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答应,裴逸欢喜道:“趁着今日还得闲,美人儿不如再陪我下两局棋?”
阮清扬眉:“下就下,昨儿谢晋元已经败给我了。”
这些日子,她闲来无事随裴逸学了下棋。
裴逸下山的日子,她有时就会拉着谢晋元对弈。
她这个性子,不够沉静。下起棋来也是横冲直撞的,带着点势不可挡的气势。
谢晋元一开始没摸到路子,狠狠赢了几把。
然后,等他修炼时,阮清就化身恶魔教习让他百倍偿还。
这么来了两回,谢晋元懂了,开始试探着放水。
眼看他师伯一副“放个水也这么小气”的样子,谢小少爷连忙化身为三岁小孩的水准。
然后他师伯终于赢了。
赢了还要嘲一句:“臭棋篓子,回去多练练。”
谢晋元:“……”
裴逸几乎闭着眼睛都能想到阮清是如何欺负师侄,转头脸不红心不跳地跟自己炫耀。
他被这些小动作挠得心上发痒,不自觉又笑起来。
“那美人可得让着我些。”
“好说。”
应得还挺自信。
雨滴顺着屋檐缠绵不绝,很快从断线的珠子便为一道道细密的雨帘。屋里点着几盏采光灯,灯身上撰写着符咒,风吹不灭,又亮又暖。
裴逸随手往熏香炉子里添了点东西,撩起衣摆坐在空窗边的棋室里。
窗孔外雨打芭蕉,翠竹数竿迎风抖擞,绿意盎然。
阮清落座时,裴逸已经抓着棋篓子互换位置,笑道:“美人儿先。”
阮清挑眉,毫不客气地讨价还价:“只是先手?你这不以大欺小嘛。”
裴逸轻笑:“那阿阮说说,要怎么办?”
“让我九子。”
九子关,其实是一种业余爱好者与国手对弈的特有对局。
裴逸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就懂了,美人儿这是又下了战书,跃跃欲试要动手了。
他们初识于武斗,又要暂时终结于文斗。
还真是不得不感叹,缘分的奇妙之处。
裴逸摇头好笑,眼里却满是温柔:“好,听你的。”
阮清怔了怔,莫名其妙红了半边耳朵。wWW.ΧìǔΜЬ.CǒΜ
屋里逐渐蔓延开一股冰原雪松的气味,那味道被熏炉轰着,时而缠连时而分散地将阮清包裹起来。
她被夹揉在惬意的惓懒中,眼皮逐渐下沉,最后倒在棋盘上时,她听到裴逸小心又温和地呢喃:“睡吧,醒了就是个全新的开始。”
她强撑着又看了那虚幻的人影一眼,只觉得胸腔憋闷,没来由地涌上难过和惆怅。
那是裴逸不再收敛的情绪吗?
她不清楚,只想抬手附在那人掌心安抚几句,使了使劲,终于倒在了桌上。
裴逸静静地坐在睡着的美人儿对面,听雨声滴落。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难言的情绪缓了下去,他才将视线从窗外收回,轻声道:“这点心思差点被你揭开,你比我预料得还要敏锐。”
像是憋得久了,裴逸终于允许自己有这么一时半刻的喘息,动作也格外大胆起来。
他轻轻握着阮清那只抬了半天没举起来的手,笑里满是温情。
“小美人儿,世人皆有贪嗔痴念,我骨子里恐怕只是个凡夫俗子,比起长生,更贪恋这一掌余温。”
他说着,将她嘴边一缕发丝拢在耳后。
“只恨泉石膏肓,烟霞痼疾,不能与你携手看尽。”
“可人世间悲欢离合阴晴圆缺,种种残念憾事,想来我与美人儿能够相交一场,已是足够幸运。”
裴逸贪恋着少女烫如炙火的掌温,就像这个人,如此明艳张扬,夺目又璀璨。
他轻声呢喃,像是在问阮清,又像是说给自己。
“山遥水远,天高海阔,他日总有某时再相逢……到那时,你还能记得我吗?”
