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满落剑之处,正是之前晏无书极力劈斩的地方。他们陷在太清圣境修行者布下的刀阵之中,晏无书自然不会盲目出剑,剑落时必然有其讲究,所以他选择剑斩此处。
一击即中。
但刀阵并非完全破碎,只是被劈出一个缺口,仍然稳定运转,萧满紧跟着走出第二招。
第一招剑势朝下,故而此刻萧满分开双足,再交错,将身一旋,剑锋随之扬起向上,在半空中划过,沉沉落下!
见红尘的颜色比夜色更深,折射不出月光,但剑身上自有灵力光华流淌,清幽冷冽。
冷冷剑风同流转灿烂金光的刀阵相撞,又听一声铿锵响,阵法缺口更深!
刀圣有意阻拦萧满,被晏无书挡在三尺剑外,便是斩出的刀风都近不了萧满的身。
他视线越过晏无书的肩膀,看向倾塌流泻的刀阵光芒,以及阵前落剑的萧满,言语之间颇为感慨:“没想到,你竟练成了君不见剑?无情道……竟又出了一个无情道,看来孤山停云峰后继有人!”
萧满没应这话,心思还在刀阵上,他劈出了一个口子,但还未将之完全劈碎,眼下情形,没时间让他如滴水穿石那般,沿着一道裂口徐徐图之,他需要找到其余薄弱之处。
可高出他一个大境界之人布下的阵法,破绽岂是那般好寻的?当下不免心急。
“坎位。”晏无书开口提醒,声音里藏着复杂的感情,很快被喧嚣夜风吹散。
晏无书出声同时,出招掩护。萧满素白衣角在虚空折转,起落之间,掠至坎水位,正东处。
萧满使出无名剑法之中的第三招。
这不是萧满第一次在晏无书面前使出这套剑法。广陵试的擂台上,巨灵山秘境中,萧满用得最多的招式,就是这一种。
当时晏无书不觉得什么。萧满的师父与师叔是孤山上的师祖,那两人活了千百年,自创几套剑法,压根不在话下。他甚至认为这剑法极适合萧满,无论出招变招,还是招式制造出的效果,都甚为漂亮,配上萧满一身飘飘白衣,真真是出尘无双。
可谁能料到,这竟是踏上无情道后,才能使出的剑法?
萧满出剑落剑,眼眸低垂,长而密的眼睫掩住大半眸光,让人难辨情绪——说来自始自终,他面上就无甚情绪。
暴涨的剑光在幽弥夜色之中起跌,与刀阵光芒相撞相接,又是一阵破碎声响。
与此同时,刀圣手里刀风逼至晏无书面门!
晏无书以一个吊诡的角度避开,紧跟着错踏几步,稳住身形。他薄唇紧抿,狭长眼里眸色深深,借此与刀圣拉出距离,将剑斜举在前,骤然发力!
炸起的剑芒照亮半边夜幕,将悬在西方摇摇欲坠的月映得黯然,犹如闪电撕裂天空,又如惊天之雷骇然劈下。
轰!
轰!
轰!
