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姒年觉得有些累了,终于停了下来。
“不打了?”小阎王掸掸衣服上的褶皱,露出了招牌的酒窝,“我还以为你会着急问我青丘的消息,没成想倒是先打了我一顿。”
姒年一听青丘,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忐忑与抗拒,她下意识地拒绝听到青丘的消息,想将得到这个消息的时间尽可能拖到最晚。
小阎王却没给她拖延的时间,径自说了起来。
“那个火狐太子也逃婚了,逃的时候还留了封信给你父君,目前你父君情绪还算是稳定。”
“信?信上写的什么?”
“这个就是你们青丘的密事了,不过巧的是,天族的小公主巫莺也不见了。”
这个结果真是既想不到,又仿佛在意料之中。
她对新官的那一点小小的愧疚,突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新官于她,就像是心里揣着的一块小石头,虽不至于时时疼痛难忍,却总会在某个时刻突然一痛,甚至偶尔还会随着她的心跳在心房中窜上窜下,使她如何也忘不掉这块坚硬而冰冷的石头。
姒年不愿再提这个话题,她转头同小阎王讲起这些日子石府镇的事来。
小阎王边听边转着手中的鬼扇,他的笑容随着姒年的讲述一点点变浅,最终脸上竟摆出了难得的严肃。
暗紫色的鬼扇迅速张开,一条佛光闪烁的金雕在扇面上栩栩如生。
小阎王周身紫光大盛,紫光与扇面中的金雕相互纠缠,放出一片剧烈的强光。
周围突然一片明亮,姒年的耳边响起一片咯啦咯啦的声音,狂风夹着黑沙自身边肆虐而过,带着冰冷的颗粒感,与头顶上毒辣的日光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脚踩着赤红而干裂的土地,置身于一片金鱼草树之间。
这些金鱼草树上挂满了一个个骷髅头样的果实,他们随着狂风不停地飞舞碰撞,碰撞出杂乱却又自然的节奏。
远处如高山一般雄伟巨大的神斧劈在赤红的地面上,提醒着姒年这里是生存条件最为恶劣的蛮荒之地。
这个梦里的一切,都是这样的逼真,使得姒年不禁敬仰起小阎王的法术之强。
小阎王正看着远方的某处,神色里有一丝浓得化不开的孤寂,和他平时的样子简直是天差地别。
“关于石府镇的妖物,你看了这段回忆应该就能明白了。”小阎王闭上了眼睛,继而神色恢复了正常,“我还要去趟酆都,等我回来给你带酆都的蛇草果赔罪。”
他逃一般迅速地离去,空气中只剩下他的喃喃自语。
“她终究还是选错了路。”
姒年的直觉告诉她,小阎王不想面对这份过去。
小阎王的这段回忆,始于蛮荒之地。
蛮荒之地是远古诸神的战场,这里是离太阳最近的地方,它常年刮着黑风沙,地面犹如火焰炙烤般滚烫。又因为严重缺乏水源,地面上尽是大大小小的裂缝。
只有金鱼草树可以在这里存活。
然而在这一片金鱼草树中,有一棵火红的树苗盈盈独立,伴着这无尽的戈壁,透着一股顽强与坚毅。
它的树枝犹如火焰般扭曲,在狂风中不停地摇摆,它的根由于缺水于地面上凸了起来,血红的颜色就像是整个大地突出的血管。
远处突然走来一个紫色的身影,姒年眼瞧着是小阎王,张口问道:“你不是走了吗?”
这个小阎王却好似没听到般自她身边走过,姒年凑近了看,见他也不像是如今这个成熟的样子,倒还有些年轻的稚嫩。
姒年恍然大悟,这个小阎王,只是他回忆的剪影。
只见小阎王似乎也注意到了那棵怪树,他折了方向,向怪树走去。
“啧啧啧,竟然是一棵万年瓒枯木。”小阎王摸着树干自言自语道。
姒年隐约觉得瓒枯木有点耳熟,想了片刻方才想起那是地府火狱门口的果树。
“本可修成仙体,却走上魔道,可惜了。”小阎王拿出鬼扇轻轻一拍,这树苗瞬间化成了巴掌大小。
他将它握在手中,用湿布包裹后放入袖袋。
“今日心情不错,本王便来渡你一道。”
随着小阎王越走越远的身影,周遭的场景渐渐变幻成小阎王的阎王殿,一股地府特有的阴冷笼罩在姒年身边。
殿内一片金碧辉煌,小阎王一身紫袍端坐在王座上,底下弯腰站着一众鬼神,在他们中间,跪着一个带着紫色面具的罗刹。
姒年从未见过小阎王如此严肃的样子,印象中他的嘴角一直挂着笑,总是一脸不正经地样子,嘴里也基本吐不出什么靠谱的话来。
而此时的小阎王,却是面无表情,高高地坐在王座上,浑身散发的气势与寻常完全没法相比。
姒年听着他们议事,也渐渐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这个紫面罗刹曾经是与小阎王争过王位的王储。
争位失败后他种种恶迹败露,被小阎王逐去给火狱看门。
因不满小阎王年少上任,几千年来他一直偷偷地给太极偶鱼喂食魂魄,导致被封印的太极偶鱼有渐渐转醒的趋势。
直到小阎王手中的双头小鱼出了裂缝,他的事迹才暴露了出来。
小阎王自上朝下俯视着他,手中捏着双头小鱼,嘴角扬起一抹笑容道:“你真以为没有这个东西我就没办法制服它了吗?”
