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庭芜好像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说,并不生气,只在座椅里换了个姿势,歪着身子道:“蓟小仙君自小在鹿宗主座下修炼,得鹿宗主真传,十七岁便已飞升金丹,此在仙门百家之中实属罕见,若也灵力低微的话,恐怕仙宗里也没人可堪大用了。”
“灵力修为并不以飞升年岁为准则,还是看真正除妖时的灵力输出。”
蓟和坐在鹿鸣身侧,一直没有出声,他垂眼盯着面前的一块光洁的地板,闻言唇边逸出一丝轻笑。
大殿内寂静非常,甚至可以听见三个人的呼吸声,鹿鸣面沉如水,他知道向庭芜打的什么算盘,西关浦是玉简门的镇守范围,有义务保护城中所有百姓不受妖物侵扰,可如今道陵君大势已去,人间邪祟迭出,似有百年前大劫重现之势,玉简门恐一己之力无法与之抗衡,万一失手就会成为天下众矢之的,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拉上绝青宗一起,况且蓟和也确实符合作为一个把邪祟引出来的诱饵。
那邪祟半个月之内连害十几人性命,且这些人都是与他人有染之人,看起来颇像邪祟复仇,因自己生前为人所伤,所以要杀尽所有负心人。可它无影无踪,虽有气息可查,但却寻不到真身。
为今之计,只有祭出一人,引那邪祟出来,再将其一网打尽。
这方法虽然危险,但却是唯一一个可以一试的法子。xiumb.com
西关浦已经深受其害,必不可能再献出一个人去送命,就算有,“与他人有染”一条也是十分不光彩的,不论是不是自愿也不会有人主动承认,更不可能去其他地方寻一个这样的人来,如此一来,蓟和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十二岁那年的事就只有绝青宗四位仙君和向庭芜本人知道,当然向庭芜对门下弟子只说是蓟和水灵根天赋异禀,所以才请他来帮助除妖,其他事一概未提。
鹿鸣也不可能提,他几次攥紧拳头又松开,凝着眉头愠怒道:“向宗主什么打算我已知晓,总之我绝不会任由门下弟子去送死。”
向庭芜手搭在座椅扶手上,姿态闲闲道:“鹿宗主不能因为蓟和是你座下最宠爱的弟子就护着他,如此天赋总得放出来历练一番啊。”
“与他是不是我座下弟子无关,就算是绝青宗一个无名的洒扫弟子,我也不会同意。邪祟确实妖邪,我愿……”
“鹿宗主怕是会错意了,”向庭芜摇摇头,“那邪祟无踪无影,至今未能寻出真身,蓟和只是随我几个弟子去查探一番,不一定会遇上,鹿宗主何故如此抗拒?”
“……”
鹿鸣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眼看向对方,眼底布满寒霜:“凡事总有万一,向宗主也不能保证绝不会遇上,邪祟现身一向无规律可循,此次……”
“鹿宗主,”向庭芜手搭在膝盖上,微微倾身向前,语声里带了一丝不可察觉的探究之意:“鹿宗主如此一力拒绝,莫非是有什么隐情?”
“……不,”鹿鸣喉咙里梗了一下,闭了闭眼,沉着地答道,“实在是不愿让弟子去冒险……”
“大伯,”蓟和突然开口,嗓音干净而低柔,“如果我将那妖物收服,贵宗有什么回馈给我?”