震天的声响,地面山石飞滚掉落,风呼啸而来,卷走虬结盘绕的树和草蔓,若从远处眺望,整座山正在缓缓崩塌。
这仅是晏无书的一剑。
晏无书的境界在太玄境大圆满,经过巨灵山秘境一战后,这份圆满稍微有些滑落,但方才的一剑,却是远超巅峰时期的水平,逼得高出他一个大境界的刀圣不住后退。
一口血自喉间喷出,晏无书混不在意,用袖子轻轻一抹,对萧满再度报出一个方位,旋即原地暴起,再度斩向刀圣。
他说不清自己心中有些什么情绪,一点点探寻,占据心间最多的是茫然。茫然于萧满竟能如此,茫然于自己竟是真的被抛弃了。
茫然之后,就是委屈和愤怒了。委屈于自己被抛弃,愤怒于萧满抛弃了他,但他不可能把怒火发泄向萧满,这南海刀圣又委实碍眼,只好拿这人开刀。
晏无书再度出剑。
就在这时,刀阵被斩出第三个缺口,阵法间灵力回路被断,但闻咔咔几声响,四面八方,崩塌破损。
阵法的光芒在这夤夜之下消弭散去,但长天之上,剑光不落。萧满不由想起,当年晏无书出关时的情形——孤山月正中天,华光冲天而起,悬挂长空半夜。
那时晏无书无论精神还是灵力,都相当饱满,而此时此刻,虽说两者都不佳,却势不可挡。
萧满立刻从战局中退开,晏无书眼下的状态,让他都为之惧怕。这已不是他能够插手的战斗,却也不可多得,因而选择观战。
刀圣被晏无书逼得退到一片缓坡上,足踏弓步,双手持刀,勉力抵挡。
晏无书如飞鸟一般悬在空中,银发飞散,额间一道剑痕幽芒流转,目光越过相接的刀与剑,居高临下睥睨刀圣,片刻过后,忽而笑了。
“你是不是想说,‘别以为破了我的刀阵,就能从我手底下逃走’?”晏无书道。
“你果真很厉害,难怪北国皇帝派你来杀我。”刀圣沉声说道,“但我也不是那样好杀的。说完猛然发力,灵力澎湃涌出,刀锋震颤,将晏无书逼退。
刀光乱人眼,剑光一刻不休。
兵刃相接相撞之声连成一片,几乎无断绝。身处之地,山塌陷半边,流经的河溃成洪,冲刷山野。
夫渚本躲在林间,渐渐的发现林子里无法待了,抖着皮毛奔出,蹭到萧满身边。
山风呼啸,衣袂乱飞,萧满瞥它一眼,抬指成阵,落下一道结界。
天上云层翻涌,泼染苍穹的青墨色在不知不觉间淡去,化作蒙蒙的灰。
时间在流逝,过招不知多少回合。
晏无书浑身染血,但因一身玄色,辨不太分明。他攻势极猛,全然舍弃防御,不管不顾出剑,似要一命换一命。
刀圣身上的伤比他更重,连指尖都渗出血来。
他们这等境界的人,鲜血中富含灵力,乃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可山野之上,已无生灵来窥探觊觎。
气氛凝重。
缠战之后分离,分离之后再战,兵刃相接之后,两人同时后退,各自喘着粗气,凝目盯紧对方。
“是我大意。”刀圣狞笑一声。
晏无书余光一瞥山石间的萧满,顺着刀圣的话说道:“的确是你大意。”
“但你我似乎分不出胜负——若他们不出手的话。”刀圣也看了眼萧满,以及跟在他身后的夫渚鹿。Χiυmъ.cοΜ
“你真这般认为?”晏无书语气凉幽幽。
这话让刀圣又笑起来:“原来你不这样认为?”
晏无书挑了下眉,剑握在手,微微一偏。
提步,再攻。
拉出的剑光宛如一道细线,在虚空里折转数道,须臾之间成阵。
刀圣的表情没有意外,挽刀迎上。可就在他跃起之时,十数把剑出现在晏无书身后,剑尖凝起华光,皆指向刀圣。
剑离手,以飞剑隔空进攻,是雪意峰上的剑法。
但那只是一把剑。
这样的招式,萧满想出来的。
十数把剑破风而出,剑光道道,犹如拖尾长彗,坠落在东方启明星欲出之时。
刀圣心道此人果然还有后招,沉下重心,提刀横扫,一弧刀芒拉满,如十六夜的满月!
