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临近年关,不过近来几天,倒都是暖阳和煦。
不料他要走的时候,气温骤降,巨大天穹像是在酝酿着一场阴沉的风暴。
方朵朵抱着安安,把他送到门口。
门外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辆马车,马车装潢很漂亮,看得出来主人身份并不寻常。
萧景玄朝着身后看了眼,漆黑的瞳仁定定的锁定在她身上。
方朵朵抬头看他。
从来不觉得他高大挺拔,大概是因为,在她面前,他总是下意识的倾身。
现在,两个人笔直的站立着,她才发现,原来需要仰望他。
眉眼很深,鼻梁挺翘,面无表情的脸,瘦削又坚毅。
他很英俊。
方朵朵微微一笑,对他说,“又要走了?”
“嗯。”萧景玄道,“我很快处理完事情,然后来接你。”
他们已经商量好,让方朵朵暂时陪在安安身边。
对手是强大的皇权,萧景岩手下众多,下定决心要让萧景玄死无葬身之地的话,不会放过方朵朵。
留在席煜的府上,是最好的选择。
况且,他们还有一个孩子。
方朵朵那么喜欢安安,那么在意孩子,萧景玄又怎么会看不懂。
“好。”收回思绪,方朵朵又笑了笑,她抱着安安上前,对萧景玄说,“你要最后抱一下他吗?”
萧景玄伸手接过安安,放进怀里。
安安长得很像他,看着缩小版的自己,就躺在怀中,萧景玄的心顿时柔软下来。
他轻轻的吻了他一下,然后一把揽过方朵朵。
凶猛的吻映了下来。
比所有的时候,都更渴望,都更迫切,都更要让人窒息。
方朵朵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他抱着她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回应他的吻。
身后是巨大的天空,灰蓝又朦胧,偶尔有几只鸿雁哀鸣着飞过,滚滚的乌云压着天边卷过来。
谁也未曾察觉。
停在远处的马儿,开始不安的鸣叫,似乎在催促着离开。
不知道吻了多久,萧景玄放开了她。
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的,他拉开距离,平静如古井的眼眸,落在方朵朵身上。
他的大手抚摸上她的脸颊,轻轻的勾了勾唇,“好了,回去吧。”
心中纵然有千万种不舍,可那句挽留还是没有说出口。
随着时间的流逝,方朵朵成熟了不少,她知道,有一些事情,是必须要去做的。
比如,为了生存而战斗,为了尊严而战斗。
比如,一个男人,就应该拿起刀剑,为了他身后的妻儿,勇往无前。
萧景玄没有停留,转身潇洒离开。
风卷起他的衣袍,一并纷飞的还有他的墨色长发。
他越来越远,最后跳上车而去,头也不回,背影坚定无比。
…
方朵朵再一次从梦中醒来,脸颊湿漉漉的。
她面无表情的伸手,指尖抹掉眼泪。
又梦到了三年前的场景。
从那一天的离开,到现在,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过去,萧景玄依旧杳无音信。
外面的世界变了很多。
三年前爆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
萧景玄联合萧景淳还有萧景蓝,举兵造反,当时的皇帝萧景岩早有预感,派出大军镇压。
两方战的不可开交。
起初只是在郊外开战,并没有打到城里来,后来,萧景岩节节败退,萧景玄他们很快占据了不少的据点。
大梁的都城在中原偏北的地方,萧景玄他们就盘踞在中原以南。
起初的一个月了里,虽然战乱很多,但萧景玄总是能够想到法子,让人送信过来。
每每收到他的信,方朵朵都会当作宝贝似的,翻来覆去的看。
甚至到后来,他的每一封信她都能够倒背如流。
因为他们的起义来的突然,饶是萧景岩早有准备,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第一个月,萧景玄他们占据了主动。
然而好景不长,越是到后来,便越是难打。
第二个月开始,萧景玄的信就很少来了,好在一个月也能收到一两封,方朵朵靠着这为数不多的信息,艰难的熬过那些他没有在的日子。
到了第三个月,已经是两个月一封的节奏。
聊胜于无。
方朵朵中途曾经闹过别扭,给他写过信,质问过为什么信越来越少。
那封质问的信之后,萧景玄的信倒是又正常起来。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一直都被瞒在鼓里。
席煜的宅子,与世隔绝,席煜不告诉她,萧景玄在信中,自然也不会告诉她。
就这样,在方朵朵得知萧景玄死不见尸的消息时,距离他失踪已经半年过去了。
她至今还记得那一天。
早上高高兴兴的收到了萧景玄的来信。
萧景玄在信上说了军营中的趣事,还说了自己受伤,方朵朵心疼不已,好在他又说,只是皮外伤,养养就过来了。
方朵朵抱着信在床上滚来滚去,心里盼望着等战乱结束的那天,她一定要和萧景玄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那天心情好,中午吃饭都多吃了两碗。
吃过饭之后,她说要回房休息,经过书房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席煜的声音。
席煜的生意似乎一直都很忙,战乱对他来说,没有一点影响。
方朵朵原本并不打算偷听的,不凑巧的是,听到了萧景玄的名字。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顿住了脚步。
在那之后,就听到了那个让她痛不欲生的消息。
