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牛奶顺着楼梯往下淌,砸在木质的地板上,哒哒的声音成了逼仄空间里唯一的声响。
沉默还在继续,空气中似乎连氧气都开始变得稀缺,呼吸声愈发浓重。沉重的空气压得人都快直不起腰来了,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又像是刚过了两秒。
顾盼手里的手机里突然传来了赵兰疑惑的声音——
“小盼呐,你刚刚说的这都是啥?阿姨怎么没听懂?”
紧张的氛围终于被这细微的火光点燃,爆炸的热浪瞬间迎面扑来,叫嚣着要将人彻底吞噬。
火光烫得顾盼如梦初醒一般,“啪”的一声把烫手的手机砸向墙壁。
手机受到反作用力回弹,又摔回了顾盼脚下。
可手机另一边的声音并没有就这么消失,赵兰的声音变得有些焦急:“小盼?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你快告诉阿姨,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叫做你才是我们的孩子,云谨不是?”
“你闭嘴!”顾盼突然厉声尖叫,模样癫狂,用脚狠狠碾着地上的手机,连续不断地踩压下,手机除了屏幕碎掉外,也没有熄灭屏幕。
“小盼?”赵兰还在喊。
顾盼终于崩溃,他想也没想就抡起一旁的椅子,重重地砸在不断传出声响的手机上。
就算质量非常好的手机也抵不过摧毁一般的猛烈撞击,终于在顾盼第三次抡起椅子砸下去的时候,罢工了。
赵兰的声音消失,屋里重新恢复寂静。
阮瑶还是没有说话,但红痕已经布满了她的眼眶,阮瑶一眨不眨地看着顾盼,无声地等着顾盼的回答。
顾盼眼里闪过一丝茫然,拎着手里的椅子半晌没动。
最终打破这场无声拉锯战的人是顾子雅。
再过两周就是端午节,到时候她有一个项目不能回家。恰好听阮瑶说了顾盼的事情,她趁着这次放假想回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盼还没有回来之前,顾子雅就在和阮瑶聊天了,母女俩一边准备着晚餐,一边谈论着顾盼的情况。
没人注意到顾盼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上了楼。
青春期的孩子都有些敏感,阮瑶有些担心她们的话被顾盼听了胡思乱想,就端了杯牛奶上去看顾盼的情况。
在楼下等了好半晌都没有等到阮瑶下来,却传来了“咚咚”的重物撞击的声音。
顾子雅听得有些心惊胆战,想也没想就上了楼。
等她再上来,看见的却是一地狼藉。
顾盼赤红着眼睛站在房间里,脚下是已经四分五裂的手机,手里还拎着椅子没有放下。
阮瑶站在门口,打掉的牛奶湿了她的长裙,就连脚踝上都是奶渍,玻璃碎了一地,在她白净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红色显眼的痕迹。
“怎么了?”顾子雅和顾子衍极其相似的脸上全是惊愕,“妈?盼盼?”
阮瑶红着眼睛,没说话。
顾盼这时候才猛地回过神来,他下意识松开了椅子,椅子砸在地板上又是一声巨响。
顾子雅眼皮跳了一下:“盼盼?”
顾盼捏紧了拳头。
阮瑶咬了一下嘴唇,终于开口,声音喑哑得不像话:“盼盼,你刚刚到底在说什么,你又知道了什么?”
一句简单平静的话,却像是一双紧紧扼住顾盼喉咙的手,用着隐形的针狠扎顾盼的痛点。
“我什么都不知道!”顾盼几乎是嘶吼出声。
顾子雅被吓了一跳,眉心蹙了起来:“盼盼?怎么了?”
顾盼吼完这句话,终于再难忍受这快要逼疯人的气氛,猛地冲出房间,经过门口的时候狠狠撞上了阮瑶。
阮瑶身子一斜,顾子雅赶紧上前扶着她才没让阮瑶摔倒在地。
顾盼却看也没看阮瑶,转身就冲下楼。
顾子雅一急:“你去哪儿?”
