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面对面站着,蓟和眉眼弯弯地看着他,鹿鸣道:“怎么出来了?”
声音波澜不惊,听不出什么情绪,众人都惊疑不定地望着两人,带着探究之意,之前那几个擅自作主把蓟和叫来的弟子更是团团挤在一起。
蓟和笑眯眯道:“我来师尊不高兴吗?”
鹿鸣在他脸上扫视一圈,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探了探脉,淡声道:“内里虚耗,虽是强打精神,但是支撑不了多久。”
言下之意就是身体还没好又着急忙慌地跑来做什么。
蓟和仍是微笑着,那一双清亮的眼睛格外动人心魄,聚精会神地盯着什么地方看的时候会有寒光一闪,这似乎是一个少年与生俱来的魅力。
但是鹿鸣并不care,他紧握着蓟和的手腕,冷冷道:“回去。”
蓟和脸一垮,小声道:“师尊……”
鹿鸣道:“伤未好。回去。”
蓟和小心挣了挣自己的手,没挣动,对方的力气比他想象中要大,两人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对峙,旁边人都是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一阵穿堂风呼啸而过,外面飘起了点点细雪。
蓟和眨了一下眼睫,眸子里隐有寒光一闪,再次往回收了一下自己的左手,还是没挣动,但是在拉扯过程中他的手腕滑落了一点,把自己的整只左手都送入了鹿鸣的掌心里。
滚烫的热度贴过来,鹿鸣微微一怔。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认为蓟和身体没好,或者是还在发烧什么的,怔愣间又想训斥几句,却见蓟和突然隐秘地朝他笑了一下。
同时,腕骨稍微歪了一点。
然后,他就保持着这个微微倾斜的弧度,在鹿鸣掌心里狠狠掐了一下。
鹿鸣:“……”
疼——!!!
他死死忍着才没有发出声音来,诧异的同时抬头看了一眼蓟和,对方嘴角的弧度仍是扬起着,眼睛里却一丝笑意也无。
偶尔有波光一闪。
意思是你要再拦着我你就不要来找我了,看不出来我在帮你走剧情吗呆子!
鹿鸣:“……”
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连个语气也没透露给他,可他就是一瞬间无师自通地看明白了。
然后直男的羞愧滚滚而下。
连忙松开手,正襟站着,又是好汉一条,倒不是怕蓟和不理他,主要是当着这么多弟子的面拉拉扯扯多少有点不雅。
负手静静地转过身,这才想起来关心一下其他弟子,抬眸淡淡一暼,道:“不是说在外面静候吗,谁准你们擅自闯进来的?”
众位弟子看他一眼,都不说话,彼此你推我推你,前面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弟子出声道:“宗师并不曾说过……”
鹿鸣转头看了他一眼。
那个弟子瞬间不吭声了。m.xiumb.com
站在他身后的一个少年,因为身量矮小,被团团挤在中间,好像就要喘不过气了,顶着一张憋红了的脸勇敢道:“炼化炉暴动,恐是异兆,我等身为宗门弟子,怎……怎么能坐视不管!”
声音很大,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鹿鸣点点头:“好。”
转眼瞧了过去,“紧闭三天。”
弟子们:“……”
还没来得及作出什么反应,身后突然掠过一道炫目的光,直直朝着众人飞射而去,鹿鸣脚都没动,只是稍微侧了下身体,长臂一拦,将一团即将碰到弟子们的火红魔气化瞬间为无形。
尚未转身,耳畔迅疾擦过一阵凌厉的风,鹿鸣转过身,看到原本还在炼化炉上方的陆羽的虚形此刻已经飘在了蓟和面前,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格外扭曲地看着他。
鹿鸣目光一凛,正要出手阻止,蓟和却动了动手指暗暗拦了他一下,他仰头直直地对上陆羽的目光,露出清晰的脖颈线条。
那边耿茗和封毅也都一脸惊异地看着他们,暗地里调整自身灵息,在所有人严阵以待的氛围里,陆羽伸手捏上了蓟和的下巴,低声道:“……叶青?”