半年前,攻打爻镇时,萧景岩率领士兵们直接用火攻,萧景蓝和萧景淳慌忙撤退,萧景玄殿后。琇書蛧
殿后的他,在匆忙的撤退过程中,被人从正面一剑刺穿整个胸腔。
他跳上马,杀红了眼的试图冲出重围。
已经放走了萧景淳和萧景蓝,萧景岩此刻早已经是怒火中烧,说什么都不可能放过萧景玄。
他率领几百号士兵,对着萧景玄穷追不舍,直到把他闭上了爻山。
萧景玄自知寡不敌众,从山顶一跃而下。
意外的萧景岩,担心他死而复活,派出几百号士兵到山底下去找。
没有尸体。
这件事就这么搁置过去。
半年的过程之中,萧景淳和萧景蓝节节胜利,作为皇帝的萧景岩在大军攻破京城的那天晚上,在皇宫里面自刎。
至此,长达两年的内战,画上句号。
而萧景玄……消失不见了半年。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没有人告诉她,她每天可怜巴巴的靠着这些白纸黑字活着。
她以为,以为战争胜利,她的男人就会回来。
她以为,战胜了萧景岩,就再也没有谁能够把他们拆穿。
她以为,他们会像是童话故事里面说的那样,最后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残酷的现实,告诉她,她太天真无邪。
萧景玄没有了。
席煜早在半年前就得知了这个消息,他没有告诉她。
方朵朵恨死萧景玄,恨死了席煜,恨死自己。
她红着眼眶,听完之后,不管不顾的要冲到爻山去找萧景玄,却被席煜给拦了下来。
“这半年里,从来没有放弃过对他的寻找,但结果总是一样,不如人意。”
方朵朵声嘶力竭的哭道断气,又被大夫从生死边缘给救了回来。
人虽然活了,心却好像是死了。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半年,谁也不理,就连席煜曾经试图让安安来安慰她,她都无动于衷。
方朵朵一直觉得,她不是一个很好的人,之前和萧景玄在一起的时候,她曾经得意的想,虽然自己不够好,可她一直在好好的爱萧景玄。
直到萧景玄出事,她才清楚一件事。
原来在爱萧景玄这件事情上,她同样做的也很糟糕。
大概是因为她本身就糟糕吧!
至于后来为什么她从昏暗的房间里走出来,无非是靠着那仅存的一点点可能性。
既然没有见到萧景玄的尸体,是不是就意味着,他还没死。
她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很小。
然而更多的时候,我们人生在世,是需要有一些微小的、但却十分重要的希望来支撑着。
她开始种菜养花,开始好好照顾自己,开始好好对待安安。
闲暇时候,她开始写字看书,开始学画画针织刺绣,甚至从前看到就头疼的围棋,也能够耐着心,左手和右手下棋。
她写的字,都是萧景玄的名字。
画的画,都是萧景玄的人物画像。
绣的刺绣,都是为了萧景玄而绣的。
可萧景玄一直不出现…
久而久之,她似乎也习惯了。
方朵朵安慰自己,大概在某个角落,他正在努力成长,同样也在思念着她。
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自信,坚定无比的认为,总有一天,萧景玄会来找她的。
…
不知不觉得走神,已经愣愣的在床上坐了一个多时辰。
直到女婢过来叫她起床,方朵朵才回过神来。
“夫人,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女婢把洗脸水都准备好,给她穿好鞋子。
方朵朵揉了揉额头,做了噩梦的结果就是头昏脑涨,感觉睡不醒一样。
“安安呢?”方朵朵道。
“小少爷啊!小少爷还在睡觉!”女婢道,看了眼方朵朵的神色,又说,“煜爷说今天要带你去京城一趟,你之前让操办的火锅店,今天开业,您要不要过去?”
女婢和府上的下人们,都一个心思,那就是让煜爷赶紧和夫人成亲。
他们都知道,夫人心里有别人,可也都知道,那个别人十有八九不会回来了。
所以大家伙都十分积极的撮合席煜和方朵朵。
方朵朵听了女婢的话,才恍然记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她闲来无聊,于是打算弄个火锅店,其实早在这之前,她就让萧景玄操办过这回事。
遗憾的是,这件事一直从三年前拖到了三年后。
陪着她完成心愿的是,另一个男人。
方朵朵收拾完毕,压下心头的各种思绪,在正厅和席煜碰面,然后两个人坐上了前往京城的马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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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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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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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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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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