回答顾子雅的是顾盼匆匆的脚步声,以及最后一声震耳欲聋的关门声。
顾子雅想下去追,阮瑶却红着眼睛拉住了顾子雅,声音沙哑得可怕:“不用追了。”
“可是……”顾子雅还是有些担心。
“他最近出门都会有保镖跟着的。”阮瑶摇头解释,神情甚是疲惫,“相比这个,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跟你们说。”
“嗯?”顾子雅满脸都是疑惑。
阮瑶深吸了口气,把散落耳边的发丝别在耳后,轻声道:“小雅你给子衍打给电话吧,让他今晚务必回来一下。”
顾子雅还想说什么,一抬眼却对上了阮瑶泛红的眼睛,霎时间,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是顾子雅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阮瑶,慌乱、茫然,又分外无助。
记忆中的阮瑶,一直都很冷静,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她都能波澜不惊地处理好。
在刚刚她不知道的短短几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子雅一时间很是后悔,早知道她就应该跟着阮瑶一起上来看看了。
“那我先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吧。”顾子雅说。
阮瑶没有拒绝。
伤口是被溅起的碎玻璃渣划开的,不算深,顾子雅很快就处理好了。
阮瑶去换了身衣服,避开伤口简单地擦洗了一下脚,随后她让顾子雅先去休息,自己去了顾盼的房间开始收拾一地的狼藉。
顾子雅沉默半晌,走到阳台给顾子衍打了个电话:“你晚上活动推了回来一趟吧。”
顾子衍那边背景声有些嘈杂,他压低了声音:“我没听清。你等一下,我找个安静的地方。”
他似乎是进了一间屋子,背景重新恢复安静:“现在好了,怎么了?你回家了吗?”
顾子雅应了一声:“家里发生了点事情,你晚上活动能推吗?”
顾子衍明显愣了一下,语气迟疑:“是因为盼盼?”
顾子雅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不全是,我现在也不知道具体情况。总之你先回来吧,妈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们。”
顿了一下,她继续说:“爸今天应该也会回来。”
顾子衍敏锐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沉默片刻,他说:“好,我现在就往家里赶。”
等到顾子衍到家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
他今天出席的活动并不在本市,他是临时订了机票赶回来的。
顾家灯火通明,车还没有驶近,就能看到一片明亮的灯光。
除了顾盼,所有人都坐在沙发上,看见顾子衍进门,顾子雅率先说了一句:“哥回来了。”
“爸,妈。”顾子衍一一打招呼,“小雅。”
阮瑶睁开有些疲倦的眼睛,抬眼看了过来:“辛苦你大老远赶回来了。”
顾子衍摇头,换了鞋就走了过去,挨着顾子雅坐下,问:“怎么了?是盼盼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阮瑶兀地眼圈一红。
顾子衍眉心拧了起来。
顾枫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阮瑶的肩膀,安慰道:“事已至此,我们可以把真相告诉他们了。”
阮瑶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她垂下了眼睑,掩下心里的无措。知道归知道,可侧在一旁的轻微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阮瑶此时此刻的犹豫和挣扎。
顾枫轻轻拍了拍阮瑶的背,轻声道:“我来说吧。”
这件事情由母亲开口,终究还是太残忍。
这是一段知者甚少的往事。
整个顾家,除了顾枫和阮瑶外,也就只有当时给他们办理手续的警察知晓,就连双方父母,都不清楚这件事情。
事情开始要从十七年前说起,那一年,顾子衍和顾子雅正好八岁。
生下顾子衍和顾子雅这对龙凤胎后,顾枫和阮瑶都没有再要孩子的意思。在两个孩子到了上小学的年龄后,就把他们委托给了爷爷奶奶代为照顾,夫妻俩专心忙事业。
那段时间正好是顾枫和阮瑶事业的上升期,两人每天都是起早贪黑的,忙到阮瑶甚至忘了自己生理期已经很久没有造访了。
要不是一次突然而至的孕吐,阮瑶估计还不会发现问题。
等去医院检查,夫妻俩这才知道,这个稚嫩的小生命已经在粗心母亲的肚子里坚强地生活了三个月。现在胚胎初成,他终于耐不住被父母忽视的寂寞,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提醒母亲自己的存在。
