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沙发上,双指夹着香烟,悠哉地吐出一口烟:“其实本来该劝劝他的,阿城条件也不差,最后却找了这么个长得不漂亮,性格也不好的。”
黄倪连连点头:“家世也对不上吧?我看……你随便找个都能甩这个一大截了。”
烟头被按灭在水晶透明的烟灰缸里,缸底本身铺了薄薄一层凉水,周禹盯着烟灰在水中转圈,好半天才说:“那是自然。”
要找个比李可薰好的简直再容易不过,也就黄倪爱比较才一口一个“你随便找个都能甩这个一大截”,而周禹本身根本没打算以李可薰为标准。
他当然会找一个漂亮知性,温文典雅的伴侣,门当户对是基础,最好还有些小鸟依人,可爱乖巧,看他的眼神中永远存着爱慕和崇拜,相处起来肯定和谐舒适。
反正,不会是李可薰那样的。
周禹低头,自己跟自己说,绝对不会。
黄倪看着周禹,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的儿子甩了原城一大截,越看越舒心。但她转头看见烟灰缸里满满的烟蒂,不免还是担忧地皱了下眉头。
“儿子,你这半年怎么突然抽上烟了?”她端起烟灰缸,走到墙角边的垃圾桶边,“还抽得这么猛。可注意点,对身体不好。”
周禹有些敷衍地点头:“应酬,难免的。”
黄倪倒好烟灰,走回茶几边上,不满道:“你以前应酬也没见你抽烟啊?儿子,你跟妈说实话,工作不顺吗?还是有什么压力?”
黄倪皱着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姑妈说你上次去她们银行,盯着她们行一个人事小姑娘看了好久,还让你姑妈帮忙约人家出来,结果人家说有男朋友了,连你照片都没看一下,难道是这事让你不高兴?”
周禹可不想跟黄倪讨论这个问题,他站了起来:“我去书房看点文件。”
刚起身,周禹的手机响了一声,原城的短信。
他这表哥,对他的态度倒是万年不变的不客气。
【婚礼,你可以不来。】
周禹拽着屏幕看了下,似笑非笑的脸有些不辨喜悲,但回复的语气却是调侃中带着愉悦的。
【表哥的婚礼怎么可能不来?我一定过来包个大红包。】
原城不回了,周禹等了好一会儿,又复了条。
【怎么?这该不是还担心我会去抢亲不成?】
原城还是没回他,周禹觉得没趣地扔了手机,仰头靠在自己书桌的靠椅上。
看什么都不顺眼,连宽敞的书房都让他觉得不舒服。没办法感觉到它的明亮舒适,只觉得太空旷,太安静,太冷清,太压抑。
周禹抽开抽屉,里面躺着两个漂亮精致的包装盒。
一个是他以前跟李可薰表白时送她的手链,另一个,是他假装围巾不见又没有网购账号,李可薰帮他在网上买的围巾。
首饰盒子上用浪漫的艺术字体写着商品的品牌,雕刻的工艺印着两颗重叠的心。李可薰连表面那层塑胶膜都没拆开过,就原封不动地寄回给了他。
至于李可薰帮他网购的围巾他也没拆包装,仿佛不拆开,就能一直保持着收到礼物的心情。但其实……这也不算礼物,只是他骗来的。
周禹没有意识地打开手机,翻出李可薰的号码,按出短信。
用揶揄的,轻松的,没心没肺的语气编辑了一段调侃她新婚的话。然后删掉,换个更加轻浮随性的说辞,又删掉。
在反复的编辑和删除中,莫名的心烦在滋长,最后只呆板地发了四个字:【新婚快乐。】
手机才刚放下就收到了回复,周禹的心脏被突然提起一下,慢慢伸手按开信息。
【她忙,我是原城。】
嗤笑溢出周禹的喉咙,周禹在心里嘲讽原城,竟在这种不必要的时候宣示主权,搞得他好像真的多觊觎李可薰似的,好笑。
他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索了一下,又开始找烟。
刚刚把烟放到哪里了?他想不起来。心情莫名烦躁,一定是烟瘾给闹的。
或者……是他太久没出去消遣了才这么闲得慌?周禹打开群聊,叫了几个人出来玩。
K房里的音乐震耳欲聋,男男女女的朋友都来了。周禹终于不嫌周遭太大太安静,可又开始觉得太吵太拥挤。
放的是周禹以前最爱唱的歌,点的也是周禹平时最爱吃的小吃,就连这几个酒肉朋友也是最聊得来的,今晚应该开心才是。
“周大忙人脱离群众这么久,今天是吹什么风才想起我们。”一个朋友坐过来,吩咐旁边的人开好红酒。
周禹不在意地吐出一个字:“忙。”
“哦,龚贝岭到处找你,你知道吗?”
