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这种地方他是不想来的,但总经理是便利店老板的侄子,他才稍微放心一些,感觉至少不会被骗。
他的薪水按小时计算,小费收入的百分之七十都要上交给夜总会,即便如此,每晚赚的钱也比在便利店收银要多太多。
晚自习结束已经很晚,他穿着一身整齐的校服从夜总会的后门进去。工作服是衬衫西裤,还有小马甲和领带,他刚学会扎领带,每回都要折腾好久。
他负责大厅一隅,不管包间,这点比较幸运,因为包间里的醉鬼实在太多。凌晨两点工作结束,后门也关了,他重新换上校服准备回家。
“多意,明天的排班表,你填的六点?”
“嗯,明天开家长会,放学早。”沈多意拉好校服外套的拉链,决定明天多带身衣服,不然天光大亮的,穿校服进出太扎眼。
虽然他已经被同学撞见过,流言也早飞遍了整个年级。
整座城市的中小学好像都在同一天开家长会,以至于军用越野刚开进干休所,就被一个提前放学的小屁孩儿拦在了林荫路上。
“哥!”
章以明猛拍方向盘:“你弟是不是有点缺魂儿啊?刚才要是没刹住,估计今天我得在你们家门口吃枪子。”
戚时安开门下车,微微弯腰和扑过来的孩子拥抱了一把,说:“章以明问你是不是缺魂儿,回答他一下。”
八岁的霍学川扒着军用越野的车窗:“明哥,姥爷说这车将来给我开,你下来!”
“你姥爷蒙你呢,已经过到你哥名下了。”章以明猛踩油门,“沉死了,开习惯跑车再碰这个,我以为驾驶的是推土机呢。”
戚时安拉着小学没毕业的弟弟往家里走,边走边回答问题。
“哥,在军校都训练什么啊?”
“吃喝嫖赌抽,想不想学抽烟?”
“想。你学格斗了吗?”
“学了,你打算斗谁?”
“我想让你保护我,今天姥爷去开家长会,我觉得我得挨揍。”
哥俩说着话到了家里的楼前,章以明已经熄了火在等候。进门后,客厅的桌上摊着几本练习册,霍学川自觉地过去写作业。
戚时安上楼洗澡换衣服,在军校这段时间总是穿军装,还要扎着武装带,现在猛地换回牛仔裤和体恤衫,让他有些不习惯。wWW.ΧìǔΜЬ.CǒΜ
章以明大了几岁,特别爱玩儿,问:“晚上喝酒去?”
“去哪喝?”
“去了你就知道了。”
戚时安觉得那是句废话,无非是故作神秘吊人胃口,他觉得很没必要。但当他看见夜总会的牌子后,他才发觉那句话十分必要。
章以明道:“我提早交代的话,你肯定就不来了。”
没错,戚时安快十九岁,吃喝嫖赌抽其实只会前两样,他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对这种灯红酒绿的地方也没有半点兴趣,尤其是在经历了几个月的部队训练后。
大厅的上座率一直很高,因为乐队演出的花样总在不断翻新。两个人找了位子坐下,随便点了些啤酒和水果。
灯光时明时暗,戚时安被晃得有些犯困,正在眼快闭上的时候,音响里又爆发出一阵密集的鼓点。旁边的章以明已经不知所踪,大概是勾搭上陌生人进了包房。
“少爷,有什么推荐吗?”
一声轻佻的问句钻进耳朵,戚时安循声看去,见一名服务生停在了前方的桌边。那是一张很好看的侧脸,能引人忍不住遐想正面是什么模样。
除却侧脸,还有被马甲勒紧的一把细腰。戚时安在无人注意的地方肆意欣赏,甚至想起了“沈郎腰瘦”这个成语。
沈多意无瑕察觉窥探的目光,为了不挡住其他客人看向舞台的视线,他在桌前蹲下,然后熟练地推荐了几种酒品。
七八瓶酒端上桌,带着醉意的客人要求道:“少爷,你每样来一杯吧,我请客。”
沈多意厌恶这个称呼,他抱歉地笑:“我们有规定,服务生不允许喝酒。”
“你怎么能当服务生啊。”那位客人已经把几个空杯倒满,“你这模样当少爷多好,我第一个包你。来,慢慢喝,一杯两千。”
戚时安的钥匙扣也两千,他心里有点错杂。
沈多意把酒单放在桌上,然后伸出手握住了其中一杯,酒气在鼻间弥漫开来,仿佛和着忽然变缓的音乐声。
但音乐很动人,可酒是辣的,是苦的。
如果疲惫和委屈是从心底蔓延,渐渐将人灌满,那此时的烧灼感便正好相反,由喉间向下,一路烧城燎原,到达胃里时如同投下一枚炸弹,噼里啪啦的,又痛又烫。
第三杯时,沈多意已经蹲不稳了,摇晃着快要坐在地上。
戚时安目睹一切,出声道:“服务生,上酒。”
只见蹲在那边的人徐徐转过脸来,额前的头发微微潮湿,太阳穴上有汗水顺着脸颊滴下。面色是不正常的红,薄唇湿润还沾着酒。
一双眼睛在时明时暗的灯光下,仿佛盛着轮骄阳。
戚时安罪恶的想,如果对方真的是“少爷”,他一定要包他。
沈多意疼出了一身冷汗,面皮被酒精刺激得泛红,他用仅有的一点力气计算,喝了几杯?能分到多少小费?
