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这人懒散又温柔地轻笑一声,伸出空余的右手在她发顶停留了一瞬,捏着两丝残花枯叶递到她面前。
“美人这是爬树爬上瘾了?看来这‘不争’阵里的枯藤也惨遭毒手了。”
阮清按下心头那点异样,一巴掌拍掉裴逸的手:“你怎么知道是不争阵?”
裴逸笑:“我天资聪颖。”
阮清;“?”
你这是夸自己呢还是骂我呢。
看小美人儿冷眼打量自己,只差临门一脚就要爆炸,裴逸连忙换了副姿态。
他温柔又耐心再度摊开掌心解释:“这不争阵当年能够名声大振,就源于阵中的枯藤。此物人称‘千年不烂心’,这花和叶很好认,我就是从此处辨别出来的。”
“不争阵以阵中饵的灵气为食,往复循环,寻常人难以破阵。不过,看样子美人儿还没碰上它结果就突围了,果然是仙门奇才,在下佩服。”琇書網
阮清听这人刻意讨巧卖乖就想笑,硬是绷住一张脸,扬了扬下巴:“怎么还会结果?”
裴逸沉吟半晌,才道:“此阵多年来仙门无从得见,或许只是误传。听闻,这东西若结了果,就证明阵中人至少是玄珠境以上,灵气被藤木吸食耗尽,才能有这果实。”
阮清诧异:“怎么有种邪修做派。”
裴逸给了个眼神,示意这话不好站在祖师爷地盘上多说,又笑嘻嘻建议:“美人儿果真不愿给我一枪?”
阮清皮笑肉不笑:“要不是你是仙门中人,我早给你开十个孔了。”
裴逸:“……”
没关系,打是情,骂是爱。
裴逸这么想着,又没皮没脸嬉笑开口:“那就等我哪日蜕了这身仙门外皮,再来请美人儿出出气。”
这回反而轮到阮清愣在了当场,她脑子里好像突然被哪句话哪个字眼击中,锈在原地转不起来,只是近乎呆滞地看着裴逸。
后者就配合她对望着,如一池春水乍泄。
孤寂又旷廖的纯白雪原里,盘亘千年而不倒的神木边,仿佛只容得下两只渺小的身影,以及这一眼万年。
打断两人之间对视的,是上清峰传来的伽蓝钟声。
那钟撞了一十二响,雄浑罡正,余音震颤着传到各峰,在人心上荡起层层波澜。
阮清只觉得原本脑中接近于一片空白,被这钟声激得灵台清明,血肉筋脉都有了实感。她这才生出一种酥酥麻麻,轻飘飘的体感来。
于是连忙转身走出了同手同脚的大师姐气派。
裴逸在身后笑弯了腰。
自觉丢脸的大师姐便回身一指,气急败坏道:“宗门急召,估计周衍风这混球又捅了什么篓子,我去看看,你……你下山去。”
裴逸好整以暇:“是刚才离开那位师弟吗?”
阮清点点头,已经凌空站在了枪身上。
裴逸挥袖掀起一阵风,也自然而然立了上去:“那正好,我也有事与白师叔商议,劳烦美人带路。”
阮清:“???”
谁给你的勇气上来的?公交车还知道刷卡买票呢,带你个大头别针的路。
再回头一看,阮清被这佛爷气笑了。
人已经盘腿坐下喝起酒来了。
见她半晌不动弹,又不急不缓憋出一句:“刚得到消息,谢广之的黑鸦军出了事,谢家小弟还在,此事有必要知会师叔一声。”
阮清这才满脸不忿御枪前去。
*
上清峰,议事大殿内。
各峰峰主、长老连同座下亲传大弟子们按照尊卑顺序落座,主位上的人还没到,客位上那位已经率先吵起来了。
谢晋元腿上头上被落星河缠成个球形,活动多有不便。只能僵硬的保持一个固定姿势,把手在桌上拍的震天响。
“我说了,死要见尸。我们谢家不求仙门怜悯站出来主持公道,我自己回金陵!放我离开!”
文慧峰卢峰主见不得半大小子不要命,眼睛一瞪道:“你这断胳膊短腿的,脑子还不好使,回去干嘛?陪你哥一起挂着?”
谢晋元双眼猩红,嘶吼:“不要你管!”
