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已经在架子顶上坐了小半个时辰,除了他脚下海浪般无声翻滚着的树冠外,这里什么动静都没有。
之前周问鹤并没有想到,铁架的尽头竟然会这么高,眼下,他如同坐在云端般孑然世外,天与地仿佛距离他一样遥远。铁鹤道人放眼向四周眺望,他的视线最终在天际涣散开来,在这个高度,目力所及之处空无一物。他又竖起耳朵倾听,半空之中只有一片死寂。他试着敲打身下的铁梁,但是什么声响都听不见,要不是指节处传来切实的敲击感,他甚至要怀疑四周的一切都是幻象。有一阵子,周问鹤以为自己听到了有人在窃窃私语,但是,很快他就发现,那只不过是极度寂静中产生的错觉。而窃窃私语声并没有停止,相反,他却在道人的脑海里变本加厉。人的听觉,其实是一种需要对照才能够明确的感觉,在绝对的静谧环境中待得时间越长,道人就越无法断定,他的四周究竟是寂静无声,还是在持续不断地尖啸。老子说,大音希声,那么大寂,是不是如雷呢?Χiυmъ.cοΜ
一个人如果身处在与世隔绝的状态,他常常会有意无意地自言自语,或者主动造出一些声响。这不仅是为了保持理智,也是为了提醒自己声音为何物。然而,周问鹤之前尝试了好多次,无论讲话还是弄出动静都是徒劳无功的,他可以感觉到喉咙里声带的振动,却依旧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音。这种状态,让周问鹤想到了佛家所说的寂灭,然而,这与寂灭又天差地别。寂灭是圆满的结束,而当下的这片死寂,却充满了扭曲与压抑,身在其中就像是鱼儿离开了水,就像是人失去了空气,它能够让人联想到的,只有残缺与痛苦。寂静是可以要人命的,铁鹤道人心里明白这一点,他现在已经开始觉得胸闷气短,仿佛被塞进了一团隔音的凝胶中,四面八方都有静默的压力朝他推挤过来,声音的火种尚未燃起,就已经被彻底扑灭了。
时不时,周问鹤会觉得耳畔传来擂鼓之声,他不确定这声音是真的存在,还是静默中他大脑开的又一个玩笑。擂鼓的声音很沉闷,就像是从一口深不见底的水潭中传出,听见这种声音,道人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画面:整片晦暗不明的天空下都变成了大湖,少得可怜的阳光穿透湖面,把湖中一切都映照出惨碧色来。而道人自己则像是一只微不足道的浮虫,身不由己地在湖面与湖底之间悬着。
周问鹤甩了甩头,他依然不清楚这种沉闷的声响是来自天空,还是来自于他的心里。不过不管是来自哪,那些声响显然没有打算放过他。之后铁鹤道人听到的东西,都可以归类为幻听,且不说那些杂乱无章的声音片段无论如何不应该出现在杳无人烟的半空中,道人自己都对是否真的听到了什么抱持不确定的态度。
他听到了一首没头没尾童谣,唱的是一个八臂人赤脚入大唐;他听到了似有若无的啜泣声,还有一个男人反复询问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他听到了轱辘滚动的声音,其中夹杂着男人们整齐的号子,用的是一种陌生的曲调;他听到了许多人低声念诵着,赞美着,语气无比地虔诚。他还听到了皮肤崩裂的呲啦声;模糊不清的吞咽声;不明生物破土而出的悉悉索索声,最后,他甚至认为自己听见了金铁交鸣,杀声震天。所有这些声音交叠在一起,周问鹤不知道它们是萦绕在自己耳畔,还是萦绕在自己脑中,他能从万马齐喑中听出惊雷,也能从震耳欲聋中听出死寂。
周问鹤抬起头望向晦暗的天空,他感觉就像是在看着一片灰蒙蒙的大海,一望无垠,而又波澜不惊。道人抓紧了身下的横梁,因为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随时会向上跌落进那片深不见底的灰白汪洋中。
向下爬的路远比向上艰难许多。当手脚在铁梁上磕碰之声传入他的耳朵,周问鹤觉得自己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里回来。一束金色的阳光打在了他的侧脸,让他忍不住眯起眼睛。
道人心中纳闷,刚才在架子顶上怎么没觉得夕阳刺眼?他不由得停下了手脚,攀住铁梁,朝夕阳的方向望过去,那火球的余晖在天边染出一片血泊一样的殷红。霞光打在周问鹤的面庞上,铺出好几道阴影,就像是戴上了一张僵硬的赤红面具。这一刻如果道人能看见自己的脸,他一定会觉得这张脸出奇地陌生。“方向……”他喃喃道。
周问鹤继续向下攀爬,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疑惑。不仅仅是因为太阳的方位,还因为这座铁架的高度。他上来的时候用了将近半个时辰,下去估计也差不多要用这些时间,只是,架子从地面上看,并没有高到这种程度,似乎越往上爬,就越进入一个失真的世界,在那里一切常识都严重地扭曲变形。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周问鹤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地面,不知是不是在半空中停留太久了,刚一着地的道人竟然有一些晕眩。他四处寻找高云止,最后发现少年在远处一片树林里打盹。
“现在都已经黄昏了,难道我在架子顶上呆了一个多时辰?”道人望着已经傍在山侧的夕阳喃喃自问,他已经意识到,从铁架上下来后,自己的时间概念已经不那么可靠了。
“你再看清楚,”少年惺忪着睡眼,没好气地回答,“这不是夕阳,是朝阳,你在上面呆了整整一晚上!”周问鹤闻言顿时瞠目结舌,要不是高云止认真的表情,他真以为少年是在恶作剧。其实,在刚才往下爬的时候,道人就隐隐然有了预感,残存的方向感告诉他,太阳正处在他的东面。只是,在顶端的时候,天怎么没有黑过呢?
“你上面也去过了,现在你弄清楚了没有,这是个什么?”高云止拍了拍铁梁,他还在为道人把自己跟那几个死人留在一起一晚上感到愤愤不平。
周问鹤轻抚铁架,目光扫过那一行行杂乱无章的梵文,顶端的情形又一次浮现在他脑海里,他忽然有了一个古怪的念头:“这是……一口井。”
“什么?”高云止问,他未必是没听清,也有可能他就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这是一口井,一口前隋打下的古井,只不过,它是上下颠倒的。”
高云止冷笑一声:“这可真是奇闻,竟然有人往天上打井。那他们有没有从天上汲水呢?”
道人像是没听见,他抬头直愣愣向上看去,想象着铁架在自己头顶上方的某一处探入了另一个世界。好半晌,他才收回目光,少年发现他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很有可能。”他说。
“还记得那些在铁架脚下发现的陶罐吗?或许里面的清水就是这口井从上方某一处虚无里汲出的,也或许,那些不含杂质的清水只是用来储存某样东西的介质,考虑到陶罐被打破后没多久,雁门县就出现了种殃这种事,也许存放在清水中的,就是这次种殃的源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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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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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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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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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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