“轰——”地一声,伴随着这个名字从陆羽嘴里说出来,被扔在空气里,蓟和与鹿鸣几乎同时一顿,眼前似乎有一团迷离的雾被风撕开了一条口子,两人双双被拉进了过往的回忆中。
是强行改变命格划掉生死簿,从鬼府中抢回一条命的剧情之后,叶青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房间,头顶一帘白色的帷幔。
人世间的气息和声音深深地涌了过来。
叶青一瞬间呼吸都停住了,他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屋子里十分昏暗,什么都看不清,角落里点着一盏孤灯,他头脑尚不清醒,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胳膊,然后就被满身的疼痛惊住了。
床边似乎还坐着一个人影,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明明之前还徘徊在三生河畔,周围到处都是乌压压的鬼兵,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前后都是等待着往生的魂灵,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有些各自的心酸痛苦,不愿去往来生。
因为那意味着要抛却故人。
叶青回过神来,又看了一眼床前的人,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衣角,对方几乎是瞬间就醒了过来。
他脸色青白,这是经历过一场恶战过于损耗自身灵力而特有的脸色,眼底一团乌青,甚至有些发黑。头发倒是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露出饱满好看的额头,但就连那额头也泛着微微的青色。
下巴上冒出了细小的胡茬儿。
他从来没有如此不修边幅过,这般落拓模样是叶青从前想也不敢想的,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震惊,默默地动了动手指。
叶青感觉浑身无力,勉强把脑袋在枕头上转了一下,对上鹿鸣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很多他读不懂的复杂的情绪,鹿鸣看着他,没有动作也不说话,两人用一种十分平静的目光注视着彼此。
叶青眨了眨眼睫,把头转了回去,他平躺在床上,看着头顶轻软的帷幔,半晌,忽然叹了口气:“……师兄,你这又是何苦呢?”
鹿鸣身形微颤,一向处变不惊格外淡然的脸上骤现一丝惊慌神色,到也只是一瞬而已,下一刻他就俯下身来,把自己深深埋进了叶青的肩窝。
叶青静静地被他抱着,好一会儿,终于开口说了第二句话:“师兄,”他抿了抿唇,“……我好想你。”
这简单四个字被轻轻说出来,不知怎么却带上了千钧重,让陪着他再次经历一遍这个剧情的蓟和心底都被烫得微微发痛,有难忍的泪意涌上来。
鹿鸣仍是紧紧抱着他,闻言没有什么明显的动作,只是低低地回应道:“我也是。”头埋得更深了,“我再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叶青道:“我也不想的。”
鹿鸣两手紧了紧。
叶青艰难地思考了一会儿,他很想多跟鹿鸣说些话,从前为避着众人,两人总是错过,即使彼此有意,真正独处能好好说会儿话的时候也没有多少,可是现在这间屋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人,他却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一句能继续下去的话。
鹿鸣贴着他的颈畔道:“累不累?”
叶青摇了摇头:“……还好。”顿了一下,又问道,“你呢?”
鹿鸣道:“我也还好。”
叶青迟疑了一下:“可是你……”他忍了忍,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应该是刚从鬼界厮杀回来……真的不要紧吗?”
鹿鸣还是静静的,半晌,从喉咙里逸出一声轻笑:“不是刚回来……不过,确实是经历了一场厮杀。”
叶青立刻紧张起来:“那师兄你会不会……”
鹿鸣道:“不会。”
叶青不信:“怎么会没事呢,将原本要死的人生生从冥界抢了回来,那些鬼兵和判官也会不同意吧,他们不会来自从吗?”
鹿鸣道:“无事,你不用管这个。”
“……”
然后叶青没再说话,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道:“好。”
鹿鸣静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的脸,眼瞳幽深,突然俯下身去,在他唇上印了一下。
叶青骤然睁大了眼睛。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唯一一个亲密举动。
鹿鸣保持着这个动作没有再深入,隐忍又克制,却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热度,叶青怔怔看了他半晌,终于慢慢闭上了眼睛。
似乎是为了配合气氛,场景变暗了,孤灯的烛光明明灭灭,渐渐消失于无形,蓟和与鹿鸣两个人从场景里脱离出来,回到现实的情景中,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陆羽阴鸷地盯着蓟和脸,语气惊骇而阴戾:“……你竟没死?”
