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冰放弃了最外围的三个拒马,因为它们肯定无法赶在天黑前完工,于是我们的阵地尚未开战就向后退了四五座田舍的距离,只留孔星侯一个人潜伏在坟包附近监视。
古隐蛟在村口设下了好几处陷阱,他夸口说他家祖上是老林子里的猎户,对于陷阱颇有心得。只是防线收缩后,陷阱就留在了我们的视线之外,这没法不让我们对矮壮男人的信心打上一个折扣。
天擦黑不久后,我终于在宋大夫家里找到了他,于是我们两个踩着最后一点阳光赶回村子,这下总算是没有人落单了。我把宋大夫安排在平日里关系不错的一个农户家中,距离村长的屋子颇有些距离,大夫问我为什么不直接送他去丁结骨家,我推托说那里今晚挤满了人,他再过去诸多不便。而大夫听到浩气盟的人接下来会在丁宅主持全局,也很是大度地接受了我的说法。wWW.ΧìǔΜЬ.CǒΜ
从农户家出来,夜幕已经完全笼上天穹,只有附近农舍里的几团灯火替我照亮脚下的泥泞阡陌。夜色中偶尔传来远处的声声鬼叫,在今晚听来平添了几分阴湿感。
我一直听到第五声,才反应过来这鬼叫其实是有含义的,其中一半内容是呜咽哭嚎,另一半则是几乎无法辨认的人言:“烧!烧啊!怎么停了?烧——啊——”
我意识到这是傻子在为秸秆火焰的熄灭愤愤不平,今晚他一定也住回了村子里,或许,他就是留宿在二枝家。我忽然很想看看二枝男人同魏鲤大眼瞪小眼的样子,自打二枝从老楼里带出那口大箱子后,她男人就断绝了跟村里的一切来往,一心守着箱子。根据偶尔被允许进入二枝家的村民介绍,他们那巴掌大的农舍中只看得见简陋的桌椅床榻,所以有人怀疑,二枝男人是不是把那口宝贝箱子埋在了自己的卧榻下面。
我到达村长家时,外面几乎一团漆黑了,村长要人吹熄了村里最后几盏灯火,他说最好不要给熊罴留下明显的目标。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天气。”丁结骨嘟囔说,“外头的风又阴又潮,但雨就是下不来。你说这鬼天气是毛菩萨显灵我都会相信。”
屋外响起了拍门声,是谭梨从村口带来了孔星侯的消息。“孔大叔说一切如常。”女孩喘着气报告,说完她又偷偷朝我眨了眨眼,似乎是要提醒我别把瓷瓶的事说出来。
“毛菩萨有没有可能不从村口进来?”丁结骨问。
“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熊罴只会走最简单的路线。”古隐蛟回答,“何况,村子周围其它地方,我也一样布置了陷阱,还留下了活鸡当饵,如今天寒地冻,你们那菩萨一定没法抵抗活物的诱惑。今晚我们只需要等在这里,一旦听到惨叫声,就说明熊罴落网了。”
见古隐蛟说得明白,众人才稍微放宽些心。谭梨又回孔秀才那里去了,剩下的人只能在村长家中,隔着夜幕相对而坐。魏鲤终于不再大呼小叫,也许已经被二枝安排睡下了吧,仔细想想也真觉得好笑,今晚整个村子里,唯一能睡着的恐怕也只有他了。
“现在约莫是什么时候?”我小声问。庾冰跟丁结骨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三更一刻。”
黑暗中,他们俩的剪影对望了一眼,虽然看不出表情,但是我想两人一定是在会心一笑。
“村长,’白衣先生’对毛菩萨有何高见吗?”庾冷泉忽然问。
“我跟他在北魏墓前找到那两个土夫子时,就想起了毛菩萨。我对先生说,以那头山罴的行径来看,已然狡猾到不像是畜牲。我当然是不会相信深山菩萨肉身普渡这种怪谈,所以我怀疑,这头熊罴很可能被高人调理过。你们想必也听说过,江湖上常有左道之人以奇法驯养鸟兽,教出的动物若是天资异常聪慧,甚至可以比肩武林高手。先生继而问我,那这附近有没有什么高人可以作为怀疑对象。我告诉他没有,但是营州地界一直相传老林里住着挖人心肝的山神,也许是某个武林魔头避世于此,假借迷信频频害人,才让愚昧的营州土著有了此种传言。然而,先生却对我的猜测不以为然,他说山神云云不过是庸人编出来排遣闲闷的鬼话,即使屠村传闻本身亦不可尽信,古来熊罴大多只有二三十年的阳寿,活到40就已经老态龙钟,从未听说过50岁还能伤人的。所以他认为,50年前就算真的有一头熊罴血洗过剪子村,也跟眼下杀死土夫子的不会是同一头。”
村长停下口,几个人维系着尴尬的沉默,屋子里落针可闻,只有零星的悉索声从窗口传进来。我望着庾冰的剪影,不知道他是否也在望着我。我们之间都相互隐瞒了许多事,老楼上的那个标记,谭梨无意中展示的那方锦帕,我不知道,庾冰是否知道我已经留意到了这些,就像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了我的底细。
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我面前的并不是已经跟我相处了两天的朋友,而是一团黑色的迷雾,没有五官,没有轮廓,一切都飘忽不定。在这漆黑的世界里,我忽然产生了一股愚蠢的冲动,想要把心中的疑惑向他问个明白,想要跟他在黑暗中坦诚相对,但是我当然不会这么做,话说回来,我也早就忘记坦诚相对是什么意思了。
大约一柱香时间后,古隐蛟忽然开口:“不对劲。”
“怎么了?”庾冰问。矮壮男人并未回答。我看不见两人的表情,光听语气,他们似乎并不急躁,但恰恰是这种异常的平和,落在耳中反而更让我害怕,因为,他们的对话中听不出任何的感情。我知道,只有摒除了一切杂念的人才会用这种口气说话。
古隐蛟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一道小缝,他微倾身子,把脸凑近缝隙,片刻后,他又转过身面对我们:“空气里有罴的气味。”他沉声说,语调有些说不清的怪异,“是罴的气味没错,但是我从没碰到过这样的罴。”
“有什么特别吗?”
“我说不清……我不知道我从气味里读出的是什么,狡诈?凶残?强壮?都不是,我找不到词可以形容它。我只能说它跟所有的罴都不一样,它……它体内仿佛没有一丝是罴,但是,它体内又仿佛完完全全是罴……”
古隐蛟喋喋不休地说着我不明白的话,刹那间,我忽然发现了这矮壮男人声音哪里不对,他在发抖,我想象不出这么一条汉子发抖时会是怎么一种表情,但是我很庆幸我不用亲眼看见。
“罴离这里还有多远?”
“我接下来就是要说这个——”古隐蛟回头看了看虚掩的窗户,太安静了,以至于矮个子咽下口涎的声音我都听得清清楚楚。这时此刻我才意识到,窗外已经连风声都没了,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因为什么而噤若寒蝉。空气越发阴潮,像是有生命一样一丝丝攀上我的皮肤,激起阵阵浮栗。我当然嗅不到熊罴的气味,但是不知何故,我全身的汗毛都随着古隐蛟的动作竖了起来,“它已经进来了。”
“什么?”庾冷泉轻声问,也许是错觉吧,我竟然从这两个字里听出了茫然无措的味道。
“它进来了,它,就在村子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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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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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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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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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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