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袜踏在居席上的沉闷空洞,推拉门的木头开合声,只在特定早一点的时间才会略频繁一些。
毛尖先生一大早就来了,带着二十几盆昨天刚催好的玉玲珑水仙,换下了前日送来的小山茶盆景,捎带他还蹭了早饭。
吃罢饭他就自己寻了属于自己的那只青色杯,泡了野茶水,盘腿坐在议事厅的廊下安静的听一个小时水琴滴水声,他才肯走。
江鸽子的新居,早上的访客总是很多的,一般有个十来位,他们也许认识或素不相识。
人来一般也不空手,会带一些名贵的香料,茶叶,自己写的诗集,扇面等小玩意儿作为礼物送给主家。
偶尔他们也送活物到家里,比如毛色美丽的猫咪,品种稀罕的乌龟,声音漂亮的鸟雀
这家里廊下挂着的二十多只鸟笼里的活物,便都是这样来的。
待这家的管家收了礼物,客人们便获得了心灵上的自在,纷纷到屋内寻了自己的杯子,自己烹好茶水,一起坐在廊下也不交谈就安静的坐着。
坐着听雪水沿着女贞叶的叶脉,叶片缓缓滑入一节竹筒,每一分钟或者更短的时间,它便会顺着竹筒滚珠入瓮琴,在心灵上收一声恰恰好的“滴答”
随着水声落入灵魂,世上一切情绪都会被瞬间清洗干净,人整个的状态都会被水声波震荡的空灵起来。
杆子爷家的中院还是什么都没有,只有养了三十多只老龟的水池,生满苔藓的假山,一院子顶的翠绿女贞叶儿,及早就享誉园林艺术界的那一声滴水。
据他们说,找了关系随熟人来这里坐上一坐,吃上一杯野茶,悟上一悟,艺术灵感就会不要钱一般从天坠落。
便是不懂艺术,来这里感悟一下人生那也是可以的。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江鸽子住的地方,已经慢慢有了一种叫做品味的东西。当然品味这东西他是看不到的,那原就是旁人羡慕出的奇妙玩意儿。
而随着帝国艺术金奖名气,这儿渐渐就成了一座名园。
他们管这里叫三巷心居。
就连江鸽子咸鱼居的那副对联,都成了符合艺术观的一副名联。
地球人装逼无形的那句,我有一支八二年的拉菲。在盖尔艺术界就变成,我在三巷心居有一只属于我的杯子。
在江鸽子议事堂的夹角,有两座红酸枝的古董五层柜,那里面放着最少两百只粗陶烧制的杯子,而杯子的主人江鸽子大部分不认识。
一般他们就是跟着像是九德先生这样的引荐人到家里,留了名片戚刃就会给他们定制一盏刻了本名的茶杯。
这样客人下次来了,就会主动找到杯子,自己去开悟了。
当然,九德先生他们是不会轻易带人来家里的,可是一人带一个,时间久了也放了两柜杯子。
然后忽然有一天,这些人就奇妙的形成了一个圈子,再不带外人进来了,从此那杯子数目便固定了下来,某些奇异的规矩便悄然施行起来。
而交际圈里的那句话,又慢慢变成,我可以带你去那座园子坐坐,你可以用我的杯子吃一杯茶。
嘿那还真是好大的人情送出去了。
一零年初春一月尾,年节方过,空中仍有零星散雪飘落,室外气温零下九度左右。
江鸽子心灵畏寒,便是入春也不太爱动弹,看他精神倦怠,戚刃便从这家神奇的库房,翻找出十几个一模一样的螺钿香薰盒子,烧了养心安神的沉香。
沉香是访客送的小礼品,东西昂贵,不烧就可惜了。
他当然能认得出这些玩意是古董。可再是古董,在这个家里也就是个生活器物,一模一样的有恁多,什么剔红的,朱漆的,描金的,螺钿的他家长官的仓库就像帝国博物馆的杂项类仓库,正经的大器很少,乱七八糟的倒是一大堆。
如今戚刃每天的生活就是,将那些东西找出来,摆放在这家的各种角落,把这家的品味慢慢养出来。
作为阁下的生活侍从官,他甚至觉着自己越来越像个庄园管家了。
你说安全这世上,还有比立了规矩不许盗窃的老三巷更加安全的地方周松淳那家伙都把一幕山庄重要点的文件,拿到他三楼的客房去存放。
那间三楼一言难尽的阁楼,现在算是被他彻底霸占了。
还是在这天大早,戚刃如常的先在黎明带侍从官们出早操,接着一人挎着一个菜篮子的跑到早市,跟段太太她们组团抢购,等到七点多的时候,他又带着侍从官们,拿着软布将家里从上到下,来回再少擦拭三次。
如果不了解真相,如今谁能看出干家务上瘾的戚刃,还有承包了一座城绿化的幼芽队是军人
上午九点左右,毛尖先生刚走,后院的木门便被人缓缓推开。
能进这家大门的,便是被江鸽子允许自由进入的近人。
戚刃听到响动赶忙迎过去,还没等他笑呢,他的整个脸部表情便微妙的僵了。
这位客人从血缘上来说,算是他家阁下的舅舅,然而他家阁下坚决不认这份血缘,却也没拒绝这位自由出入。