这个发现对顾枫和阮瑶来说,很是意外,也有几分惊喜。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最终两人郑重考虑后,还是决定留下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
既然他已经生在了这个世界,那他们为人父母的,就也要负起责任。
六个月眨眼即过,在度过了最为炎热的一个暑假后,九月一开始,阮瑶和顾枫就停了工作,开始天天期盼着肚子里的孩子出生。
心心念念盼了一个月,终于在九月的最后一天,这个小生命在父母的期许下出生了。
顾枫特意推了大半部分工作,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都陪在母子身边。
等到孩子满月,阮瑶恢复好了,也重新回了公司上班。
毕竟是自己家的公司,带着孩子也还算方便。
一眨眼时间就过去了三个月。
第二年的一月七号,就是孩子的百日宴。
阮瑶不想大办,顾枫便说请朋友来家里吃个便饭,顺便把父母那里的两个毛孩子接回来,让他们也见见弟弟。
自从孩子出生以后,顾子衍和顾子雅也就见过一面,兄妹俩不在晋城上学,上次还是特意请假过来看的弟弟。
百日宴前一天,阮瑶独自带着孩子去商场,准备给两个好久没见的大孩子买身衣服。
十多年前的商场不似现在,处处都装着监控。
正逢周末,商场人多,可谓是鱼龙混杂。
阮瑶刚到商场,心里就打了退堂鼓,想着要不干脆换一天再来。可再一想到一直被忽视的两个孩子,她心里又觉得愧疚,还是进了商场。
但由于对自己的盲目自信,阮瑶做了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阮瑶记得很清楚,事情发生的全部过程,每一个小的细节,在这十多年里,她回忆了无数遍,也讲给了无数的警察听。
她进了一家童装店,婴儿车在她的右边,随后她伸手拿了左边衣架上挂着的一套童装,再询问了旁边的导购员有没有大码。
导购拿了大一码的衣服,阮瑶便仔细检查着衣服,就这么仔细查看衣服的短短一分钟时间里,婴儿车里的孩子不翼而飞。
就在阮瑶眼皮子底下,他们的孩子被人贩子抱走了。
是谁抱走了孩子,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又抱着孩子去了哪儿。
阮瑶一概不知。
她唯一清楚记得的,就只有那天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夫妻俩期待的百日宴,也就这样泡了汤。
不想让双方父母担心,他们只说工作临时有事,百日宴取消,对外也是一样的说辞。
出事当天,警察就对晋城出城的各大路口进行了严查,随后又在全市征询线索。可找了整整五天,也没有半点孩子的消息。
由于没有监控,没有人贩子的具体影像,有的就只有婴儿的相貌体征,寻找难度异常之大,无疑是大海捞针。
到了最后,警察也只能无奈道:“孩子极有可能已经被人贩子带离了晋城,如果孩子已经不在晋城,要想再找下去,光靠着晋城警方是没用的。”
每年被拐卖的孩子成百上千,他们的孩子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找到最后,顾枫和阮瑶放在心尖上的宝贝,也就成了资料簿上的一个数字。
事情就是这么残酷且无奈。
甚至在孩子被拐卖之前,顾枫和阮瑶都还未来得及给他取一个正式的名字。只有一个从怀胎开始一直叫的乳名——小然。
虽说是突然造访的孩子,但对于他的出现,夫妻俩都很开心,取了“欣然”的然,代表的也是父母对小然到来的喜悦。
现在,小然就这么突然地离开了父母的身边。
阮瑶坚持到第五天,在警察告知她还是杳无音信这一天,她终于坚持不住了,数日来的疲倦以及莫大的心理压力,终于将她击倒。
慌乱中把阮瑶送到医院门口时,顾枫在医院门口看见了这样的一幕。
那是一个六个月大的男婴,但由于生下来就有先天性心脏病,在今天早上被家人遗弃在了医院门口。
顾枫心系阮瑶,并没有在意,匆匆走过。
等到阮瑶被推出急诊室转入普通病房时,他又看见了那个男婴,这时候他已经被护士抱在了怀里。xiumb.com
由于发病,婴儿满脸青紫,呼吸急促,护士正在抱着孩子一路小跑,争分争秒地和死神赛跑。
氧气罩罩上的那一瞬间,男婴突然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呜咽。
抱着男婴的那名护士松了一口气,激动道:“能救能救,一定要救他,大不了我先把钱垫上。自从我有了宝宝开始,我现在是一点都见不得其他孩子受苦受委屈。”
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这么直接飘进了顾枫的心里。
顾枫眼泪倏的一下就掉了下来。
医院的走廊上,整个通道都是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护士把男婴放在病床上,推着床就往手术室推,身后跟着的是几个同样行色匆匆的医护。
顾枫眼泪止不住了。
都是为人父母,那他们的小然,现在又在哪儿呢?
