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情景,两个花子几乎立刻就把木桶里的东西跟种殃联想到了一起,他们大呼小叫地跑出了乱葬岗,甚至没来得及把木桶盖上。
以上是二十三日冒出的众多传言中,流传最广的一则。因为忌惮乱葬岗上啃死人的野狗,没有人敢跑去验证木桶的存在,甚至,都没有人说得清那两个乞丐姓甚名谁。然而,这个耸人听闻的故事还是跟在勒索信的后面,像阵大风一样刮遍了全城。
到了当天下午,即使是最迟钝的苍云军士也能够从本地人对自己的态度里察觉到异常了:只要有苍云出现的地方,沿街房屋全都门窗紧闭。人们如鸟兽四散而走,拒绝交谈,拒绝回答问题,所有苍云接触过的东西都在他们离开后被反复清洗。
整个县城笼罩在一片让空气凝滞的紧张氛围下,一记甲片碰撞的“叮当”声都能让人心惊肉跳。这跟玄甲军初入城时候引起的恐惧截然不同。当时,在当地人眼中,他们还是人,现在,他们一个个都已经成为潜在的种殃感染者。
戚不生是否是“乱葬岗木桶”流言的始作俑者,史学界至今还在争论不休。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件事造成了始料未及的深远影响:虽然上层交锋中苍云已经成功把都督府边缘化,但是在下层,苍云与百姓却彻底被隔绝了开来,这导致他们后来的每一个决策都成为空中楼阁,而一系列的变故,也恰好在此时接踵而至。
如果说二十日苍云进城标志着种殃事件的全面升级,那么二十三日发生在都督府外的悲剧毫无疑问就意味着种殃事件走向失控,在开始详细讲述之前,我们不妨综合各方史料,还原一下事发当口,几个重要人物正在做些什么:
申时一刻,宋森雪与风夜北正在临时住所中照料王洵,后者的病情又出现了反复,状况不容乐观;周问鹤与高云止则走在挨个拜访城里郎中的路上,这两个人都有点泄气,从今早开始,他们吃到了一长串的闭门羹;燕忘情与王不空在苍云新据点内制定当晚的赎金交付事宜,都督府退出之后,给苍云留下了大片施展拳脚的空间,这一次,燕忘情决不允许再有闪失;吕籍独自坐在家中望着空洞的墙壁,他故意把门窗都关死了,这样他就不用听到有关于外面的任何消息;阮糜走在回都督府的途中,她猜想在勒索案中,自己这个局外人或许可以帮上一点忙;吕无念与白罗汉守在各自岗位上,同千千万万个普通苍云士兵一样,军令之下他们并没有多少余裕去烦心别人的问题。
至于其他几个人,则还是老样子:柏杞依然在闭门谢客,许忠杰依然在浑浑噩噩,戚不生,依然行踪不明。
午后,雁门郡又开始刮起了大风,狂流灌入县城的每一条街巷内,掀起的啸声就如同是一个沿着街巷奔跑的人发出的惊慌呼告。
田承业坐在与都督府一街之隔的棋楼里,他实在是不想回那个地方去。都督府的式微已成定局,恐怕以后会越来越像是一个门面衙门,他终于亲手葬送他族兄的梦想,是不是应该为此感到畅快呢?
当初他头脑发热引苍云进县城时,燕忘情曾经向他保证过只要种殃事件一结束苍云就会离开,但如今种殃愈演愈烈,苍云却处处表现出要长留城中的意图,当一副副黝黑的玄甲扼住县城咽喉时,田长史这才反应过来,然而一切都太迟了,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别人的案俎上。www.xiumb.com
长史身后忽然传来一阵低声笑骂,他慌慌张张回过头去,却发现是自己敏感过度了,身后原来是几个少年无赖正假借下棋之名握槊博戏。田承业有些好笑,想来他堂堂一介长史如今弄到这副田地,就算真的遭人奚落羞辱,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一念及此,田长史也觉得兴味索然,便掏出十几枚铜板结过帐,起身回都府去了。
一路上,田承业始终感到有如芒的视线刺在自己背上,有无数跟手指隔空戳着自己脊梁,他希望这些不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如果这些是真的,他心里还能好过一点。走了几步后,长史离开大街转进一条胡同,从这里可以直达都督府的后门,擅自离府的事,他不想做得太张扬。
小巷里的风一点都不比外头弱,乱流扯着长史的衣袂,让他有点举步维艰。冷不丁狭窄的巷子对面又匆匆赶过来一个人,看到来者熟悉的身影,田承业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心里盘算着要为自己白日混迹棋楼找一个借口:“我,”他刻意提高了音调,好盖过周围肆虐的风声,“我刚才是……”
他的话音未落,对方已经趋步来到他面前,也不打招呼,整个人就重重撞到了长史的身上。田承业正在疑惑之间忽然觉得腹部一凉,然后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你……”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腹部又是接连几阵剧痛,眼前人的右臂飞快抽动着,几个呼吸间冰凉的利器已经进出了自己腹部十几次,他艰难地喘着气,嘴里粘满了吸进来的沙尘,他想干呕,却发现已经力不从心。
田长史低下头,眼看着自己常服上一大团殷红正在飞快晕染开来,说也滑稽,那图案就像是一张欢快的笑脸。
“为什么……”他张了张嘴,但只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声音,滚烫的血液潺潺从伤口涌出,在他脚下汇出一条蜿蜒的红河。
空荡荡的小巷里只有凶手和受害者,风声掩盖了这里发生的一切,长史的身躯慢慢靠在对方身上,然后顺着那人的身子缓缓滑倒。他想要瞧一瞧那人的表情,但是他抬不起头,眼角的余光只看得见败落的巷子,肮脏的地面,还有随风而舞的尘土。他看到那人攥在右手的尖刀,暗红色的血一滴一滴落在自己面前的尘埃里,他还看见那人左手似乎执着一卷书,白纸黑字已经被自己的鲜血浸透。“暴殄天物,”他心里想。在最后一丝意识被抽离这个世界之前,他勉强看清了书上写着的一行字:
“野老菲为宝,樵人薜作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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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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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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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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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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