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雷揉着撕裂天穹的闪电劈在大殿顶上,眼看就要给捅穿个窟窿开。
阮清对身后道了一声“多谢”,便飞身出了大殿,来到宫殿群的相对面。
一片沙丘之上,风扬起无数砂砾。
它们颤抖嘶鸣,围绕着正坐在小丘顶端的少女,呼啸打转。
不多时,那沙尘宛若一股龙卷风,直通电闪雷鸣的源头。
阮清被紧紧裹在其中,只能透过她周身散发的灵气依稀辨认出人影来。
紧跟着,第二道天雷落下时,轰鸣更甚。
追着阮清跑出来的睡美人也忍不住怔了,主子是如何爬上巅峰他还略有些印象。也因此,他更压抑不住内心的震撼。
实在是这雷劫太过强悍。
当年人恐怖如厮,都没能让天道如此忌惮。怎么如今看起来孱弱又不堪一击,动静反而这么大?
壁画里的二姐也顺着墙壁游荡到门口来,眼巴巴瞅着传声道:“你怎么看?”
睡美人苦笑:“我能怎么看,当年事我们本就不清楚,如今更是糊涂了......只不过有一点,她这次变弱,对方应该是知道的,只不过刚才在蚀骨香中,不知道出现了什么变故,那人急了。”
壁中的人还没来得及接话,边上便响起一道十分不屑的声音。
“我以为你还睡着,没想到是在帮仇人护法?”
是三哥回来了。
他手里还抱着一盆风铃草,紫色的小花垂吊下来,衬着夜色静谧又高贵。
忽略那些花上张口的银牙的话,姑且,还算得上雅致。
小别致远远跟着,一脸菜色冲她大哥抱歉讨饶。
睡美人应该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挥手让她来自己身边,这才别有深意地望了老三和怀中的花一眼。
“你带六妹过来做什么?”
“你想的是什么,我便做什么。”
三哥说这话的时候,直勾勾面向沙尘中心的阮清。他分明没有双眼,却给人以久未进食的食肉动物紧盯猎物的感觉。
嗜血,饥渴,有足够的贪婪。
却唯独没有感情。
睡美人皱眉:“老三,她曾经如何待我们,你应当记得。”
老三沉默着将铃兰草放在高台上:“你是想说她只身去魔界前,特意将我们扔在这妖界。还是想提醒我,她曾在被封印之前,拼尽全力给你我种下诅咒?”
睡美人冷眼望过去,想说你明知道肯定不只表面这样。
却在望进老三那半张狰狞,没有五官的脸上时,闭了闭眼,住口了。
是啊,平心而论。
曾经的那个她,是有些冷情和邪性的。
她曾经带着他们那么多人,从地狱爬出,从尸山趟来。
是她一手建立起妖魔联盟,开创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修习之法。
却也是这位深得信赖的魔神,翻脸无情,一手布下天罗地网将整个魔族拉下地底长眠。
他们是想相信她的。
可这么多个日日夜夜过去,被这一滴心头血的诅咒缠累着,心便不知不觉长了草,捂了霾。
睡美人叹气,极力争取道:“总得给她个辨明的机会。”
三哥不知是冷笑还是什么,不再作答。
他确实不想分心去应付,凝神聚集着体内这些年吸收下来的灵气,不多时,便补长出另一条腿来。
那腿生的并不顺畅。像是一块烂肉被随意续在身上,只是为了让男人能够自由活动。
他突然挥手召来那盆风铃草时,快得连睡美人都没反应过来。
那盆花的神智似乎早就和男人做好了沟通,摇了摇身子,那长满了尖利小牙的花瓣便离开了根茎,绕着三哥转了一周,最终冲他面门融进去。
他本该是没有五官的。
那些小牙张大口融进去的时候,也不知该说谁吞噬了谁。三哥满面痛苦地倒在地上,捂着半拉脸嘶吼。
睡美人他们哪里见过这场面,惊呼一声便要上前帮他。
小别致更是尖叫不止。
一时间惨叫嘶吼,混杂着雷声滚滚,沙尘漫天,颇为热闹。
阮清扛到第四道雷时,面色已经惨白。
她体内明明有着充盈的灵气,基本功也正如梦中女人所说,扎实到可以跨境。可在接受了天雷淬体之后,她总觉得身体本能在排斥这种外界的探索。
它在对抗。
阮清没有授意这种对抗,因此对着这本就更强的雷劫,阮清远比常人心累交加。
直到第五道雷劈下来时,三哥穿过沙尘中心来到她身边。
阮清只能依靠灵识去辨别,这人就静静蹲在她正前方盯着。
什么毛病?
