粉,季鸿拿袖子给她擦去,问:“是锦年找我?”
穗穗唔一声,点点头。
厨间已经摆满了各色馅料盆子,还有做好了的糕点,季鸿走进去都不知该从何下脚,但奇异的是厨中并无烤制月团的火炉,只有一锅面汤咕噜咕噜烧着,少年脚边的瓷盆里还有几个五彩斑斓的面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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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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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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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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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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