“……”
鹿鸣猝然转过头来,眼神凌厉地望着他,蓟和却好像浑然未觉,只是安静地看向上方向庭芜的方向。
“你……”
“哎鹿宗主,”向庭芜刻意忽略他的称呼,微带笑意看过来,摆摆手打断鹿鸣的话,“稍安勿躁,毕竟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暂且还是听听小仙君本人的意见。”
蓟和乖巧说道:“妖物是在你们的保护地界里作乱,我就算是最后收服了它,百姓可能也只会对玉简门感恩戴德,那我不就亏了?所以想问问大伯,有没有什么好处给我。”
向庭芜静默了一会儿,眼底略微升起了一丝兴趣,渐渐弥漫成一片玩味的笑意,道:“自然不会让小仙君白帮忙,若是真能制服那妖物,小仙君想要什么我玉简门便给什么。”
鹿鸣在底下握住他的衣袖,眼底仿佛有一行“你要再说一个字我就废了你”的字体狠狠碾过去,蓟和手腕被他紧紧抓住,力道大得吓人,他低低喘了口气,冲向庭芜开口道:“这可是向宗主说的,”他弯了弯眸子,眼角一片绯红,“到时候可不要反悔。”
“哈哈哈哈你先引那妖物出来再说吧。”向庭芜朗声大笑,起身走下台阶,经过两人身边时偏头瞧了鹿鸣一眼,“看来你这小徒弟比你要通情达理多了,年轻人就是要敢作敢为,多历练几番能有什么坏处?思想老旧了啊,鹿宗主。”
鹿鸣一言不发,眉稍眼角都是阴沉的戾气,听见向庭芜走到大殿门口吩咐吓人给他们准备客房,转回头来死死盯着蓟和,眼眸深如两潭古井。
“师尊不用担心,”蓟和轻松道,“向宗主不是说我天赋异禀吗?也许我这次真能收服了那妖物呢,也给师尊长一回脸嘛。”
“……胡闹!”鹿鸣厉声道,“向庭芜分明是想拿你作引子诱那妖物出来,居心叵测,如何能答应他!”
“师尊,”蓟和突然凑近了他,近距离看着他因怒极而隐隐发白的脸,呼吸喷薄,带来一阵温热的气流,“我不会让自己有什么意外的,我保证。你就相信这我一回,好吗?”
“……”
鹿鸣被他灼热的吐息一扑,脑子里不知怎么突然乱了,一时怔在了原地,嘴里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遭,最终没能说出口,他拧着眉毛与蓟和拉开一点距离,挥挥衣袖站直,淡声道:“真是长大了,师尊的话也不听了……罢了,为师暂且就应你这一回,若有危险,不论什么情况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必要时即刻撤回。到时为师陪你同去。”
蓟和静静看着他,好一会儿,眼里一瞬间波光流转:“……好。”
玉简门不似绝青宗,门内没有什么山巅高楼,更多的是长廊广殿,一条条深幽广阔,回旋往复好似没有尽头,刚刚在大殿中给他们看茶的那位女修领着两人穿梭在长长的回廊中,一旁的庭院里有三两修士聚在一起谈笑,看到有两个陌生的男子走过去,纷纷交头接耳:
“快看!那边有两个人过去了,从来没见过哎。”
“还真是,好俊美的两位公子!”
“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又是尹师姐带过来的,要不问问她?”
“……还是不了吧,宗主他……还是不要给师姐添麻烦了。”
“广袖白衣,青涟剑,高冠博带,是绝青宗的鹿宗师啊!”
人群中一片哗然。
所有男修女修都齐齐看过来,面露不解之色,这也难怪,玉简门向来与绝青宗不相往来,突然看到鹿鸣出现在这里,自然要惊讶一番,更有甚者,一些曾遥想过鹿宗主尊容的女修乍然看到了真人,虽不敢直视,面上却都飞起一片嫣红的云霞。
蓟和慢悠悠跟在众人口中的尹师姐身后,歪头想了想,开口问道:“尹师姐,他们方才说不能给你添麻烦……是什么意思?不过是问几句,怎么就添麻烦了呢?”
被唤作“师姐”的女修芳名叫尹容,面容白净,眉稍细长,这样一副长相应该十分美艳且具有侵略性,但当她转脸看过来的时候却眉眼低垂,他们正好走到回廊的拐角处,有阳光从檐角漏下来,打在她身上,竟显得格外沉静。
蓟和禁不住一愣。
尹容淡淡笑道:“非礼勿听。小仙君刚来,只需看好面前的路,其他的不必问。”
蓟和看她两眼,然后默默地闭了嘴。
鹿鸣走上前来,带着一丝询问的眼神,蓟和讨好地冲他笑了笑。
一路无话。尹容带着他们来到准备好的客房前,从衣袖里掏出两把钥匙递到二人手上,转身就要走,蓟和抓住了她:“哎师姐等等!”