想方设法拼了条腿,就为了火急火燎赶到第一现场送死?
天道可不分你甲乙丙丁,雷劫来了,不离那位正主远一些,它就一起劈。
半晌,这人还不动弹,阮清索性睁眼召来诛邪枪,打算跟后面的雷劫硬碰硬。
于是,她睁眼横枪在身前的一瞬间,就看到那位三哥咬在了枪.杆子上。
阮清挑眉:“一会不见,您这是打哪弄了副假牙来?”
回应她的是疯狗一样横冲直撞的撕咬。
三哥依然没有双眼,半拉脸上堪堪有一张长满尖牙的大嘴。那模样委实算不上好看,阮清自觉被他咬一口恐怕类似于丧尸变异。
匆忙赶来的睡美人在沙暴外传声道:“老三刚才吞噬了六妹,六妹的诅咒在我们之中极为特殊,被她咬到见了血,就会将诅咒转嫁到你身上,小心!”
阮清心道好家伙,你们九个能凑一部热血番了,非在这儿跟我叫什么劲?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炸雷惊起,正正好劈在缠斗的两人中间。
阮清有准备,饶是如此也压不住喉间涌上的腥甜。
可她面前这位却不管不顾,硬挨了这道雷,豁出老命一口咬在她右臂上。
鲜红的血珠疯狂涌出时,三哥的牙便有了反应。
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一张大口咧满了半张脸,似乎在为自己刚才的举动兴奋着。
阮清心道糟了,不知道自己这回要变成一坨什么玩意。
然而等了半晌,却见三哥猛地顿在原地。
他整个人的动作都僵在那一秒的形态上,先是从牙口中流出绿色的粘稠物来。
紧跟着,全身就好像打了孔一般,都流出绿色的血来。
他似乎不敢置信,向阮清跟前挪了一步,便突然掉下一块肉来。
那是他的一条胳膊,此时已经快速溃烂了。
“怎么会?明明转给了你,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你没有尝一尝我这些年的滋味?为什么我没有获得自由?
三哥没有把接下来的话问完。
他是九个之中最聪慧的,所以答案在他倒下的一瞬间已经了然于心。
那滴心头血,恐怕根本不是什么诅咒,反而是主子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救他们。
倒是他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
三哥想到这里,忍不住自嘲一笑。
原来他竟然还能笑,他有些出神地摸了摸半张脸上的嘴,一瞬间想到了往昔种种。
罢了,既然如此,这命本就该还给她。
阮清只来得及说一声:“你......”
便看到第六道天雷劈下时,那坨流着绿色血的烂肉飞扑到自己身前。
她被挡住了视线,因而没有看到,那九道天雷合而为一时,是何等令人心生恐惧。
她只看着眼前人发出莹莹绿光,似乎将自己燃烧尽了。扯出一张实在难看的笑脸道:“还是欠了......”
炸雷落下,那人话没说完,便在阮清面前被劈成了碎块,散落在沙暴之中。
风渐渐停下了,那些肉块也不再翻飞滚动。琇書蛧
阮清却只是怔怔地坐在那片山丘之上。
有什么东西从她眼角想要流出;
有什么情感似乎要从胸中喷涌而出。
她使劲挤了挤,最终,也只是一脸麻木地,惘然地陷入一片空白之中。
这种感觉从她进过玉清峰之后,就时常会有。
她觉得这是一种钻牛角尖的现象,不该继续下去,但总有一股本能让她冥思苦想,不愿错过一丝一毫可能性。
阮清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迈入了知微境界,她能感受到天地之间极其细微的颤动,这于她而言是新奇的体验。
可她实在没有心情探索。
天亮了,她依然岿然不动,成了山丘上的一座雕像。
山丘之下,不知何时站齐了剩下的七位。
他们九人之间,本就有说不出的心神感应,老六走的时候,在外的几个便感受到了,连忙往回赶来。
却到底还是晚了。
三哥似乎用生命证明了,主子心底从未将他们抛下。一时间几人心神波动,唏嘘不已。
这些年来怨着在意着,竟不过是凡人口中最可笑的“恩将仇报”戏码。
睡美人不忍心看阮清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虽然老三这样走了,他也十分痛苦。可事到如今让主子痛苦与他们来说,是更难以忍受的事情。
“主子,回去歇会吧。您这么守着,老三也不会活过来。”
其他人都应声附和,就连小别致也破天荒赞同了一声。
阮清终于回神,环视一圈众人,心底产生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激昂。
于是她道:“是谁告诉你们,他们俩不会再回来。”
就在充当雕像的半天里,她已经在脑中构思好了对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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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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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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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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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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