卢青阳皱了皱眉头,终究没做声,反而是落星河看不下去,指着议事殿大门道:“你走啊,站起来现在就走。能走到门口就算你赢。”
谢晋元听了这话挣扎起身,腿上的伤口撕裂,加上碎骨钻心之痛,登时跌在地上。
这金陵城里的浪荡公子好像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从前娇生惯养,擦破个手指都要红颜抿指,太医伺候的主儿,如今却一言不发,咬着牙拖着两条残腿在地上爬起来。
气氛实在有些凝重,有长老不忍再看,抬袖要将人扶回座椅上,那股气走到中途,却被门外划来的另一道气力卸了劲。随后,才有一红一白两道身影跨门进来。
阮清扫了眼地上的人,淡淡道:“扶得了一次扶不了一辈子,让他爬。”
落星河顿时乐了,捅了捅卢青阳,眼睛对着阮清和身后一点的裴逸来回打转。
卢青阳:“……眼睛有毛病就去看。”
落星河唉声叹气,指着卢青阳嘀咕:“榆木疙瘩,不可雕也。”
长老的面子被当众下了,还是被这么个门派之耻,顿时引起一群人的不满来。
“放肆!这么多师叔师伯坐在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便是你师父来,也要卖我等三分薄面,你一个修剑不成的黄毛丫头,万剑宗几时轮得到你做主。”
“若不是祖师爷有训……唉,空有一副皮相有何用啊。”
长老弟子们旧事重提,情绪越扯越激动,反倒是被批评的人扭头看向身后半步的男子,扬起一抹嚣张又明艳的笑:“听到没,都夸我美。天天夸都听厌了。”
身后人先是轻轻笑了一声,随后虚握个拳头掩唇低沉笑的不停。
小美人儿自然是美的,最难得的却是有趣。
裴逸回想了一下,发觉似乎总是猜不透小美人儿那些出人意料的反应。
这方吵吵闹闹不罢休,有趁机细数阮清十大罪行的,有和稀泥的,有看好戏的,还有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地上爬的执着分子。
场面一度很是迷幻。
“白石生都没资格管教你们,那我这个老不死呢?”
直到这声正气又满含肃杀的女声响起,殿中刹那间按下暂停键,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认出了这道声音,是她来了。
是禁崖小师叔来了。
再具体一些,是禁崖里最难缠,最有手段的唯一一位女修来了。
小师叔无名无姓,字南星,便被仙门尊称一声南星仙尊。
这听起来就是个开阔明朗,大格局的硬派人。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座的长老心中清楚,别的人或许可以糊弄,这位不行。
因为这位她实力超群的同时,还不择手段,乃是仙门一朵盛世黑心莲。
这么想着,一众人陪着笑起身躬身稽首向小师叔问好,末了又这样那样解释一番。
——“您言重了,我等只是怕后生们稍有进步翘了尾巴,所以故意敲打一番,怎么敢跟您叫板呢?”
——“正是。阮清这孩子前阵刚入玄珠境,我们也替她高兴,却也怕她盲求破境,筑底薄弱,反而于修道有害。”
被内涵的大师姐翻个白眼,懒得搭理这帮碎嘴长老。
小师叔却在此时动了,先是一挥袖把谢晋元大马金刀绑在了座椅上,这才回过头去看阮清。
她似乎早就料到了阮清的反应,剜一眼冷声道:“你过来。”
阮清小声嘀咕着“完了怎么撞她手里了”,磨磨蹭蹭走过去。
没等人到跟前,小师叔探出手摸上她玄门,半晌才幽幽道:“逆徒,既然一早就入了知微境,还瞒着你师叔师伯们站在一边看笑话,是打算欺师灭祖气死他们吗?”
阮清:“……”
茶言茶语,还是您厉害。
长老们都呆滞在当场,隔了好半晌,有不信邪的探了灵识去查验,却被阮清这样那样调.戏一番关在门外探不出真伪。
长老气得直哆嗦,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臭丫头实力竟在他之上。
何止是在他之上,在座除了小师叔和几位峰主,恐怕无人能抗衡。
他在这里碰了壁,周遭的人精再不相信这会儿也都闭上了嘴,但投到阮清身上打探和狐疑的目光却多了。
卢峰主是好奇大于诧异,询问的眼神投向自己儿子。
卢青阳一脸懵逼摇头,心说我比你还好奇。
卢峰主:没点屁用。
小师叔又开口了,这回可不只是嘲讽,还带着惊天动地的炸雷:“听你师父讲,是你制服了小妖王?”
阮清本着“雾生苍干的就是我干的”原则,一口应下。
小师叔陡然拍桌:“放肆,这么多师伯师叔坐在这里,哪里有你出手的份!”
“便是你师父来,也要给众位长老三分薄面,你一个区区知微境的黄毛丫头,怎可与长老们争夺功劳,抢了那小妖王?”
阮清:“……”
您说的都对,是我唐突了。
入口处的墙角里,裴逸默默围观这一出大戏乐得不行,惊叹万剑宗上下果真有趣。
好戏还没看过瘾,就听有人跨过门槛,满是无奈道:“小师叔,您怎么出来了?”
裴逸抬眸看去,当先的是白石生,身后还跟着那位周师弟。
裴逸挑眉心道:人齐了,这是好戏才要开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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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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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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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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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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