这位原名邢旭卓,他跟关先生结了口头的契约,自愿随了关氏名叫暖阳。
他没有工作,没有与伴侣的结契文档,
听说那位关先生为了婚事,都被取消了继承权了。
私下里,他们这些侍从管这位叫做三无先生。
“是先生您啊”
关暖阳笑眯眯的将大衣递给侍从,接着炫耀一般的将手里的判决书,从戚刃眼前晃了一下道“判决下来了。”
戚刃闻言倒是一惊,接着面露惊喜的道“这么快”
暖阳闻言轻笑“不快了,十多年了呢”
戚刃表情一顿,立刻诚恳道歉道“是我失礼了,再次恭喜您云开见日,沉冤得雪,阁下听到这样的好消息,也一定会高兴的。”
暖阳闻言,眉眼便彻底舒展,笑的十分开心的点点头道“是呀是啊我刚下飞艇就直接来了。”说到这里,他看看挂在玄关的钟表笑道“鸽子啊嘿肯定没有起呢,你别管了,我去找他。”xiumb.com
说完,他便脚步轻盈的离开了。
戚刃并没有阻挡这位,也不觉着这位去打搅阁下的睡眠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在这个家里,江先生,殿下,周先生,还有这位都是真正对阁下好的人,也是阁下心里并不设防的人。
私心讲他还愿意这位进去呢好歹也把他家阁下从该死的被子卷儿里挽救出来吧,这一天天的没完没了的睡觉,也真是够了。
阁下难道是蛇么可现在已经是春天了啊冬眠结束了呢。
暖阳听不到戚刃的心之腹诽,他笑眯眯的穿过昂长的屋廊,到了二层主卧,拉开推门之后,便看到一副六扇的款彩的花鸟屏风。
他轻笑着,顺手将屏风折合起来,而随着屏风折叠,就能看到我们的杆子爷,正小脸红扑扑的拥着一床银凤真丝锦缎被在呼呼大睡。
“这孩子,可真能睡的。”
暖阳无奈摇头,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帮着他从上到下掖了一次被角儿,掖完,他就跪坐在江鸽子面前,低头满面慈爱的看了起来。
啊我的大外甥真好看啊怎么那么乖呢
啊我的大外甥的睫毛真长啊奶皮子那么嫩呢
啊,我的大外甥怎么这样好看啊
被人这样盯着,就是再好的睡眠质量,也睡不下去了。
江鸽子无奈的在被子里蹭了几下,将神识从荆棘地图里,缓缓睁眼,带着足够矛盾的眼神,盯着暖阳叹了一口气道。
“你怎么来了”
他对这位亲情谈不上,同情是足够的。又不是山石木头,没有人类的情感,而作为某种意义上的共同受害者,他还欠了这位好大的人情的。
他不了解真相,就没有从本根上给那孩子复仇,如果不是这位执着的收集证据,那孩子的冤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死了都不瞑目吧。
再加上这位被生活逼迫的相当睿智机巧,往常如沐春风,最会与人相处。他与江鸽子来往,江鸽子不喜欢,他就再也没有喊过他楠楠,也没有以长辈自居,甚至江鸽子不许关秋安进入老三巷,他也没有给他说句半句好话。
江鸽子从不讨厌聪明人,尤其是这样靠着自己的毅力,把自己从深潭里的,具有强大意志的聪明人尤其招他待见。
暖阳笑眯眯的晃了一下判决书,晃完就随手丢到一边道“我来告别,新的一零年案件完结,我去璞仓拿了判决书,然后下月十二,我就出国深造了。”
江鸽子闻言惊讶“这么快”
说完他从被窝里爬起来,也没有去看那份判决,只走到卧室一边的墙壁面前,按动机关,进入了一间上等精胶木装修成的盥洗室,开始刷牙洗脸,好歹把自己收拾个人样子出来。
暖阳跟在他身后唠叨着“我走的是特殊通道,证据那么铁,又准备的那么齐全,呵他们再做不好,这个国家也就没啥希望了,就等着就破灭吧”
将漱口水吐出,江鸽子拿起毛巾抿了一下嘴角“恩,判决结果”
暖阳冷笑“就是我跟你说的那样,关了十几个替死鬼,下月登报道歉,原案办案人员停职调查,端氏停牌整顿一年,涉案管理阶层全部停职等待处理结果,最后民事赔偿上我大概能拿到一千五百贯左右的赔偿金”
将脸从热水里挣扎出来,江鸽子惊讶的回头问“一千五百贯这么少”
暖阳闻言轻笑“傻孩子想什么呢这是按照常辉郡企业工人平均工资,翻了三倍给的最高赔偿了。”
是啊不少了。
对于如今的暖阳还有鸽子来说,一千五百贯不是个数目,可对于生活在这片土壤上的小庶民来说,它甚至是可以花一辈子的钱儿了。
盥洗室里,剃须器的轻微躁动响起,暖阳安静了好半天才说“一千五百贯啊,可以买咱俩两段人生了,怎么能说少呢”
江鸽子刮胡子的手停顿了一下后,不高不低的回了一声恩。
这案后一切人的悲剧,都是自己造成的,他们的悲催命运再令人唏嘘,也跟本案在法律上没有关系。
残忍的说,它们叫做连锁反应。