周禹冷淡地“嗯”了声:“不用管她。”
“不过我也觉得你这两三年都只有她一个床伴,太单调了,是该换一个了。”
周禹对这方面的话题提不起丝毫兴趣。他享受性,但不需要像有些人一样天天换着尝鲜。龚贝岭刚好床上功夫不错,两个人也都没有在外面乱睡的意向,便凑合着做了几年不谈感情,纯属解决生理需求的床伴。知根知底,至少安全。
不过再适合,他半年前也还是跟龚贝岭断了联系。
周禹在这一块向来低调,除了这一两个关系交好的朋友外,并没有人知道他跟龚贝岭的关系。本来龚贝岭也一直守口如瓶,乖巧听话,他搞不懂龚贝岭怎么就突然受了刺激,硬要去跟李可薰发疯撒泼。
他也问过龚贝岭。
那时候龚贝岭哭花了眼,抽泣而断断续续地说:“因为这次不一样,我害怕。”
这次哪里不一样?害怕什么?周禹一点都意会不过来。
“刚好有个好消息。”朋友又拍了下周禹,指向沙发另一头一个剪着娃娃头的小巧女孩子,“你三年前最喜欢的这个,前两天刚跟男朋友分手了。我特地给你叫来了,够义气吧。”
周禹顺着朋友的手指看过去,那个女孩子也在偷偷看他。
他记得这个女孩子。三年前找床伴时,跟她上过两次床,身材是周禹最喜欢的身材,长相是周禹最喜欢的长相,在床上配合又有情调,周禹很想跟她固定下来。可是她后来有男朋友了,让周禹失望了好长时间。
眼下他已经半年没有床伴,最喜欢的类型又摆在眼前,他应该高兴才对,可周禹意外地提不起一丝兴趣。
即便是他以前最念念不忘的,想留着做床伴的理想型,也变得不那么讨他喜欢,或者说,最近他看异性的眼光突然变得比以前还挑剔了不少。
遇到的异性总不是太高了,就是太矮了,或者这个稍胖了,那个稍瘦了。眼前这个什么都不偏不倚,却还是想挑剔,过于低眉顺眼了,没有一点自己的主见。
周禹无视女孩子从期待到失望的目光,埋头一个人喝起酒来。
狐朋狗友爱劝酒,一开始兴致勃勃地嚎着要灌醉他。但喝到后面,眼见周禹那越喝越猛的架势,朋友反有些吓到地开始劝他适可而止。
再热闹的聚会终究还是会散,周禹歪歪斜斜地出了门。朋友有意把那个娃娃头女孩儿留给他,女孩则有些担心地过来搀扶他。
周禹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出来,保持距离,笑道:“我自己没问题,你先跟他们车回吧。”
话都说到那个地步,女孩子脸皮薄,肯定不会缠着他。
周禹叫了个代驾,回去的路上他打开手机,翻开照片,滑动的手指最后停在一张跟李可薰的合照上面。
之前,闹别扭中的原城不给李可薰呆他办公室,他便刻意拍了张合照发给原城。
这是他手头唯一一张跟李可薰的双人合照。
他端着照片看了看,照片里的李可薰因为他突然的靠近而露出莫名的神情,眼睛瞪得大大的,带着明显的疏离。
这样的照片发给原城,原城竟然还能急到从办公室里出来拽走李可薰。
周禹在车里苦笑几声,有些话痨的代驾一直问他,那照片里是不是他女朋友。
莫名其妙的冲动涌上心头,不甘的,愤怒的,枉然的。
李可薰正在收拾房间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她以为原城来了,笑着开了门,但才打开门,就闻到浓浓的刺鼻酒气。
周禹,红着眼睛,身子有些摇晃地站在她家门口。
平时穿着一丝不苟的人,此刻西装有些凌乱,领带也被扯掉了,胡乱地塞到裤兜里,露出半截。
李可薰皱眉:“怎么了?”