戚时安已经走到桌前,也看见了胸牌上“沈多意”三个字,在那桌客人正要发作时,他一把拎起了蹲在地上的人,装熟道:“多多,你怎么又偷偷来打工,你爸来接你回家了。”
沈多意盯着对方,年纪相当使他没太多防备,就算有,也在那句“多多”里土崩瓦解了。
只有他妈妈这样叫他。
他妈妈走了好多年了。
沈多意恍惚想起,今天开家长会来着。他被戚时安搀扶到了大门口,期间始终捂着肚子直不起腰,脸上的汗全蹭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戚时安问:“你是醉了还是不舒服?”
“我不知道,”沈多意仰头看对方,“我这儿好疼。”
戚时安伸过手去,把掌心捂在了沈多意的胃部,才发觉怀中的身体已经疼到了发抖的地步。酒劲翻起,沈多意站都站不稳了,他强撑着说:“谢谢你啊。”
“不用。”戚时安不知道怎么想的,“你真不是少爷?”
回答声或者骂人声都没有听到,手中的身体剧烈颤抖着,戚时安看着沈多意又沁出了满脸的汗珠。他弯腰把对方背起,朝着不远处的越野车走去。
边走边声明道:“我把你带回家了啊,清醒了别跟我闹。”
沈多意混混沌沌地说:“爸,你来接我啦……家长会老师表扬我了吗?”
他还在上学?
戚时安脚步未停,心却莫名其妙地被揪了一下,他支吾着回答:“表扬了,继续努力,好好听话。”
沈多意没再回答,已经闭眼睡了过去。
军用越野的动静着实不小,尤其是在安静的夜晚时分,戚时安把沈多意带回了干休所,并且向他爸妈谎称对方是自己的同学。
几个月没在家住过,房间都没了人气儿,他把沈多意从背上卸下,轻轻安置在床上。正不知道该怎么照顾的时候,瞥见了站在门口的霍学川。
“哥,姥爷拿军棍打我了。”霍学川跑到床边,撩起睡衣背过身,“说我不好好学习,以后考不上军校。”
戚时安把霍学川圈在腿上:“那就别上了,我也没打算上。”
霍学川正冲着床上的沈多意,问:“他是谁啊,长得好好看。”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戚时安又把霍学川推开,准备帮沈多意换掉带着酒气的衣服,“你回去睡吧,别跟这儿守着。”
霍学川一步三回头:“他到底是谁啊?哥,我特好奇。”
戚时安把他弟踹出了房间,然后拧了热毛巾给沈多意擦拭脸颊,在夜总会时没看分明,此时在昏黄的灯光下,甚至能辨出对方眼下的睫毛。
沈多意格外安静,捂着胃部蜷在床上没有动弹过,只保持着浅浅的呼吸声。戚时安翻身上床,侧躺着把他半包围进自己的领地,然后掌心覆在他抽疼的地方。
彼此都睡得很沉,沉到错过无数好梦。
喉咙间的烧灼感在一夜之后变成了疼痛,但胃部的痛苦已经减轻了大半,沈多意慢慢睁开双眼,头脑还未变清明,眼前的人也醒了过来。
戚时安的嗓子有些哑:“我的床舒服吗?”
沈多意想要从被子里坐起身,才发觉对方温暖的手还捂着自己的胃,他在床上打了个滚儿,跪坐起来反问:“我整宿没回家?”
“嗯。”戚时安看着对方身上的背心短裤,“你家在哪儿,我送你。”
开军牌车去夜总会的事儿已经被他爸妈知道了,于是越野暂时换成了黑色的大众。沈多意清醒后窘迫、无措、并且害羞,仿佛在陌生的干休所多待一秒都会心理崩溃,戚时安故意磨磨蹭蹭地找车钥匙,故意慢慢腾腾地系鞋带,因为他想看沈多意崩溃。
清醒着崩溃的话,他可以再次趁人之危。
“我在秋叶街下车就行。”
出门前已经道过谢,所以路上沈多意只说了这一句。黑色的大众最后停靠在秋叶街边,戚时安熄了火,等沈多意问自己的名字。
沈多意解开安全带:“谢谢你,祝你出入平安。”
戚时安怔住,他不怎么浪漫,也不信什么一见钟情,但昨晚的一瞥确实令他心动。主动解围,带回家照顾,他没想把“好人”俩字写脸上,他明明满脸都写着“想搞你”。
结果车门打开又关上,沈多意走了,只留下句“出入平安”。
戚时安没下车追,点着火调头驶离了秋叶街。胸腔渐渐升腾起一股气来,胡乱的堵在各个气管出口,最后把他气笑了。等红灯时踩下刹车,后视镜上挂着的坠子摇晃了几下,背面翻转了过来,上面赫然写着“出入平安”四个大字。
“……”
戚时安拿起仪表盘上的软珍小熊猫,抽出一根点燃吸了两口,从此吃喝piao赌抽,他又多会了一样。呛人的烟气弥漫在车厢,绿灯亮起的瞬间他把大众开出了越野的气势。
两千一杯的酒,沈多意疼晕也要喝。
所以钱能左右的话,那就很好办了。
高级合伙人的办公室里听不见任何来自外部的杂音,沈多意睁大许久的双眼忽然无力地眨了两下,他垂下头看了眼地板,然后蹲下身拾捡滚落的栗子。
戚时安绕过办公桌去,正好望着对方的发心,他蹲下随手捡了一颗,剥开放进嘴里,咽下后说:“很甜,德国人炒栗子没放糖,不如这个好吃。”
沈多意还在捡,貌似没有回神。
戚时安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隔了十年才知道我的名字,希望你能牢牢记住。”
沈多意抬眼:“还有别的事吗?”
戚时安笑答:“因为报告而取消的欢迎会,今晚我来补给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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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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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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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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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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