尹容回头看了一眼他抓着自己的手,蓟和连忙松开,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问道:“师姐,怎么两把钥匙啊?”
尹容眨眨眼睛,道:“一间房一把,还能少一把不成?”
“不,不是……”蓟和摇摇头,“我的意思是说,我不能和师尊住同一间房吗?”
“……”
可能是日光稀薄的缘故,尹容的脸色看上去几乎透明,她意外地看着蓟和:“你……”
“蓟和,不可胡闹。”鹿鸣直接走上前来,为了防止蓟和再明目张胆地丢人,一把将他拽到了身后,冲尹容歉意道:“小孩子不懂事,还请……”他顿了一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切勿介意。”
“鹿仙君称呼我为尹容即可,”尹容看出了他的顾虑,轻声道,“那我便不打扰了,二位一路劳累好生休息。晚上酉时三刻,紧闭房门,不要出来。”
蓟和与鹿鸣相互对视一会儿,再转脸看去尹容已经走远了,素白裙裾在地上划过一片迤逦的弧线。
晚上酉时将至时,蓟和坐在窗边的案几上翻看一本话本,听见墙那边“咚咚”响了两下。
“蓟和,睡了吗?”
蓟和眼睫颤了颤,放下话本,悄悄挪到墙边,他侧着头听了一会儿,然后低声道:“没有。”
他声音很轻,隔着一道墙,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见,静静等了半晌,那边声音也低了一些:“我也没有。”
“……”
蓟和垂下眼,原来能听见。
两人就这样隔着一堵墙蹲坐在地上,仿佛感觉不到寒凉似的,月光透过窗棂映照进来,鹿鸣再次开口问道:“你那边有没有什么异象?”
蓟和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有。”
鹿鸣沉声道:“白天尹容说了一句酉时三刻,不像是危言耸听,向宗主提到他座下一名女修擅长制服妖祟,是她带领众弟子前去查探,想必就是她了。”
蓟和没说话。
鹿鸣接着道:“但她并没有见到妖祟踪迹,应该不能预感到危险何时来临,那么她说那一句话是想提醒我们什么?”
蓟和:“……”
他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面前冰凉灰暗的地板,月光穿透窗纱在他眼前映照出了一条极细的线,听到墙那边“沙沙”衣衫擦过的声响,心里轻轻地一跳,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默默地期待什么。
只是……今晚这么好的月光,只隔着一堵墙,为什么要聊妖祟这么没有情趣的话题呢?
“扣扣。”
房门被敲了两下。
蓟和抬眼朝门边看去,黑夜里眸光闪动,尹容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小仙君还没睡吗?我看到你房间里有光。”
“……”蓟和闭了闭眼。
尹容的嗓音似乎比白天里更加清澈:“若是睡不着,我陪小仙君说说话如何?”
一直没有听到墙那边有声响,蓟和便站起身来重新坐回案几旁边:“好。”
尹容轻轻道:“我们宗主想让我带句话给小仙君,请小仙君放心,无论邪祟如何凶残,他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是吗?”蓟和轻哼了一声,“那就多谢向宗主爱护了。”
尹容道:“我们宗主还想问一句,世人都说,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小仙君是如何看待这句话的?”
蓟和打了个哈欠,随手拿起桌上的话本:“不怎么看待,往事本来就没什么可留恋的。”
尹容越发追问,声音里像撒了一把砂糖:“那小仙君对于过往的事,真能做到一点都不留恋吗?如果是某种非常深刻的事呢?”
“尹师姐到底想说什么?”蓟和放下了话本。
“我们宗主还想让我问一句,如果某件让你十分不愿意回忆的事再次在你面前重演,小仙君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
蓟和的心一点点缩紧,他目光如炬看向门边。
良久,尹容在门外静静道:“我们宗主此时就在我身边,”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小仙君愿意当面回答宗主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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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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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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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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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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