顾枫猜,人贩子偷孩子是为了赚钱,他们应该把小然养得白白胖胖的吧?
就只是小然母乳吃惯了,也不知道他乍一下换成奶粉,会不会哭闹着不愿意喝。
奶粉也不能是劣质奶粉,喝多了没有营养,万一营养不良要怎么办?
各种担忧在这一刻蜂拥而至,顾枫牙关狠狠咬紧。
不喝也不行的啊,臭宝宝。
你要喝,你不能挑嘴。你一定健健康康,快点长大。
爸爸妈妈粗心把你弄丢了,请你不要生爸爸妈妈的气。是我们对不起你,等你长大以后,你想怎么怨恨我们都没有关系。
所以,你一定要健健康康长大。
小孩子不挑食,才能长得高高的。等你长高,等你长大,这样你站在人海里,爸爸妈妈就能一眼看见你。
请你相信,只要爸爸妈妈活在世界上一天,就会继续寻找你一天。
但我们在人群中看见你的那天,也就是爸爸妈妈来接你回家的那一天。
寒风吹过,走廊上传来一声男人的恸哭。
一门之隔,躺在病床上的阮瑶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任由眼泪肆意流淌。
一周后,阮瑶出院的那天,她突然拉住顾枫道:“我们带那个孩子回去吧。”
顾枫一愣。
阮瑶声音有些哽咽,但还是强忍着难过露出一个微笑:“先天性心脏病需要尽早治疗。不知道为何,小然被带走后,我就想尽可能多做一些好事,我希望我们好好对待着其他的孩子,说不定这样小然也能被其他人好好对待。”
顾枫眼圈红得可怕。
半晌后,他点了点头。
办理完了所有的领养手续后,护士将孩子交到了阮瑶手里。
阮瑶看着怀里这个闭眼酣睡的孩子,心软了一片。
只是可能是由于经常发病的关系,孩子丝毫不像其他六月的孩子,看着又瘦又小,一张小脸也很是苍白。
盯着孩子看了半晌,阮瑶说:“不如就叫顾盼吧,顾盼生辉,无灾无病,以后也能变成个小帅哥。”
顾枫弯了弯眼睛,在阮瑶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点了点头:“好。”
顾盼比小然大了三个月,登记的时候,夫妻俩也特地把孩子的生日登记小了三个月。
为了隐瞒家里的其他人,更是为了顾盼能更好地长大。
在顾盼九个月大的时候,顾枫和阮瑶带着顾盼出国做了心脏手术。
手术痊愈后,顾盼也就成了健康的孩子。
也是在这之后,顾枫和阮瑶才开始让顾盼出现在大家视线中。
一晃多年过去,看似完整的一家,其实不然。
在家里其他人不知道的每一个空闲时刻,顾枫和阮瑶都在找寻着当年丢失的小然。
十七年间,无数人贩子落网。
可没有一个人说他们当初在那个时间点,拐走了一个三个月大的男婴。
两人总在逆流而上,一直在找寻,从未想过放弃。
甚至就在去年,顾枫开始拓展海外市场,心里也是抱着能够找到小然的一丝期颐。
但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的是,他们寻找的方向,一开始就错了。
他们的小然,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过晋城。
就在和他们同一座城市里,生活了这么多年。
给顾盼收拾房间的时候,阮瑶在衣柜的抽屉里找到了一份亲子鉴定,是她和顾盼的亲子鉴定,鉴定时间显示为去年。
早在去年,顾盼就已经发现了这个真相。
顾盼是如何得知他不是顾家的孩子,又是如何推断出那个叫做“江云谨”的孩子才是顾家亲生儿子的?
