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之间达成了一种默契,就是谁都别在对方身上寄托希望。他只是在完成魏家的委托,而我只是找个地方躲开其他让我糟心的人和事。
对于这段往事,宋大夫本人颇为得意,他说他没怎么逼我,就把我提升到了现在这副差强人意的水平。我虽然嘴上没有反驳他,心里面却大是不以为然,我一直认为让宋大夫给我开蒙是我最大的不幸,他为我打开了很大很大的眼界,却没能教给我相匹配的能耐,从那时候起,我看见了上方遥不可及处的青天,也看清了脚下的泥淖。
我与宋大夫简单用完朝食后离开村子,在村口我又看到了二枝,她远远地望着我们,似乎正要跟过来,但等我第二次回头时,已经找不到那妇人的踪影了。一路上老宋都没怎么说话,这实在很不寻常,要知道大夫有一张闲不住的嘴,他喜欢串三姑六婆的闲话,却死不承认自己是出于无聊,所以他总是想要强行从鸡零狗碎中滤出大道理来。以至于我过去一直以为,他的残疾一定跟那张嘴脱不了干系。xiumb.com
今天大夫在回家路上只问了我两个问题,两个问题都是有关浩气盟的。直到我说庾冰一行是因为王遗风爱侣之死,被萧沙引来此处,老宋的表情才舒缓了一些,但随即他又歪着嘴连连摇头:“不对劲啊。”
“怎么不对劲了?”
“当初’血眼龙王’在天王殿里被囚禁十八载,都不肯说出杀文姑娘的真凶,如今他会这么容易就告诉王某人吗?”
“也许他是想跟王遗风讲和?”我随口猜测。
“不会有傻瓜想要跟王某人讲和的。”大夫咕哝着说,“你不明白小子,那个人……不懂原谅。”
此时我们已经走到村外,迎面看到的,就是潺潺淌过的剪子河。它跟我印象中一模一样,水流中带着一股无法解释的沉重感,仿佛在暗色的河面下方裹着大团铅砂。
我忽然不可遏制地很想再下一次河,那个当初跟剪子河搏斗的少年在我的心里蠢蠢欲动。我看着水面倒影中自己的模样,那张脸微妙地让我感觉陌生,少年已经离我远去了,但我肯定还没有老到一无是处,肯定是这样。我这个人已经荒废太久了,我应该抓紧再游一次。
回到宋大夫家里时,天光已过晌午,大夫迫不及待地生起地炉,一边还招呼我,帮他把去年的旧醅拿出来烫一烫:“还剩最后两口,正好现在给咱们爷儿俩暖暖身子。”
小酒坛子还是藏在榻下,这么多年来老宋从来没有给它换过地方。坛口没有封住,仅仅盖了一盏破碗,揭开碗,一股酸腐味直冲我的鼻子。看来这最后两口,老宋一定“剩”了很长的时间。
刹那间我的眼眶阵阵发热,儿时那些岁月仿若昨日。那头老宋又催促了我几句,我口中应着声,从怀里取出绿瓷小瓶,将瓶中的药末倒出小半在坛里,略一思忖后觉得不妥,于是又倒出大半。
我一定是投得太多了,药末并未全部化去,反而让浊酒变得越发浑沌不清。我心怀忐忑地把酒捧到地炉前,大夫还是老样子,只看到酒坛,他眼里就已生了三分醉意。
我把酒坛子挂在炉上,不多时,里面便已经“咕噜噜”地翻起绿泡,让我一阵阵恶心。“还记得你小时候偷我的酒,被我抓住打了一顿的事情吗?”宋大夫看着滚涌的稠浆,心不在焉地问我,“那是我唯一一次打你。”
“记得,”我没好气地回答,“老实说,喝第一口我就后悔了。”
老宋噗嗤一笑,抓起鞋子轻轻扔到我身上:“你还说风凉话!在这种地方,能有口酒喝你还想怎么样?”然后他轻叹一声,火光映照的老脸上写满惆怅:“老宋我以前也是风光过的,不骗你,有吃有喝,大鱼大肉的日子我也尝过。”
“那你怎么能受得了这个?”我敲敲酒坛。
“人是会妥协的。一开始你闻都不想闻一下这破酒的味道,然后有一天你瘾上来了,或者是闲得快要发疯了,你喝下第一口,发誓再也不会喝第二口。但是不知不觉你就喝下了一坛又一坛,渐渐地你觉得这酒也还凑合,你会安慰自己什么酒不是酒呢。”他给自己舀了碗绿泥浆,珍而重之地嘬了一小口,然后拼命咂巴着嘴,像是要从里面品出千般滋味,“只要不回头看,那什么日子你都能过得去。”
炉火有点太热了,我被烤得口干舌燥,如坐针毡,额头后背沁出许多汗。“你过去是江湖人?”我鼓起勇气问。
大夫抬起头,表情活像一只被打断偷食的老鼠:“怎么这么问?”
“你身上有一些地方,跟庾大侠他们很像。”
“大侠……”老宋说出这两个字后就默然不语,地炉里“噼啪”声几乎响到了刺耳的程度。
“这世界上有一群人,不事农桑,不守本分。整天只知道呼前喝后,惹是生非,他们还给自己起了个排场名字叫江湖人。”大夫冷笑一声,两只醉眼斜乜着熊熊炉火,“我不是什么江湖人,我只是见多了这类人。”然后他又看向我,“老实说,你是不是想跟着姓庾的走。”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就意识到我不必回答了。老宋的表情有几分怜悯,也有几分责怪,儿时我闯了祸,他都是这副模样。
“小子,我一直想跟你说,你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姓了魏。”他又小嘬了一口绿酒,眼睛里复又有了些神采,“如果不是过继给魏家,你就没那么多胡思乱想,也就不会以为自己多么与众不同。咱们可以做个忘年交,学不学识字都无所谓。”
他顿了一顿,瞳仁里火光跳跃不停,在我看来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你该不会以为,魏家收你安着好心吧?”
我没回答,只等他说下去。
“不管魏老太爷从神都带出来了什么东西,不管是萧淑妃的冤魂还是宋长史的心魔,那东西都随着魏老太爷来到营州,世世代代跟在魏家人身后。魏家最后的独苗魏鲤是个傻子,但傻子也是魏家骨肉,他们当然不愿意那东西去祸害魏鲤,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再找一个儿子,一个可以花钱买来,不用心疼的儿子。你还记得你幼时在魏家老楼里过夜的事吗?他们所有人都走了,就把你一个人关在那里,他们是存心留你跟那个东西做伴的……”
“……小子我说实话吧,你确实是特别的,你特别地不幸。魏家要的不是一个继子,魏家要的是一个替身,如果你性格里真有有一部分与众不同,那也不是来源于魏家,而是来源于游轸,他才是你亲生的父亲。他确实恨你,就像他恨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宋大夫说到这里,不得不停下来喘了口气,从表情上看,他也许有些诧异为什么自己会需要停下喘气。
“当初给你开蒙时,我认为你身上带着许多许多的问题。但你长大后我看清楚了,你的问题只有一个,就是你否认你是剪子村的一部分,哪怕你一直都是,你的反抗只能停留在否认这一层上。”
他又换了一口气,用力眨着眼睛,我想他的视线一定已经开始模糊了。即使在火光映照下,大夫的脸色依然白得吓人,他的笑容越来越吃力,仿佛即将脱去人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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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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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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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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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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