小阎王鬼扇轻轻一拍,双头小鱼的中心处升腾出一团紫金色的光,这光中蕴含着远古上神的仙力,是无数求道者所求的珍宝。
小阎王将这紫金球捏住,反手丢向了身后的一盆树。
这树还未完全化形,只得了个树人模样,见这东西朝自己飞来,张口便吞了。
姒年瞧得很清楚,这个树虽然有些变化,但确实是小阎王从蛮荒之地带回来的那个瓒枯木。
树人瞬间长大许多,底下的众神均是倒吸一口冷气。
这、这可是远古上神的仙力,吞了它是能跳过不少修炼的步骤直飞冲天的,多少神仙梦寐以求的东西,竟然被这个阎王扔给了一个树精?
“你这么喜欢那条怪鱼,便去炼魂殿陪它一起受流离业火千万年的焚烧吧。”小阎王扬起了嘲讽的笑容,目光扫了一圈底下的众人,“有谁愿意跟去陪他的吗?”
底下的众神赶紧低下了头,阎王这是在立威,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出头。
小阎王一扬手,空中不知从哪飞下一只紫金色的大雕,它叼起紫面罗刹双翅伸展,瞬间化作一道紫光飞远了。
小阎王秉退众人,转身去看那棵瓒枯木。
它法力大增,此时正扬着树枝手舞足蹈。
小阎王眼前突然冒出了牛头和马面,他眉毛一挑道:“你们不是去酆都了吗?”
牛头马面却不说话,只是呆愣愣地站着。
小阎王似乎发现了什么,他走到正跳舞的瓒枯木面前,轻轻拍了拍它的树冠。
“法力变强了,第一件事就是先弄个幻境骗我?”小阎王佯装生气。
瓒枯木看他生气,立刻停止了跳舞,树枝全都垂了下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牛头马面消失了,小阎王看它这个样子哭笑不得,伸手探了探它的脉搏。
“已经有微弱脉搏了,看来离化形不远了。”小阎王轻点它的树枝问道,“你是想变成男孩子还是想变成女孩子?”
树人化形可以选择性别的,不过大部分的树人都会选择男性,因为变成男性的树人身体很强壮,而变成女性的树人却大多是弱不禁风的。
然而这个树人却用树枝在地上写了个“女”字。
小阎王难得地沉默了。
画面静静地流转,小瓒枯木渐渐出落成了一个温和的少女。
小阎王给她起名叫般弱,希望她能如般若一般明辨是非,远离心魔。
般弱是个安静的女孩。
小阎王公务繁忙,时常外出。每每此时,般弱便于地府门口,化成原型,静静地等他回来。
安静的样子,好似是一棵真正的树木。
她爱吃果子从不吃肉。地府没有果树,小阎王每次回来都会带上一筐果子给她。
她默默将它们挂在自己的树枝上,每每饿了,就抖下来吃一个。
就这样过了许多许多年。
就在姒年以为日子便会这样过下去时,情况突然变化了。
般弱结果子了。
这是她第一次结果子,小阎王出门办事不在地府,地府中的魂魄见了她的果子仿佛饿鬼般向她扑来。
地府里乱成一团,她被罗刹关进阎王殿里,门外的魂魄们躁动地拍打着殿门。
她呆呆地坐在地上,轻轻抖下一颗果子,拿手接住。
这果子圆滚滚红扑扑的,透着一股诱人的清甜香气。它散发着鬼魂们无法抗拒的诱惑力,使得门外的魂魄们即使被打被烧也要拍门来抢。
她轻轻地咬下一口,这个果子又酸又涩,口感又干又柴,实在是和它散发的香气无法匹配。
大滴大滴的泪落在果子上,她抱住自己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
外边的罗刹们在和魂魄们打架,原本秩序盎然的地府一片混乱,依稀能听见孟婆的尖叫和碗碎的声音。
她知道自己闯祸了。
他回来大概会很生气地将她赶走的。
反正他可以再带一棵别的树回来,带一棵不会惹祸的,果子很甜的树回来。
般弱哭得全身发颤。
突然,有人从她的枝上摘下了一颗果子。
“这味道虽然差了点,也不至于难吃哭了吧?”
般弱愕然抬头,面前是本应在千里之外的小阎王。
他笑着站在她面前,一身紫袍还沾着凡间的晨露,本应拿着鬼扇的手中提了两大筐梨子。
“第一次结果难免酸涩,你不是寻常树木,多积善德,少些心魔,总有一日你会结出世上最甜的果子。”
小阎王抚了抚她的树冠。
“你今天成年了,我送你一样礼物。”
小阎王双手一张,一簇火苗缓缓升起,火苗在他手上欢快地跳动,正中央的水滴标志纹丝不动。
般弱看得惊了,这火苗小巧又精致,像是上天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这是流离业火的火苗,你拿着它便不会有魂魄再敢靠近你。等你再大一些,我教你怎么使它。”www.xiumb.com
小阎王脸上带着笑,般弱仰着小脸看他,脸上的泪痕未干,眸光中星星点点,仿佛这宇宙中只有那一人。
这种眼神姒年太熟悉了。
这是她小时候面对新官时独有的眼神。
然而尽管她们的世界里只有那一人,那人的眸子里却未曾有过她们的身影。
比如一心想着报恩的新官。
再比如一心想着渡般弱成佛的小阎王。
矛盾其实一早就有显现,他们分离的结局都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可惜的是没有人能置身事外,以完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清这一切。
她们也只能在痛过之后,才能冷下心来回忆这些,但那时已经没有意义了。
姒年很想问问这苍天。
人的路是天注定的,那神的路又是谁来定的呢?
姒年参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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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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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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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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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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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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