周禹盯着李可薰看,突兀地对她笑了声:“你想要什么新婚礼物。”
意识到周禹不正常,李可薰不想跟他纠缠,扬手就去关门。
门重重合上,撞到周禹突然伸进门缝的手上,又被弹开。
李可薰关门的力道不轻,她没想到周禹会来这出,有些吓到。
门外,周禹吃疼地扭曲着五官,收回手,默默站在原地,低头沉默起来。
李可薰摸不透周禹到底想做什么了,但她以前也没摸透过。
站在门外安静了几秒的人,声音突然变了变,好似比刚刚冷静了不少:“不好意思,喝高了。”
“没事,快回吧。”李可薰说完又要关门。
周禹突然又问:“你不好奇我以前为什么做那些事吗?”
李可薰的声音很冷淡:“不好奇。”
“真的?”
“你跟原城合不来,处处都想赢他。知道了我的存在,你就想方设法地靠近。可能是好奇,也可能是贪玩,或者就单纯想膈应原城。”李可薰看他,“不然还能是什么?”
周禹一怔,李可薰的话又让他自顾自地笑了声,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李可薰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说你喜欢我,我是不信的。”
“当然。”周禹戏谑的笑容又爬上脸庞,故意用轻浮的视线在李可薰身上打量两下,“你从头到尾都不是我的菜。”
李可薰没回他,而是“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李可薰家的走廊灯太暗了,暗得跟没有似的。
李可薰对他的拒绝,也决绝得没有一点缺口。
周禹盯着门看了几秒,最后还是只能转头下楼。
小区里杂草丛生的花坛里有些虫鸣,几只黑色的野猫从草丛里窜远。周禹走不动,也不想走,他随便找了个长椅,没有骨头一样地摊在上面。
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过去做的那些事该怎么解释。
要说单纯为了膈应原城,刻意演一出又一出的戏,处处花心思,还派人把李可衣给带走,那未免太超过了。
可要说真喜欢李可薰,怎么想都不至于。他怀着目的的靠近,不过是游刃有余的一场社交游戏,否则为什么李可薰过去在他咖啡厅呆那么久他都无动于衷?
周禹突然想起前些天原城跟他说的话,
【看来你自己都没发现呢。】
他想,原城说得不完全对。
也许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不对劲,所以没让自己像个痴情种一样,去枉顾传染病的可能,跑去照顾生水痘的李可薰。
一旦去了,最后那点认知就会被打破。
一旦去了,就得承认,他认真了,诚心了,犯傻了。
他不承认。
他不会喜欢身份家世都衬不上他的人,他不会喜欢长相性格都最不符合他审美的人,他不会在有重要单子要谈的时候为李可薰冒上传染水痘的危险,他不会。
可是为什么,还是在意?
周禹突然觉得,所有人都说太痴情是最惨的,但不对。
喜欢,但又喜欢得不够多才是最惨的。
要么不爱,像南星阔那样,不会被李可薰牵动一丝感情,没心没肺,坦然自在。
要么深爱,像原城那样,什么都不管不顾,什么都愿意付出,拼命往前冲,直至把所爱拽在手里。
他哪种都不是,要他放弃他的家庭、事业、喜好去追求李可薰这样完全不对的人,他办不到。可让他彻彻底底死心,无牵无挂,他也办不到。
悬在最尴尬的截点,拿不起,又放不下。
他这种人才是最可悲的。
说他不喜欢,他却真实地在为感情苦恼,过得不开心。
说他喜欢,他也会被嘲笑——你什么都不愿付出,装什么深情?
喜欢这种东西太烦人了。
他希望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李可薰。
周禹看了眼头上的夜幕,没有星星,黑得见不到尽头。
他想,他早晚会不喜欢的,承认来干嘛?
可是,什么时候才会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呢?
----【周禹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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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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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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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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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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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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