阮瑶不得而知。
在听到顾盼讲那番话的时候,她就彻底乱了。
阮瑶下意识地想要追问,不过很快她反应了过来,这时候追问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同时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何这段时间顾盼会变成这样。
突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得知了另一个人才是这个家里原本的孩子,无论是谁也会慌张失措的,顾盼也是一样的。
所以在顾盼离开的时候,阮瑶才没有让顾子雅立刻追上去。
不仅是顾盼需要冷静,阮瑶更需要冷静。
顾枫说得很慢,娓娓道来的语调,像是在述说一个故事一般。
但没有亲身经历故事的人,是不懂什么失去珍宝那一刻的绝望,更不明白什么叫做失而复得的喜悦。
说完顾枫也红了眼睛,热泪无知觉地从眼眶滚落。
他找了十七年,找了十七年的孩子。
终于就要回家了。
但清醒如顾枫,也知道事情不能这么早下定论。
今天阮瑶叫顾子衍回来,还有一件事想问他。
因为顾子衍,是唯一一个见过江云谨的人。
失而复得纵然喜悦,可在事情真相还没有彻底揭开之前,他们也不敢鲁莽。
万一这次还是找错了人怎么办?
失望的次数多了,顾枫和阮瑶不敢抱太大希望。
即便他们心里也清楚,这次的希望是最大的。
*
顾子衍还是有些茫然无措,直到此时此刻,他也还没回过神。
顾枫在叙述这件事情的时候,和他工作开会的样子很像。
用最简单的明了的话语,向他们讲述了一个就发生在他们身边陌生又不可思议的故事。
每一句话都很简单,但每一句话要表达的涵义都不简单。
足足愣了好几分钟,顾子衍才讷讷开口:“所以,也就是说盼盼不是我们的亲弟弟?我们的弟弟另有其人,按照盼盼自己承认的,极有可能是……江云谨?”
阮瑶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顾子衍嘴巴微张,半晌又缓缓合上了。
他茫然地伸出了手,片刻后又缓缓放下,难以置信地揉了揉他做了造型有些硬邦邦的发丝。
“怎么可能……”这句话太轻,像是气音一般,在家里盘旋了两圈,又清楚地落进每个人的耳里。
顾子衍脑海中突然晃过了一道少年的身影,清瘦带着少年独特的朗逸,并无什么不妥。
唯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那双清透又拒人千里之外的深邃双眸。
顾子衍喉结滚动了一下,也是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难怪他会觉得第一眼看到江云谨就觉得亲近。此时回想起来,少年的眉眼,竟然和他面前的顾子雅有几分相似!
相比之下,顾子雅要冷静得多。
思索片刻,她看向父母两人:“那你们现在的想法是?”
阮瑶哑着声音,没有丝毫犹豫:“如果真的是小然……”她抿了抿唇,语气坚定,“我要接他回家。当年是我弄丢了他,我早就该接他回来了。”
顾枫点了点头。
长达十七年的寻觅,早就该画下句号了。
但在这之前,他们还有必须要处理好的关系——顾盼。
商议了一晚上,最终的讨论的结果是让顾盼暂时先冷静一下。
自己一直想要隐瞒的秘密乍一下被发现,顾盼心里肯定也很慌张。
阮瑶和顾枫都想好好和顾盼谈一下,但是这必须在顾盼情绪稳定的前提下进行。
无论顾盼是怎么想的,他们始终是一家人。
这场家庭聊天最终进行到了后半夜,众人才去休息。
说是休息,但结果谁也没睡,都是睁眼到天明。
同样睁眼到天明的人,还有顾盼。
顾盼其实根本就没有走远。
从家里鲁莽跑出来没多久,顾盼就后悔了。
他不应该跑的,他身无分文不说,就连手机都被他砸坏了。
顾家别墅在的别墅区,距离城区有一段距离,他总不可能徒步走到市区。
思考半晌,顾盼叫出了跟在他身后的保镖。
他早就知道这些人一直在跟着他了,每天早上这些人会跟着他到学校,目送着他进了校门后又离开。
然后等到放学后,这群人又再悄无声息地跟着他。
顾盼心里虽然烦躁,但也无可奈何。
好在这会儿他们还有用。
让保镖带着他去了最近的酒店,顾盼先去泡了一个澡。
他需要大概把今天发生的事情梳理一下,再考虑一下他未来要怎么做。
今天他都从别墅离开了,还有这么多保镖跟着他,这足以说明在阮瑶心里,还是有顾盼的位置。
只是他今天实在是太冲动了,才让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在被阮瑶听到他讲电话的那一瞬间,顾盼就应该挂断电话,说自己在跟朋友开玩笑。
随便打个哈哈,事情就能完美掩饰过去。
但他太紧张了,紧张到当时神情麻木,甚至在从顾家离开后,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等到记忆回笼,顾盼后悔得不行。
顾盼清楚自己此时此刻应该去找阮瑶道歉,跟她认错,但顾盼拉不下脸。
同时,他心里更是害怕。
顾盼拼命想要隐瞒的事情,现在极有可能已经曝光。
那今后顾盼在顾家,又要何去何从?
