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时候,周问鹤与高云止便退了房,客栈掌柜在结账的时候,当着他们的面没完没了地絮叨,说店里平添这么多死人,生意是没法做下去了。周问鹤与高云止讪笑着只当是没听见,店钱一个铜板都没有多给。倒是那位跑堂小哥在两人出门之后,偷偷追上了他们,一言不发地在周问鹤怀里塞了两个胡饼,眼神里充满歉意。
于是,当雁门的田承业长史驾着马车,垂头丧气走在回都督府路上的时候,周问鹤与高云止正一边啃着胡饼,一边甩开两条腿赶着路。看他们两个兴高采烈的样子,别人还以为他们占了什么天大的便宜。
“我说,那个人绝对就是唐神父所说的叛教者。”高云止一口咬下大半个饼,在嘴里嚼得津津有味,周问鹤几乎听不清他说什么,“霸刀门下,身穿黑衣的西域人,这几条都对得上,还有他的武器,那么窄那么长的横刀,天底下不会有第二把了。”
周问鹤敷衍似地“唔”了一声,继续狼吞虎牙地享用着他那份刚出炉热乎乎的胡饼,道人对海外异教的内部纷争兴趣本来就不是很大,何况不管是黑衣人,还是蜀中神父,他估计都不太有可能再碰上了。
就这样走了一顿饭时间,四周的景色明显荒凉了许多,看来,他们已经走入句注山中了,红鼻子的年轻人一路上还是唠叨个没完,道人则只是偶尔应上几句。“道长说话真少。”高云止最后抱怨说,“我们俩说的话要是能匀一匀就好了。”
“千万不要,”道人反唇相讥,“我怕累着自己。”
就在他们走入深山不久,周问鹤忽然毫无预兆地止住了脚步,高云止本来东张西望地跟在后面,道人这一停险些跟他撞到一起。
“怎么了?”年轻人顺着周问鹤的视线望过去,只见荒芜的土路上并排停着两部马车,马车前相对而站两个中年发福的汉子,左边一人皮肤白皙,打扮利索,举手投足带着十二分精明世故,脸上则写满了和气生财,是个标准跑江湖的商贾。右边一人衣着不但考究而且有着不俗的品味,颌下留着一把精心修剪的大胡子,明明长得五大三粗,却偏要学人油粉敷面,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修饰过度的味道。左边那人身后,跟着两个看上去不太精明的伙计,右边的人则只带了一个木讷的车夫。
看清前方两位的尊容之后,高云止露出贼笑,他用手肘撞了撞周问鹤:“两个都是你的老熟人。”周问鹤忍不住嘴角也挂上了一抹笑容:“什么老熟人?两个债主。”
这对中年人站在土路上,各自伸出右手,将袖子相互连通,他们两个都是心宽体胖之辈,面对面站立的时候,肚子几乎要顶到一处去了。
见此情景,周问鹤不禁有些唏嘘,钱德利本来在商贾里也算是仪表有些气派,然而跟藤原妹子站在一起,完全成了个小买卖人。而藤原妹子原本身形还算匀称,但是在老钱的陪衬下,看上去生生胖了一圈,这两个人,彻底把对方的短处给放大了。
再走近几步,道人发现两位富翁从外表看来虽然都没有动,但他们的手似乎在袖子里拼命比划着什么。老钱那张和善的脸上此时已经挂满了豆大的汗珠,眉毛几乎要拧到了一块儿:“藤原老板,您倒是说句话呀,我这价……”
藤原妹子平静地摇摇头:“不行,您再加点儿。”
钱德利的表情像是挨了一记重拳,他张嘴像是分辨什么,但是话到嘴边硬是没能说出来。憋了半晌后,他猛一跺脚:“好!”
周问鹤眼见到袖子又抖了几下,然后老钱脸上露出了期盼的表情:“藤原老板,这可是我最后的价儿了。”
藤原妹子闭上眼装腔作势地思索了片刻,然后睁开眼一本正经地地说:“不行,您还得加!”
钱老板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嘴巴开成了一个圈,眼里几乎有了泪水:“藤原老板,不是……我说……咱不能这样……”但是话还没说完,就被对面的胖子打断了:
“加点儿!再加点儿!”
周问鹤此刻已经察觉到了藤原所用的伎俩,他每次说“不行,再加点!”的时候,除了没有余地的回绝,语气里还带着一种暧昧的鼓励,仿佛是在说:“就差一点点,再加一点就够了!”就是这种将拒还迎的态度,钩得钱德利走投无路却又欲罢不能。高云止见道人脸上隐约有不忍之色,轻轻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你同情他干什么,你是不是忘了就是他用半本剑谱外加一把剑,引着你卷进这场是非里的?”xiumb.com
那边厢,袖子里的争锋已经进入了白热化。“好!”钱德利几乎是从牙缝里崩出这个字,他的手又在袖子里开始比划,道人看见老钱的表情中赫然有一种慨然赴死的激昂。“对于他来说,现在可能就跟割自己身上的肉一样了吧?”道人心想。
两人的袖子像是小旗幡一样晃动了几下,钱德利眼泛血丝,好似一个付出了惨痛代价的战胜者正要拿取自己的奖品。他望着藤原那张肥硕的脸,像是要从对方的表情里望出一点希望来。
藤原老板愣了愣,然后,浮现出了万分惋惜的神情:“不行啊,还要再加一点。”
听到这句话,老钱两眼一翻,险些当场昏厥过去,身后的伙计急忙踏前一步扶住他。钱老板靠在伙计身上,哭丧着脸凭空挥了挥手:“藤原老板,我是小本生意,这个价钱……这个价钱,我实在是叫不上去了。”
藤原妹子笑嘻嘻地抚弄着自己的胖手指,肥厚的嘴唇像是随时都能滴出油来:“要不,您回去再考虑考虑?东西,我先帮你留着,生意做不做得成是其次,要紧的是,咱别生分了。”周问鹤心想,这可能是他有生以来所见过最虚伪的笑容了。
“好!”钱德利也不知道从哪里升起一股豪情,猛地一击掌,脸上又恢复了斗志:“我这就去凑钱!以我钱某人在此地的人脉,我就不信,东西还弄不到手!”说罢,他朝不远处的道人一拱手,带着伙计气呼呼地上了马车,或许是为了表达一下愤慨,他故意把木头踏板踩得“噔噔”直响。
待到钱德利的马车走远了,周问鹤才信步踱到胖子身边:“干嘛这么捉弄人家?”
藤原妹子神秘兮兮地摆了摆蒲扇一样大的手掌,肥硕的五官组成一个故作高深的笑容:“这个,是宫老板的意思。”
周问鹤恍然大悟,隐元会同关中宫家之间那些台上握手台下踢脚的把戏,道人是早有耳闻。想不到,他们已经把明争暗斗的擂台摆到了雁门。道人沉思片刻,又揶揄胖子说:“只是不知宫姑娘用了什么法子,让藤原老板也甘愿为宫家效力。”
藤原妹子捋了捋他那一把火焰状的大胡子:“个中自有道理。”
周问鹤原以为他会高谈阔论一番,正要洗耳恭听,哪知这胖子只是说了四个字:“价钱合适。”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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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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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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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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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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