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面那条回廊他进去了好几次。”一个被捆住手脚,遍体鳞伤的汉子告诉周问鹤,“时间最长的那一次在里面待了足有两个时辰。”
周问鹤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此人:“九爷?”他惊呼一声。剑九尴尬地做了一个笑脸:“现在说些套近乎的话是不是来不及了?”
剑九说他离开武当之后就被司空陡暗中擒获:“那奸贼把我带到这儿来是为了拷问我密道的事。”解开绳索后,他颤颤巍巍地扶着墙站起来,不时疼得呲牙咧嘴,“他是真的着急了,或许他也感觉到了陈家对他态度的细微转变。今天一整天他都在两条回廊里进进出出。一直到刚才,技无可施之下他才到外面放了响箭,如果不是怕地下室塌陷,他甚至会用上那个东西。”他指了指桌上两个用塞子封死的竹筒,周问鹤取过来拔出塞子,里面是一些黑漆漆的粉末,气味刺鼻。他倒出些许在手上摩挲,这东西能把石头屋子弄塌?他心里是一百个不以为然。
“是炸药。”剑九有气无力地说,“你小心些,沾上一点火星我们就都四分五裂了。”
“你刚才说,他是从左侧回廊里出来,不是从门外进来?”
剑九古怪地看了周问鹤一眼:“你已经知道了?”然后他又伸头朝回廊里张望,“他第一次从回廊里出来的时候简直是气急败坏,他只是不停地说走不到底。”
“走不到底?这么一条路,会走不到底?”
“他又押着我进去了一次,我们往里面走了差不多一顿饭的功夫。”剑九抄起一根点燃的火把,看准自己身上一处依旧在流血的伤口猛地一戳,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痉挛,煞白的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他张大了嘴,眼神发直,看得出,他在极力抑制自己惨叫。两个呼吸后,他撤开火把,检视自己烧灼的成果,整个人无力得像是虚脱了一样。
“没有岔路,没有拐弯,只有一条直道,回廊两侧的砖墙看上去年头久远,而且有不少破损,取下青砖,后面就只看得见乱石和泥土。我试过在路上找一些有特色的破损作为地标,好验证我们是不是在一段路上来回打转,结果你猜如何?这一路走下来,根本没有地标重复,所有的破损之处都是独一无二的,我们确确实实在一条不见尽头的路上前行。仿佛为了验证我的这个观点,后来,我们又在回廊里看到一段锈蚀严重的铁链和小半截秦代石锚。
“晌午过后,司空陡不甘心,于是又进去了两次。或许是嫌带着我走得慢,他把我留在了外面。从他出来后的表情来看,这两次他还是没有走完回廊。这一定对他造成了很大的打击,他原以为大雾散去就天下太平了,到了石屋之后,距离《金飚记略》只有一步之遥。
“这个回廊终点在何处?这么说吧,这条回廊本身就是那群教徒在虚无中筑就的空中楼阁,原本每十二年一次的安抚时间内它是不应该出现的。现在安抚被无限搁置,原本不该出现的东西出现了,天知道回廊现在通向虚空的哪个角落。掌门曾经跟我说过一段很奇怪的话,他说,时间,距离和方位,只有在我们世界里才有意义。掌门在看过那东西之后,想法就越来越古怪。他的这句话,我琢磨了很久也不明白什么意思。我猜想,或许我们踏上的那条回廊其实已经超出了我们的世界,所以类似于‘走了多久’,‘走了多远’,‘走到哪里’这些问题,其实都没有意义。”Χiυmъ.cοΜ
剑九又活动了一下手脚,确认无碍后他对周问鹤说:“走吧,我们上‘督邮’。”
“你确定你没事了吗?你的脸色像是糊了一张黄纸。”
周问鹤已经说得很客气了,事实上,看剑九现在的情形,他没有当即昏倒已经奇迹了。他像是风中垂柳一样摇摇晃晃,衣服几乎都被冷汗湿透,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眼神虽然依旧坚定,但是充满疲惫,显然是在透支着精神。
剑九朝道人缓慢地挥了挥手,意思是不要担心,然后他就扶着墙向另一条回廊出发。道人发现他其实有点像刘僧定,一个全然为了使命而活着的人。这种人只问应不应当做,而不问做不做得到。他们找到目标,定下计划,然后全力以赴。他们会排除一切杂念,也从不考虑失败的可能。支撑着他们的不是狂热,而是责任,刘僧定无论如何要抓回鬼和尚,剑九把自己看作救出田掌门唯一的希望,他们义无反顾,他们责无旁贷,对于我们来说,这责任重得足以把人压垮,对于他们而言,却只是扛起责任,肩负前行,如此简单而已。
也许,唯一的区别是,剑九没有刘僧定那一身铁打的筋骨,铜铸的皮肉。这责任早已让他不堪重负。道人眼看着这个泥腿汉子一瘸一拐踉跄前行,仿佛看到这个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支离破碎。
道人紧走几步赶上剑九:“左边的回廊每隔十二年会消失这件事,是田掌门告诉你的吗?”