裴逸倾身靠过去。
阮清闭眸的睡眼实在是安静,与往常有很大的区别。
于是,他忍不住将指尖轻轻扫过眉眼,拂过面颊,末了勾在她鼻尖,极尽宠溺。
他终于露出满腹柔情,笑眼里盛满伊人:“醒来以后,不要闹,乖乖听晋元的安排。”
话是这么说,他却几乎可以想见到小美人起来后暴跳如雷的样子。
她张牙舞爪起来格外鲜活。
裴逸忍不住笑了笑,决定稍后交代谢晋元时,留给他制得住阮清的符咒。
只要她能平安地熬过这一阵。
裴逸终于舍得放下美人柔夷,起身绕过棋盘,弯腰抱起了美人。
如果就这么离开,以她的性子,醒来破口大骂的头一句一定是“敢让姑奶奶落枕了”。
裴逸兀自想象,笑着将人抱到床榻上,盖好了被子。
“你这小丫头,怕是原该头顶一对犄角,堪称世所罕见的犟种,往后没人看着,怕是要一路闹上天宫了。”
他细致地替小姑娘掖好被角,嘱咐她夜里凉,不要蹬被子,也不要晾着脚丫。
他提起自己写戏文时的假名号,知周公。
他说庄周梦蝶,以蝶为乐,不知周也。感慨世人皆道神仙好,而他却觉得,只做庄周也很有趣。
他还头一次谈到了幼年记忆中的裴家。
夸他祖父是如何“三元及第才千倾,一品当朝禄万钟”,又是如何事三朝五帝,背负文人骚客骂名,却受穷苦百姓的拥戴。
他讲起自己,只剩寥寥几笔趣事。
什么与祖父吃着西瓜,堪破三十三重蝉;行走世间没钱时,成了乌衣巷里的破烂王;做了小吏,转头金龟换酒,被官府通缉。
……
他看着熟睡中的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衷肠。
直到入夜,雨停。
月光透过窗里的缝隙打进来,裴逸这才止了话头。
他躬身靠近,直到俩人只剩下一拳的距离,一副公子俊颜便近在睡美人眼前。
他轻轻抚着阮清乖顺的鬓角,近乎虔诚地吻上她眉心。
明明很轻的一个吻,却承载着满腹压抑不住的情绪。
搅得人心疼。
他最后再望一眼阮清,起身离开。
“若......”他背过身去,打住欲出口的言辞,又恢复为漫不经心的笑:“左右尚在生死轮回中,美人儿可得等我入了轮回,再来找你。”
像是怕听到回应一般,那道身影决然离去。
羽衣蹁跹,烟霞色相,大有踏云登仙之姿。
人终于走没了影儿,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魔神残念咋舌感叹:这还是个痴情种。
……
谢晋元被喊醒的时候,还是半睡半醒的状态。
朦朦胧胧间,他只看到是裴师叔的身形,行了个礼打着哈欠问:“师叔,你回来了,是要安排去山下镇子的事吗?”
裴逸一脸抱歉道:“打搅你休息了。这几日我有事要外出,不过已经安排好了你们的行程。”
说着,他递给谢晋元一个锦囊。
又半是调侃半是嘱咐道:“三日之内我若未归,你打开它,带着你师伯按上面说的去散散心。”
谢晋元茫然点点头,觉得就是出去玩而已,裴师叔搞得还挺细致。
裴逸想了想,还是补充道:“你师伯与我下了一整天棋,累得不行,这两天估计都不会愿意出来。若她醒来有什么异常举动,锦囊里我给你留了一道符意……以防万一。”
谢晋元:“?”
不怪他多想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累得不行,不愿出门见人,还欲盖弥彰地说是下了一夜棋。
他师伯那个德性,两盘就把棋盘掀翻了,哪能坚持一夜。
这明摆着就是有什么情感纠葛吧。
他狐疑地看着裴逸,已经脑补出瓦子里小娇娘被恩客吃干抹净后抛弃的小剧场。
裴逸:“……”
算了,让他误会着吧。
两人对视,默默无言,同时错开视线。
这是男人之间默契的沟通和退让。
谢晋元也反应过来他师伯可不是什么小娇娘,翻起脸来比恶鬼吓人,索性装作不懂,示意裴逸放心走人。
有他在,一定会做好照应的。
裴逸到了这时候,已经觉得交给谢晋元有些不靠谱,奈何他师父褚三穗封笔以后,满世间游荡的比他还欢,这时候不知道又奔去哪里了。
他转念想到无忌崖上的微生止,神色变了变。
那位微师叔近些年变得越来越奇怪。
他不与人来往,封了山,也不参与任何门派的,私人的邀约。
早些年,微生止还是以炼器闻名修仙界的翘楚,可到了如今,连清凉殿里,也不知道这人现在是什么样的修为。
以及,他修得是什么道。
裴逸挥去心中那一抹不和谐的抵触,冲谢晋元行了个三清礼。
谢晋元慌忙又生疏地揖手道:“福生无量,师叔此去平安。”
裴逸转身,凌空离去,回了一个“好”字。
谢晋元察觉到不对头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日。
他左思右想,又不敢去打搅师伯,只好擅自拆开了锦囊。
所幸,锦囊里并没有下什么禁制。
他一抖搂,掉出一封口信,还有一道金光乍现的符意。
他看着那符意绕圈三周,嗅了又嗅,一溜烟钻进他怀中。
那道符意有名字,名为缘字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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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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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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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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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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