想到江云谨,顾盼狠狠咬紧了牙关,他难不成今后真的要和这个恶心的人生活在一起?
顾盼颇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
又到了周末,有了上次找补习班失败的经验,江云谨这次做足了功课。
的确就像是那些补习班所说,现在学期中,再想找一对一的老师的确难找。
但线下难找,不代表线上不好找。
互联网飞速发展的年代里,无论是电商还是直播,都跟着潮流在飞速发展,从而也衍生出了很多新型的教学模式。
互联网教育,就是其中的一项。
网络教学有他的优点,自然也有缺点。缺点之一,就是互联网教学机构五花八门,要从中甄别出好一点的机构,是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和精力的。
江云谨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全部用于试听课程了。
老师的教学水平到底怎样,还是需要他试听后才清楚。
一上午的时间有限,紧凑着安排,也就只排了三节课。
江云谨听了前面两节数学课,心里大概有了数,正准备听第三节课的时候,他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看了眼联系人,江云谨眉心皱了一下。
思考了半秒,他挂断了电话。
可对方就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一般,一直不断地打电话进来。
最后还是江云谨把手机调了静音,一节课才能完整地听下来。
他刚关上直播,下一秒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
江云谨眉眼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厌恶,沉默片刻,他还是拿起了手机,接通了电话。
“个小兔崽子!你怎么不接电话?”没等江云谨说话,另一边就传来了女人的谩骂声,“你现在能耐了是吧?电话都敢不接了,是不是?”
江云谨眼神微暗:“有事吗?”
“嘿,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听到这话,赵兰更生气了,“你个小崽子吃老娘的用老娘的,现在老娘给你打个电话,你就这副态度?”
江云谨抿了抿唇,没说话,开了免提,随手把手机丢在了桌子上,转身打开了刚刚做好的数学笔记,准备再温习一遍。
但喋喋不休的赵兰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
骂骂咧咧了一长串后,赵兰终于切入了主题。
“对了,你最近和你的那个朋友,就是小盼还有联系吗?”赵兰轻咳了一下,语气颇有些不自然。
江云谨翻书的动作一顿,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不动神色问:“没有,怎么了?”
赵兰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挣扎,最后她还是没忍住道:“就,昨天他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跟我唠嗑了一会儿家常。然后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电话就挂断了,我直到今天都联系不上他,你看看……”
“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江云谨打断了赵兰的话,“就算是有,我也不会联系他的。”
说完,他甚至都没有给赵兰再开口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顺手又把赵兰的手机号拉入了黑名单。
世界重新恢复一片寂静,江云谨轻舒了口气。
午后的阳光从阳台斜斜地照了进来,带着些燥热,伴着清风吹来,让整个小房间显得温馨又舒适。
江云谨盯着手里的笔记看了半晌,没忍住又拿起了一旁的手机,飞快地把赵兰从黑名单拉了出来,回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不出所料地响起了赵兰的谩骂声:“狗日的你怎么回事?跟你讲电话说到一半你怎么就挂掉了?我……”
“他给你打电话说了什么?”江云谨声音里隐隐含着怒意,压低声音问。
赵兰还是头一次听到江云谨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想到江云谨问的那件事,赵兰又有些心虚。不自在地咳了两声,赵兰含糊道:“没说什么,就……说了一下你们现在的关系。你是不是又跟人闹脾气了?你跟朋友要好好相处,还有就是,你有想要转校的想法吗?”