法官至多因为同情,对涉案罪犯在量刑上从重处理,然后也就没有然后了。
屋子里传出穿透人心的流水声,安静片刻,暖阳倒是用有些迟疑的语气说到“虽然这话你肯定不爱听,可来的时候我看到蒋增益了,他跟他家人也递了民事诉状到最高法庭,要求了新的赔偿金,我的律师告诉我,那边要求了一万贯赔偿金。”
江鸽子顺嘴哦了一声,将毛巾一挂,带着暖阳回到卧室。
此时卧室的被具已经被收拾好,在中间的居席上,一张待客的小餐桌被铺好,江鸽子的老三巷款的旧式早点,正冒着腾腾热气。
江鸽子让了一句“你吃了么”
暖阳摇摇头“我在飞艇上吃了。”
他们一起坐下,暖阳一边亲自执筷子给大外甥侍奉早点,一边在他耳边嘱咐“你呀,以后就离那家人远一点,屎壳郎滚粪球,那球儿再圆滑,滚过的地方也是臭一路的,可别污了你”
江鸽子闻言撇嘴“吃饭呢”
“哦抱歉并非我挑唆,只是那畜类品性懦弱,毫无担当,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既然当初已经断干净了,也是你的福分,你啊就好好惜福吧”
江鸽子咽下油条,神情古怪的瞥了暖阳一眼道“你管这个叫福气”
暖阳确定的点点头“对福气以后遇事要往好了想,不然日子可难过死了,你说呢”
他们正说着,屋外传来一阵小跑的声音,能在这楼里肆无忌惮飞奔的,也就是周松淳了。
周松淳满面带笑的进屋,一进屋他便先冲着暖阳一顿恭喜。
“我听他们说了,恭喜”
“多谢,总算是能昂头挺胸的出国门了,不然海关闸口都进不去呢。”
周松淳恭喜完,便熟稔的找到地方按动机关,一部电视便直接从屋顶吊了下来。
周松淳兴奋的打开电视,调了帝国频道后,他便一屁股坐在江鸽子身边,用遮盖不住喜意的调子道“鸽子早间新闻,咱殿下正式立国了九州大半皇室都宣布加入北燕能源开发计划了鸽子,我们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啊。”
江鸽子看着屏幕上坐在发言人身后的女皇陛下,微微的瞥了一下嘴儿。
他心想,这位的“福气”也真是不小呢。
一零年,一月三十号。中州皇子李爱正式宣布九州北燕帝国成立,北燕将并入九州邦联,沿用九州通用法典,货币使用九州通用货币
同天,九州皇室联合声明,将调动所有资金,启动盖尔最大能源基地十年建设计划。
同天,北燕皇帝李爱宣布,北燕不设国会,将沿用旧式王位继承制。北燕不做人口迁移计划,只将他原皇子旧承袭的职官,军队纳入北燕。将以聘用形式,雇佣外籍科研人员进入北燕,成立九州最大的科研机构,北燕科技研究中心
同天,金宫古巫连燕子宣布,正式加入北燕,祭坛未央宫
随着新闻主持人的一串消息播出,江鸽子终于被未央宫三个字,惊的咳嗽起来。
倒是坐在他身边的周松淳叹息了一声道“赞美伟大的皇帝陛下,未央宫恩,以前读书也见未央。那时候老师说,未央即长生平安的意思,殿下哦,陛下这个名字起的好,比金宫可好听多了。”
江鸽子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俞东池的心思,他倒是好奇俞东池给周松淳封了个什么官儿
这货如此忠诚,就怎么的也得是个铁帽子王吧,还得是世袭罔替那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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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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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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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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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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