光与影纷乱舞动,却见倏然之间,晏无书抓着手上那把剑,闪至刀圣身前。
刀圣旋身横斩,以他的境界,必然能将所有剑挡下,但以这样一招应对,重心下沉,刀势贯满,又必然出现瞬间的僵直。
等的就是此时。
玄衣起落,晏无书狭长眼眸中无甚情绪,与对面之人对视一眼,剑起。
剑阵是迷惑,飞剑亦是诱招,真正的杀机,仍在他手上这一剑。
他最常用的这把剑,剑名天地潮来,剑锋明如霜雪,起落之间天地云卷风动,直将夜色划破。
东方泛起一线鱼肚白,他一剑划过刀圣喉间,见血封喉。
晏无书收剑后退。
刀圣是公认的天下第一,杀了他,就能取而代之,成为新的天下第一。
拖了十年的事情终于完成,可晏无书心中没有半点波动,只想着,这麻烦的东西终于没了,他终于能和萧满说话了。
僵在原地的一代大能身首分离。俄顷,一连串哐当响,晏无书飞出的那些剑尽数落到地上。
剑沉默无声,他没投去半瞥,而是抬头看向萧满,想要走过去,却有一口鲜血涌上喉头。
眼前有一瞬的昏黑,甚至意识都散开了去,山林间阒然无声,仿佛天地都远去。
晏无书都不知道自己前倾跌倒,是天地潮来支撑着他没有完全倒下、半跪在地。
待昏黑过后,视线清明,一抹素白衣角飘入眼帘。
接着是一根手指点上晏无书眉心,朝他缓缓渡来灵力,就如之前,他所做过的那般。
萧满指尖微凉。
这点凉意,让晏无书想起巨灵山秘境中查探到的,萧满体内冷寒的丹府。
灵力自丹府出,随心法流转于体内,又回归丹府。那时他觉得,萧满修习的心法太过古怪,太冷了。现在想来,萧满难怪会那样冷。
茫然又生心头,同时还漫起数分无措,晏无书缓慢眨了下眼,抬起未握剑的左手,抓住萧满垂在身侧的那只,低声道:“你当真想和我断绝关系。”
连战数百回合,他声音低哑。
灵力不紧不慢渡来,他们之间,身体早熟悉彼此,不消晏无书费心,便已悉数接纳,缓缓流淌在周身。
萧满的语气平静:“我早就说过。”
晏无书闭上眼,极力掩饰住眸底的痛楚,抓住萧满的手颤抖着,隔了好一阵,才重新找回声音:“什么时候开始修的无情道?”
“一开始。”萧满道。
“从拜师之后起?”晏无书的声音从牙缝间挤出来,尔后一笑,语气三分自嘲,“也是,这世上,恐怕只有那二人,知晓如何摆脱天道定下的东西。”
原来萧满所说都是真的。他不喜欢他了,他要同他断绝关系,他不想再与他有牵连,他还……找到了斩断情缘的办法。
无情道。
呵,当真是个好办法,兵不血刃,便能断得尘缘一空。
原来这么多年,都是他在自欺欺人。
萧满渡去的灵力差不多够治晏无书身上的伤,收回手指,同时想将另一只手从晏无书手中抽出,可这人死抓着不放。
他蹙了下眉:“既然明白,就请放手。”
“可我仍是不想放。”晏无书丢开剑,用两只手抓住萧满的手,还用力嵌进萧满指缝,和他五指相扣。
山外天穹亮起一线,照得此间乱石断木终于不再模糊。萧满衣袂翩跹风中,蹙起眉,语气冷了几分:“要我砍了你的手?”
“你砍吧。”晏无书说得极无所谓,还将手往上递了几寸。他手上沾着血迹,萧满的手细白如瓷,对比鲜明。
晏无书等了一会儿,见萧满不说话,也不行动,低声道:“你舍不得。”
这人像极了街市上那些耍无赖的泼皮,萧满竟从不知这人脸皮能有如此厚。既然手抽不出,干脆荡出一股灵力,将晏无书的手给震开。
晏无书与刀圣一战,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共有数十处,包括内伤。萧满这一下,又有鲜血从唇角溢出。萧满见之,不为所动,淡淡道:“你伤得极重,当回孤山修养。”
“没力气回去。”晏无书小声说着。
“那便留在此吧。”萧满不与他纠缠,话音落地,转身离开。
萧满走的决然,不带半分犹豫,晏无书忙伸手去抓,但只抓住一片衣角。
忽就想起了之前。
彼时萧满刚出关,来到明光峰上,商讨出战广陵试人选之事。他发现萧满对他冷淡许多,便想着,萧满冷一点就冷一点,反正他不怕冷。
可现在,他眼睁睁看着攥在掌心里的那片衣角滑落出去,于虚空中折转出一道弧光,倏尔远去。
拂过萧满衣角的风,掠过他指间。
东方破晓,天光洒落,有鸟雀站在一截断枝上,仰头朝天,开始啾啾啼叫。
声音是如此清脆。
这人间四月,他如坠冰窟,寒冷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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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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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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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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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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