江云谨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没再听下去了,直接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独属于夏季的丝丝热气似乎在这一刻褪得干干净净,凭空添了一丝寒。
江云谨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指尖都泛起了白。
他知道顾盼对赵兰说什么了。
顾盼把他的身份告诉了赵兰。
赵兰和上辈子如出一辙的语气,彻底勾起了江云谨尘封已久的伤痛记忆。
在赵兰和江龙军的眼中,没有什么是能和钱媲美的。无论是亲情也好,爱情也罢。
在钱面前,这两样东西就是放屁。
不过和上辈子不同的是,上辈子赵兰是用这一蛊惑的语气让江云谨退学。
江云谨嗤笑一声,拳头暗自收紧,半晌后又缓缓放松。
现在已经和上辈子不同了,江云谨重新给手机解锁,把江龙军的手机号码也一起拉进了黑名单。
做完这一切,江云谨重新翻开了数学书,开始看早上做好的笔记。
*
“怎么样?”赵兰瞅了眼江龙军,“他接电话了吗?”
江龙军脸色很是难看,随手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摔:“接个屁!老子就说这个小兔崽子长大了,翅膀硬了!妈的,竟然连老子的电话……”
“你可省省!”赵兰瞪他一眼,“人家才不是你的种!还不是你当年不做人,妈的……”
江龙军脸色一变,凶神恶煞地瞪了赵兰一眼。
赵兰冷哼了一声,把已经到了喉咙的话给吞了回去。
“臭婆娘你他妈不要给老子乱说话!”江龙军恶狠狠地威胁。
赵兰才不怕他,指着江龙军的鼻子就骂:“还不是你个缺德的,不然老娘这辈子能过得这么苦?现在被人家发现了吧,我看发现还是好,反正你也没钱还债,到时候把你给关进去不愁吃喝也挺好。”
“你个损娘们就知道咒老子!”江龙军瞪了赵兰一眼,“我……”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江龙军眼睛微眯,眼里闪过一道异样的光彩:“我突然有个好主意!”
赵兰翻了个白眼:“现在逃还来得及。”
“滚!臭娘们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知道个屁。”江龙军哼了一声,“你这就不懂了,反正老子再怎么也是把那个小混蛋给拉扯长大了,到时候要真的被他亲生爹妈找上门,难道我们还担心什么钱不钱的?”
赵兰眼珠子瞬间亮了:“你的意思——”
江龙军思索片刻,一拍桌子:“周一我们去一趟学校!”
赵兰反应过来,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连连点头:“好!这个办法好!”
*
江云谨最终试听了四节数学课,终于定下来了一家机构。
但在和机构签约的时候,线上教学的弊端也就体现出来了。
机构是和老师签了约,老师一周的课表会由机构统一排班。
也就是说,老师排班是固定的,且会在周一公布,具体哪一个时间短哪些老师有课都能在系统上查询。
这也就造成了一个学生都喜欢同一个老师,进行抢课的行为。
虽说还是一对一,但同一门科目好几位老师一起辅导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江云谨纠结半晌后,还是一咬牙先买了两个月的课程。
很快就要到暑假了,他先在线上学两个月,大不了等到放暑假了再去线下找一对一的家教。
解决了数学这门科目,江云谨心里的一颗大石头落下了一半。理综的话他自己听课还能听懂一些,大不了他自己课外多花点功夫。
周一早上,江云谨还是和上周同样的时间点出门。
不想等他到了校门口,却在校门口看见两道熟悉的身影。
江云谨脸色顿时一变。
思考了两秒,他转身准备去学校后门,不想又被人叫住了。
“你好!”女声十分悦耳,优美动听还带着一丝紧张,“请问你是江云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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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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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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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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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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