“……是啊,”蓟和冲他笑了一下,“这不好吗?我要是死了,你不就是罪魁祸首了吗?”
陆羽危险地眯起眼。
“哦,我忘了,”蓟和轻声道,“就算我没死,百年前你也害死了不少人,本来就是罪魁祸首。”
“……”
陆羽眼眸越发幽绿,甚至透露出一点猩红的颜色,扬手一挥,直接把蓟和甩到了地上。
鹿鸣差点爆粗口,在弄死这个邪魔和扶蓟和当中犹豫了半秒钟,立马就要冲去蓟和身边,却被对方硬生生作了个小手势给拦住了。
蓟和跌坐在地上,不动声色地看着陆羽,神情十分平静。陆羽周身散发出浓重的黑气,除了头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抖动,虚浮的雾气翻滚不休,将要动作,身后两名弟子突然扑了上来。
陆羽简单抵挡了两下,那两个弟子就被掀飞了出去,但紧接着又有其他弟子前仆后继地攻上来。
屋室内一时魔息灵流四射,墙壁被轰出一个个坑洞,那边耿茗好不容易调平了体内气息,看到此情此景,差点又要昏厥过去。
鹿鸣在一旁眯起了双眼,突然一个闪身袭向陆羽面门,陆羽正对付面前两个小弟子,没来得及回击,被直直打了个正着。
他稍微趔趄了一下,把那两个弟子掀飞,转过身来面对着鹿鸣,罕见地没有动手,他看着满屋狼籍,除了鹿鸣之外,所有人都或跪或倒跌在地上,静默了一会儿,突兀地笑了一声。
鹿鸣道:“兄台因何而笑。”
陆羽笑着摇摇头,语气里满是讥讽:“我笑绝青宗几百年来都是一个模样。弟子们满心除魔卫道,宗主却总是淡漠无情。”
鹿鸣道:“何以见得。”
陆羽朝蓟和和其他倒在地上的人看了一眼,道:“这不就是?鹿宗主眼里对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切。”
鹿鸣刚想说话,旁边蓟和突然开口道:“此言差矣。”
陆羽看向了他。
蓟和抬眸与他对视,道:“人都有两副面孔。人前人后往往千差万别,你又如何只凭表面举止来判断一个人真正的心性?”
“……哦?”陆羽顿时来了兴趣,转过了脸,此时的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一个魔头了,“你的意思是说,在背地里,鹿宗主并不像这般冷淡,其实是另一副面孔?”
蓟和煞有介事地点头:“不错。”
鹿鸣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出于对男朋友的无条件信任,他生生忍住了。
陆羽抱起胳膊,饶有兴趣道:“他除了是绝青宗宗主,他还有什么模样?”
蓟和道:“他还是我相好。”
鹿鸣:“……”
陆羽的表情也有一瞬间的空白,但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道:“什么?”
“我是说,”蓟和一字一句道,“我们俩彼此有意,互相爱恋。”
陆羽沉下了脸色,“那他为什么不关心你?对你如此冷淡。”
蓟和道:“他在人前就是这样。其实背地里特别会。”
鹿鸣简直想把他的嘴堵上。
陆羽又道:“那你身体明显虚耗,连我也能看出来,为何鹿宗主……”
蓟和脸红道:“虚耗其实都是因为他。”
鹿鸣知道他要说什么,心里抖如筛糠。
陆羽:“因为他什么?”
“这……”蓟和捏紧了衣角,“还能因为什么。”
陆羽沉着脸问:“总不会如此虚弱,不像是……”
蓟和声音越发低,脸也红透了:“他非要做些特别的,不想在床上。”
鹿鸣:“……”
他要给蓟和跪下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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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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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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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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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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