“不是,掌门只说了一小部分,剩余的,是玉师傅跟我说的。”剑九回答得很干脆,这对于他仿佛是理所应当事情。
道人却语塞了,他在那里呆立半晌,好容易嘴里才挤出一句话:“两面三刀的东西!”
石屋的地下室与地上一样亮堂。不知是因为司空陡毫不吝啬他带来的蜡烛松明,还是慌乱中他没花时间把地下室的火熄灭。
“他下来过一次,但很快他就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间。”剑九指着烧了一半的蜡烛解释说,他不得不在地下室找个地方坐了下来,刚才的几级楼梯已经让他筋疲力尽。
周问鹤是第一次进入这个地下室,他的第一印象是空间上的失真,这感觉原本很微妙,但是他越是环顾四周,失真感就越是强烈。他发现他没法估算这个房间的大小,当他把心思放到别处去的时候,这房间似乎是很小的,但是每次他举目四望,房间都比之前的估算更大。
剑九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种情况:“似乎在这里,大小也是没有意义的,这似乎也是那些教徒劫持他们神祗施展的神迹。”
“不,跟那个东西无关,我曾经跟我师父学过这个。”道人斩钉截铁地说,“长宽高,都是只存在于我们脑海中的错觉,而这个,是错觉被扭曲后的第二层错觉……这是奇门遁甲。”
剑九颇为意外:“殷大侠……懂得奇门遁甲?”
周问鹤并不想多做解释,他的思绪已经回到了许久之前,他还是华山上一介道童的时候。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师父于睿为他煮了一碗汤饼[1],还拌了从自己家乡带来的豆豉。师徒两人手捧暖呼呼的陶碗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看着华山的漫天大雪。不知怎么的,他们的话题扯到了奇门遁甲上。
“打个比方,”于睿用筷子挑起了几根汤饼,“我挑起的这三根,就是我们这个世界的长,宽,高。”
“可是,他们没有……”年幼的周问鹤一脸茫然,他想要说什么,但是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困惑。
“没有在三个方向上撑开,是不是?”于睿浅笑,她的脸蛋在红扑扑的,如同天寒地冻中的一枝桃李,“因为上下,左右,前后,这六个方向,其实全都是我们的脑海的错觉。”
道人手捧着碗木然看着师父,其实从第一句话开始,他就已经跟不上了,不过他知道,师父总是有许多古怪的想法,就算自己想破脑袋也没法领悟。
“空间这个概念,本身就不存在,而我们说的长宽高,其实可以看作一大把纠结在一起的丝线。”
她分出一根饼条:“这是长。”
然后又是一根:“宽。”
又是一根:“高”。
接着是第四根:“时间”
然后是第五根:“另一条时间。”
她看到年幼的徒弟呆呆望着自己筷子上的面条,不由噗嗤一笑,然后将几根面条全部放回碗中,与其它面条搅作一团,“这个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丝线,只是我们大脑感受不到它们,也理解不了它们,它们对我们来说就像不存在一样。”
注[1]:面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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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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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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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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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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